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魂 第四十一章 心枯竭而死

作者 ︰ 紫花木琴

那年,劉沙河把脊背靠在破舊不堪的牆壁上,左手握著一塊白楂木頭,右手拿著一把刀,一下又一下的在削一把木頭手槍。由于用力,從嘴里伸出的舌頭,緊緊地舌忝住上嘴唇,每用力一下,舌尖就動一下。

他的周圍站著幾個淌黃鼻涕的小孩,仰著小臉,聚精會神地注視著他削木頭的手。

劉沙河削累了,抬起略有些蒼白的臉,正是春季,天空上白雲朵朵。街上很髒,也很靜。

正是大人上班的時間,沒有行人路過,這種安靜,讓他有些心煩意亂,或者是不知所措。

劉沙河剛得過一場病,瘦的像一張紙片。

街上的桃花全開了,暖暖的陽光里飄著甜甜的花蜜味。

劉沙河的表情漸漸有些神往,突然,又靜止住,他捕捉住自己的想法,有個地方的空氣似乎更甜蜜,更讓他陶醉。他皺皺眉尖,覺得那已經是十分遙遠的事情了。于是,他嘆了口氣,繼續低下頭去削那塊木頭。

很快,那塊木頭已初見手槍的模樣。

劉沙河翻來調去看了好一會兒,覺得他的手藝大不如以前了,槍身顯得太笨拙,需要很多時間精雕細刻,才能變成真正一把惟妙惟肖的手槍。正在這時,他听見從孤兒院方向傳來開飯的哨聲。

劉沙河收起木頭和刀,往孤兒院走,圍在他跟前的幾個髒兮兮的小孩也散去。

劉沙河路過一棟俄羅斯樓房,看見兩個小女孩兒在跳繩,其中一個是藍舞蝶。那個與她一起跳繩的小女孩夸張地發出一串的清脆笑聲。

她扭過紅撲撲的臉,看見向她望著的劉沙河,粉面桃花的一笑。

劉沙河走開,一路上,不斷地蹦起,向著天空高高地竄起,伸出手臂,從路邊的高高大樹上,采下一片兩片連枝的樹葉。

劉沙河把樹葉放在嘴唇上,吹出一聲很響的哨聲。他回頭向後面望去,他听見藍舞蝶一邊追趕在前面跑的小女孩,一邊喊︰藍飛鳥,你等等我。

藍飛鳥邁過一條水溝,跟隨在後面的藍舞蝶一頭栽進溝里,劉沙河看見轉過身來的藍飛鳥,向他望了過來。臉上,掠過一種很奇怪的神色。

藍飛鳥好像記起什麼,這個男孩有一種她熟悉的韻味。好半天,劉沙河把嘴里的樹葉吐出來,一股苦澀的滋味在舌尖上彌漫而起。

鄭隊從警車上跳下,跟在他後面的是左邊城。鄭隊用手正了正帽沿,左邊城也拽了一下警服。

俄羅斯建築的醫院四周,原先是空曠的田野,現在是蔥郁的樹木。

草坪上,有一個玲瓏有小孩在放風箏。老人很少,小孩很多。一個俊俏的小女孩嫣婷走過,大家停止喧鬧,佇足望去。

左邊城笑了。他還記得,當然記得,和小時候記憶里的情景一模一樣。他的食指含在嘴里,那滋味像吸吮一根用牙膏皮換來的稀糖。

笨拙的童年,像笑掬可愛的陶瓷泥人,雖然落滿了灰塵,當去撫模的時候,還是原來的模樣。只是,當年那個情竇初開的女孩兒,在轉眸回望身後往事的時候,大概早已經是飽經風霜的婦人了吧?

