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左邊城像片紙兒從這個城市里翩飛而過,他的面目表情,是那樣的憂傷。他找遍了整個城市,最後,還是在藍飛鳥原來工作的醫院里找到了藍飛鳥。
不知是那一天,藍飛鳥重新回到醫院上班的。
藍飛鳥趴在工作台上。正是午休時間,靜悄悄的護士室里空無一人。只有藍飛鳥一個人。她歪著頭,手握一支鉛筆,在一張紙上涂抹。
左邊城走到她身後,她向後仰起臉,鉛筆放在嘴上,眼楮里泛著水汪汪的淚水。說︰看,這是你的媽媽。
左邊城突然有一種心如刀攪的感覺。
畫紙上亂七八糟畫著一些圈。只有一只細長的大眼楮,清晰可見,眼楮里躺著一個死去的女人,長長的發絲披散在臉上,像剛剛從水中撈出的樣子。
這就是左邊城記憶中的他**媽最後的容顏。
左邊城在那一剎那間里,突然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全身抽搐起來。
藍飛鳥先是呆滯地瞅著漸漸沒有了生命跡像的左邊城,慢慢地,她的眼楮漸漸清亮起來。突然,藍飛鳥敏捷地一躍而起,幾步跨到左邊城跟前,雙手壓在左邊城的胸口上,她的動作是那樣的嫻熟有力,從容而果斷。
左邊城終于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藍飛鳥拍拍手,站起來,這時,她才向周圍看了看,有些明白過來,她是在自己工作的醫院里的護士室。
藍飛鳥伸手拽起左邊城,幫他拍去身上的土,心里還是有些糊涂,說︰你是那個病房里的病人?怎麼沒穿病號服就出來了。你得心髒病有多久了?
左邊城說︰我已經病了很久了。我們都病了很久了。
藍飛鳥疑惑地低下臉去,看了看自己雪白的雙手,突然有些明白了,她歪著頭,想了好一會兒,慢慢地想起來,說︰哦,我記起來了,夜已經很深了,我听到了一聲很奇怪的響動,從床上爬起來,躡手躡腳地經過黑暗的客廳,走到窗戶前查看。我看見了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我嚇得尖叫起來。後來,後來……我才知道,那間屋子真的有一個女人死了,好像是我,又不是我……
左邊城嘆息了一聲,他知道藍飛鳥間歇性失憶的病又犯了。中間很多事情,她都跳躍性地忘了。她的記憶只停留在他裝鬼嚇唬她的那件事情上。
左邊城突然生出一絲內疚,說︰藍飛鳥……
藍飛鳥驚訝看著左邊城,說︰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哦,你當然能知道了。護士框的照片下面不就寫著我的名字嘛。不過,這位同志,你要看病,去找醫生,我只是一個護士。臨時急救還可以。
左邊城說︰你不認識我了?
藍飛鳥歪頭想了一會兒後。眼風飄起,看著左邊城,說︰對不起,我真的忘了你是誰了。我有……
左邊城用一種無可奈何的心情望著藍飛鳥。藍飛鳥突然中斷話頭,收拾起桌子上的紙張和鉛筆,放進抽屜里。這時,呼叫護士的鈴聲響起來。藍飛鳥確認過是那間病房後,匆匆跑出護士室。
左邊城離開時,把一張跳舞紙人,壓到案台的玻璃板下。
護士長走進護士室,她去拿與滴流藥瓶放在一起的護士記錄本時,意外的發現玻璃板下,壓著一張跳舞紙人。
跳舞紙人的整個臉上,只畫了一只白色眼球的眼楮。
那只眼楮詭異的看著俯下臉的護士長,白色的眼球慢慢地變成血紅,不一會兒,跳舞紙人也變成了紅色。從來沒害過怕的護士長捂住胸口,心一陣狂跳。
護士長拿出那張染成紅色的跳舞紙人,扔掉。這讓從病房回來的藍飛鳥沒有看到所發生的一切。
好幾天後,護士長去拿工作台上一個回收醫療廢品的紙箱時,發現一股血水從一個用過的血漿袋里,浸透到玻璃板下,染紅了壓在玻璃板下的跳舞紙人。
左邊城專程去了一趟精神病醫院,根據藍飛鳥表現,詢問了精神病醫生。
醫生解釋說,間歇性失憶也屬于精神病範疇。不過。他又說︰其實,每個人都或多或少的患有一些輕度的精神問題。
劉沙河經過護士室,走進去。藍飛鳥從擺滿藥品的桌子上側過臉來,沖他一笑。
劉沙河心一動。這時候,他再看藍飛鳥,竟有了不同的感覺。
藍飛鳥疏淡的眉下,一雙眼楮里,有著一種讓他心疼的憂傷神色。
他們一前一後,走進一家飯店,在一張光滑的仿木紋桌子前,坐下,他們彼此凝望,有一種血脈相連的溫情。
桌子上擺放著一簇像真的似的假花,上面滾動著像剛澆過的水珠。藍飛鳥用手一模,居然也是假的。劉沙河把她的手從花上拿開,說︰上面有灰。
藍飛鳥看了一眼手指,果然上面粘了一層灰。她向服務員看去,服務員的臉竟也是灰白的,表情木然。要不是家庭困難,這個女孩子在這樣的年令,該還在學校里念書吧。
劉沙河點過幾個菜,他的目光也落在服務員的臉上,溫暖的眼神。
服務員低頭走開。
藍飛鳥說︰我一直以為是你殺了藍舞蝶。
劉沙河說︰我原本是有這種預謀的,只是不忍下手。人是很奇怪的一個東西。其實去愛一個人,有時候比想像的要容易的多。而要是想殺一個人,則是一件很難的事情。特別是處心積慮地想去謀殺一個人,那種心靈煎熬滋味,就像一張網落下來,把你一點點罩緊,那種動彈不得的絕望,真得是生不如死的感覺。
藍飛鳥點點頭,溫和地說︰我想我能明白。我終于知道什麼是親情了,一個人即使是殺人犯,在他親人的眼里,也是俊美的。我現在就是這種感覺。
劉沙河手中的筷子,撥動著碗里的米飯。說︰姐,謝謝你原諒我做過那些事情。最讓我欣慰的事,就是姐,你還活著。在這個世界上,我終于有了一個親人了。姐,別怨我,好嘛?我真的不是一個壞人。也許你不知道一個經歷苦難的人,那種被挖去肝髒的疼。苦難不是在嚴寒里挨凍,也不是在田間揮汗如雨的勞作。而是沒有尊嚴的活著,為一碗飯折腰。你沒在孤兒院生活過,在那里只是活著,沒有愛。再好的保育員,也不是媽媽。她們身上沒有媽**味道。
藍飛鳥鼻子一酸,她當然知道苦難是什麼滋味,可是,沒有苦難的生活,就是美好的嘛?也許是美好的,可是,一定是沒滋沒味的生活。一種沒滋沒味的生活,又有什麼意思呢。
藍飛鳥這樣想著,挾起一筷子菜,放在劉沙河的碗里。
劉沙河端起碗大口吃起來,眼淚一顆一顆掉在碗里。像個沒長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