鄭隊拉開抽屜,血紅的嘴唇一點點變得蒼白起來。
抽屜里放著一張藍舞蝶為他拍照的照片。不是照片本身,而是因為,他不知道是誰把這張照片放在他的抽屜里的。
在那家小旅店的一個房間里,他把強壯有力的胳膊抱在胸前,靠著牆壁站著。
藍舞蝶坐在床上,雙手按著床沿,兩條腿左右來回地晃來晃去。他們都不說話。還是很小的時候,鄭隊就愛這個小姑娘。
藍舞蝶突然拿起相機,說︰我給你照張相吧。
鄭隊還沒來得及拒絕,藍舞蝶已經舉起相機,瞬間,放下相機。要不是相機拍照時發出的一聲聲響,根本不知道她已經抓拍下了照片。
鄭隊有點惱怒,藍舞蝶像個調皮的小女孩兒似地笑了起來。說︰你害怕了?
鄭隊的臉紅了,一個男人羞澀的樣子,是最迷人的。
那天,他們什麼也沒做,只是靜靜地對視著,偶爾,微微一笑。
鄭隊推開小旅店房間門,跨出那瞬間,藍舞蝶說︰這個世界上,已經很少有你這樣守身如玉的男人了。
沒有人知道,藍舞蝶的初戀情人是鄭隊,是因陶小落等人失去的愛情。
鄭隊停住步,天地一陣靜默。然後,他邁步走出小旅店。
街頭,一個烤地瓜的小販,從爐子里往外拿香氣四溢的地瓜。陽光下,他污黑的雙手,全是裂痕。有很多這樣的人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為生計辛苦操勞與奔波,其中包括基層警察。鄭隊點燃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大口,那一刻,他決心忘了這個女人。
鄭隊拿起那張照片,照片照得非常好,照片上的他俊郎而英武。
鄭隊掀起辦公桌上的玻璃板,把照片放正。
鄭隊放下玻璃板的時候,左邊城從門口走過,左邊城看了一眼屋里面的鄭隊,一閃而過。
鄭隊聞到一股地瓜的香氣,他推門走到對門的大辦公室,整個辦公室里的警察都在吃左邊城買回來的地瓜。全體警察對走進來的鄭隊,都報以微笑,紛紛請他吃自己手里的地瓜。
只有左邊城一個人背對著鄭隊,白白的手指剝著地瓜焦黃的皮。那一瞬間,鄭隊便猜測到照片是左邊城放進他的辦公桌抽屜里的了。也就在那一瞬間,鄭隊對左邊城的所有好感一掃而空。
沒人能容忍另外一個人在窺竊到自己隱私後,又公然表現出對自己的鄙視。
藍字號凶殺案破案後,左邊城仰著頭,回想案發那天,在桃樹林子遇見鄭隊的情景。
如果鄭隊不是凶手,他去那種地方,就是藍舞蝶在臨死一刻,發出信訊,約見的人。
左邊城也猜對了、
那天,鄭隊接到過藍舞蝶的一條短信,只有一行話︰哥,桃花落了。
左邊城去過電信局,查詢到了這條短信的記錄。
于是,左邊城肯定鄭隊與藍舞蝶有著曖昧關系。
果然,左邊城在後來的追蹤中,偶然又發現了一張照片,證實了他的想法是對的。
在報社藍舞蝶的辦公擋案櫃里。那張照片就夾在藍舞蝶發表的一篇文章的報紙里,那是一篇散文。藍舞蝶生前寫的惟一的一篇散文。
僅僅百字。
散文是這樣寫的︰他走過的天空,身影淹沒在漫天飛舞的桃花中,我望著,希望他只回一次頭,那天,風很大,他的身影很小,我的心隨風追逐,一直追逐而去,可是,拼命卻一直無法追上……
所有這些,就是左邊城當初曾一度懷疑鄭隊是殺人凶手的原因。可是,他錯了,他的猜想污辱了鄭隊的人格。
鄭隊是藍舞蝶一生惟一用純真情感愛過的男人,那是她的初戀。他們彼此連手都沒牽過。
左邊城的聰明總是用錯地方,這是他不能人生得意的最致命弱點。所有人都犯錯誤,有的人始終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犯的錯,並不是最嚴重的,卻常常帶來了滅頂之災。而有些人,即使犯了錯誤,卻因此能因禍得福。這是因為,他不明白,有些錯,是絕對不能犯的。
比如︰對人輕蔑地一瞥。這樣輕蔑的眼神,可以落在流浪者身上,但是,決不能投向當權者,尤其是掌握你命運的當權者。從內心到表情,任何一種鄙視的行為,都不是一個小小的錯誤。可惜,左邊城不懂,他看人的眼楮太清澈了。
鄭隊從一個警察手里掰了一塊地瓜,表示親昵地搗了那警察肩窩一拳,晃著身走出去。
剛踏出門口,鄭隊的表情突地一變,牙齒咬在嘴唇上,一揚胳膊,把手里的地瓜狠狠地扔出窗外。
草叢中,一條趴著的狗兒兒倏地凌空竄起,張嘴去接飛來的地瓜。卻被子彈一樣速度的地瓜擊中眉心,倒地而亡。
一條狗兒死了,即使死于非命,也不是新聞,所以,沒有被廣而告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