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長把藍飛鳥叫到自己值夜班的值班室里，藍飛鳥上白班，她下夜班。
護士長像所有中年婦女一樣，下班的時候，手上總是拎著一個裝滿亂七八糟東西的大兜子，一臉熬夜後的疲倦神色。藍飛鳥已經換上了護士服，她一邊漠不經心的系扣子，一邊問，說︰護士長，什麼事？
盡管方紅格懷疑藍飛鳥有作案嫌疑，但是，因為在一起工作久了，護士還是不相信藍飛鳥會去殺人，所以，她只是最初時，對藍飛鳥有過很短時間的驚疑，但是，很快就與平時沒有了兩樣，旁人一點也沒看出端倪來。
藍飛鳥好像感覺到了護士長與平時不一樣，她一愣，目光閃爍地看著護士長，說︰護士長，你怎麼了？
護士長瞪了她一眼，露出有些氣惱的表情，順手把兜子放在一張椅子上，自己也坐下，她的體力真的是跟不上了，有些疲憊不堪的感覺。她抹去垂在眼楮上的一綹頭發。說︰藍飛鳥，你是怎麼回事？你也是老護士了，不該犯這種拙劣的錯誤吧。那個叫陶井的病人沒得罪你吧？人家可是堂堂的副局級干部，那是什麼人物，來我們醫院治病，我們醫院上上下下的領導唯恐有什麼差錯，特別囑托我找一個負責任的護士。我讓你專門負責他一個病人。你倒好，告訴人家得了肺癌。誰告訴你人家得了肺癌，哪位醫生告訴你的。就是醫生告訴你，陶副局長得了肺癌，你作護士的也不能擅自告訴病人病情啊。何況，人家陶副局長根本也沒得肺癌啊，人家只是輕微中毒而已。我的姑女乃女乃。你是不想在這兒干了？是不是？
藍飛鳥再老實，也會狡辯的，只听到她好像很委屈地說︰我沒說，是他自己猜的。
護士長是真生氣了，說︰你還嘴硬。我告訴你，這件事，如果患者不追究，你留在醫院，如果患者抓住不放，我也保不了你。今兒，這名患者出院，你去負責辦理相關手續。記住，給患者賠禮道歉。丫頭片子，長能耐了。這種低級的錯誤也敢犯，你是家庭婦女啊。真沒看出，你有這能耐，去，去吧。
藍飛鳥沒動，咬動著嘴唇，臉漲得通紅起來。
護士長心里一陣奇怪，她瞅著藍飛鳥，藍飛鳥的眼楮里慢慢地溢滿了淚水。護士長說︰你還挺委屈的啊？怎麼回事？說
藍飛鳥說︰其實他就該死，他早就該死了。他為什麼不是得的癌癥呢，他就應該得癌癥。護士長，你知道我媽帶著我們兩個孩子有多難嘛，買了吃的，沒錢買穿的。一個孩子病了，剛好，另一個孩子又病了。那時候，媽瘦的就像一個紙人，風大一點，就被吹著跑。可他呢，拋棄我們，又娶了另外一個女人，就因為那個女人的家有權有勢，給了他一頂烏紗帽。我媽沒辦法，只好嫁給了一個窩囊男人，起碼那個男人能幫媽把我們養大。你說，這種男人還配活在這個世上嘛？我沒弄出醫療事故，殺了他，就夠可以的了。
護士長听了藍飛鳥的話，一時驚呆住了，她沒想到藍飛鳥的心腸是這樣的狠，不由自主地想到方紅格提到藍飛鳥恐怕牽扯進了藍舞蝶的案子里，想是真有可能。原來知面不知心，是真的。護士長這想著，心怕的有點顫栗起來。
藍飛鳥緩緩地呼出一口氣來，說︰護士長，我是不是太激動了？只可惜我也只是刀子嘴，豆腐心。我是恨他，可是，殺人的事，我做不出來。何況即使他害得我們嘗盡了苦日子，也不足以拿命償還啊，對不對？
護士長看著藍飛鳥那張如此年輕的臉，年輕真好，即使生得不是光彩照人，眼神也是明媚的。說︰陶井送進醫院的那一刻起，你就認出他來了吧。
藍飛鳥說︰是。這個男人與別的男人太不同了。我從小就認識他，盡管我並沒見過幾次。我媽曾經很愛他，如果他不是我的生父，作為一個女人，我才會愛他，他有一種男人的特殊氣質。
護士長說︰我也早就听說過，他是一個風流倜儻的男人。呵，我是怎麼知道的？你忘了，我丈夫是警察啊，在他的手下工作。
藍飛鳥說︰那你怎麼不知道我們的關系？
護士長說︰我這人除了自己的工作，需要過問，家里有干不完的家務活，哪還有時間管他單位的事，即使我想問問他單位里的事，他也不說啊。警察都那副德性。
藍飛鳥說︰是啊，都是關乎殺人的事，有什麼好問的。听說殺人很容易，不容易的是殺完人後，心里的承受。即便是充滿了仇恨，也會後悔的。有時候，我會想，有怨恨就可以殺人嘛？
護士長心里又一驚，藍飛鳥居然主動談起殺人的想法。又一想，可是藍飛鳥說的沒錯啊，沒有哪一個人的心中是沒有怨恨的，難道有怨恨，就是作為殺人嫌疑的證據嘛。
護士長的表情從驚異轉換成同情。她有點埋怨自己工作不仔細，竟不知道藍飛鳥與陶井會認識，而且還有恩怨。如果事先知道底細，她也不會讓藍飛鳥去做陶井的負責護士了。她沉默片刻，聲音從來沒有過的緩緩地柔和，說︰鳥兒，忘了吧，你忘了從前的傷痛，我忘了這件事，我們都把心態放平和。行了，陶副局出院事宜，我去辦。我會想辦法安撫陶副局不追究這件事的，他心里有愧，大概也不會太追究不放的。
藍飛鳥點點頭，端起藥盤，準備去病房。走廊里，過往許多病人與看護。電梯門口停著一口黃色棺材。幾個男女攙扶在一起哭泣。一個老人站在308病房門口，是308病房二床病人。他雙手扶著門框，搖搖欲墜。藍飛鳥突然間明白了，那個幾天前在窗口前和她述說悲傷往事的男人死了。他連三個月也沒活到。生命就像風雨中一張紙似，有時候，即使拚命掙扎，也是不堪一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