左邊城跟在鄭隊後面,兩人大步流星地向醫院的主院處大樓走去。

藍樹林的病房在住院處的三樓。

兩個人快步快要走到住院處時,突然,同時站住。

在住院處外面的草坪上,一個老人坐在一張長椅上。拉手風琴的老人搖動著花白的腦袋,手指強勁有力地捺在琴鍵上,演奏的琴聲,流水般在醫院的上空回蕩。

鄭隊表情黯然失色地注視著老人。

左邊城抬手,擦了一下鼻子。

這個老人是鄭隊的父親。

老人兒子死後,俄羅斯妻子離開他回了國。

老人娶了第二個妻子,卻沒愛過她,也沒愛過他們的孩子。

鄭隊從老人面前走過去,一聲輕嘆飄落在地。眼神沉浸在回憶中的老人,沒有看見自己身材魁梧的兒子落寞的表情。

他們就像兩個陌生人一樣,錯身而過。

這天,劉沙河的身心有些疲憊,他是在低頭去吸一支香煙時,對倚著他坐下的筱酸杏兒突然這樣說的︰我們結婚吧。

筱酸杏兒身子一陣僵硬,過了好一會兒,她揚起眼簾,眼楮里淌過水一樣的波瀾,在劉沙河看來,下面卻是洶涌的暗流。她的手指放在劉沙河的唇上,說︰我們這樣不好嘛?

劉沙河拿下她的手,嘆了一口氣,說︰這樣偷偷模模的日子,我過夠了。

筱酸杏兒說︰可,可我不願意失去這個家,我害怕沒有家的日子。

劉沙河說︰我可以給你一個家啊。

筱酸杏兒站起來,躲到牆角里,咬住手指尖,說︰可是,親手毀滅這個家,我還是不忍心。谷麥嶺怎麼辦?

像冰冷的河水,一種失望流過劉沙河的心,他一陣寒冷。可惜,筱酸杏兒沒有察覺到,如果說一個女人愚蠢,就是在一個微妙的瞬間,心思僵硬的像是冬天里冰凍的河流。可能是筱酸杏兒不相信劉沙河能離開她,也可能自幼是孤兒,養成了任性與冷漠吧。

筱酸杏兒說︰你忘了孤兒院里的日子了嘛,雖然我們倆也在一起,卻還是孤兒。一想起這些,我就害怕。兩個孤兒,組成在一起,也不是一個家。我們沒有親人,只有兩個人,不是家。我不想過孤苦伶仃的日子。

劉沙河說︰那谷麥嶺呢?他也是一個人啊。

筱酸杏兒說︰那不一樣啊,雖然在這個城市里,他是一個人,可是,在他的家鄉,他有讓他牽腸掛肚的母親和弟弟妹妹。我們會為與他家的糾紛吵架和哭鬧。這才是家啊。可是,如果我們結婚了,我們為誰吵架呢?

劉沙河說︰我以為你愛我呢。

筱酸杏兒說︰我當然愛你。可是……

劉沙河心酸地打斷她的話,說︰我懂了。

筱酸杏兒低語的懺悔聲,滑過劉沙河的耳膜,他听見她說︰對不起。我愛你。可是,我也愛谷麥嶺給予我的這個家。你知道家對我意味著什麼嘛,我害怕沒有家的日子。我對你的愛是渴望,對他的愛也許是依賴吧。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是這樣……

劉沙河走到筱酸杏兒身後,慢慢地伸出雙手。

印著大朵桃花的絲綢浴袍順著筱酸杏兒的肩膀,像花瓣一樣滑落在地。

劉沙河抱緊筱酸杏兒,血一樣的紅唇放在她縴細的脖頸上。窒息中,他們飄飄欲仙地站在鏡子前,一只慘白的蝴蝶幽靈一般淒婉地飛落。驀然對眸,淚眼朦朧,是一種詭異,是一種款款的深情,和死亡。

這種死亡,是指劉沙河,而不是筱酸杏兒。他們交溶在一起,可是,劉沙河的心卻像一段折斷的樹木,慢慢枯竭地死去。

2200字/245/2012年12月28日星期五上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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