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魂 序 殺者

作者 ︰ 紫花木琴

晚,七點一十四分鐘。一張飄飄忽忽飛來的紙人,裹著一兜風兒,撲到我臉上,紙人有一股讓我窒息的怪味,那是一種骯髒塵土的氣味,我在經過久不打掃的樓梯拐彎的地方,曾經聞到過這種味道。我揮手拂開的時候,突然感覺到了一股死亡的氣息,正夾帶著我的身體,像那張跳舞紙人一樣,被風兒卷裹著,向著漆黑一團的迷宮深處飛去。

我還沒來得及扭過那張嬌美的臉,就像一只優雅的蝴蝶一樣翩飛而起,漆黑的長發飛舞到天空上,仿佛是一支蘸滿墨汁的毛筆,落入清澈的水中,變幻出詭異的形狀。一只驚起的鳥兒,發出長長一聲啼鳴,穿過幽深的樹林,飛墜在沉重的黑夜里。我軟軟地落在草上,與我同時落下的還有繽紛的桃花。那一刻,從樹林外跌入的長風拂過我的面頰,一股沁人肺腑的清新芳香,一寸一寸把我淹沒了。

殺者是從背後襲擊的,用的是從我手中奪下的小斧頭。我隨身總是帶著一把小斧子,這把小斧子,有很長一段時間,是我的最心愛之物,卻不知最後,竟會是這把小斧子把我砍死,我轉動目光尋找到那把小斧子,嘴角飄起一縷微笑,真好像是天意。

那時候太陽已經落下,可是天色還沒有完全黑下來。桃樹林子外,附近的一個工廠和一個學校同時下晚班與晚自習放學。在他們經過的路上,幾只白色的紙人在風中翻滾。我听見川流的人群里,一個少年大聲唱著歌,從我死亡的桃樹林子外面經過。那是我最喜歡的一首歌,那只歌的名字叫《一簾幽夢》。少年唱得很好听,有些淡淡的憂傷,也有些一往情深的難舍,還有些與愛情有關的甜酸苦澀。我的嘴唇輕輕地張合,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腿盡,慢慢地,我閉上眼簾,歌聲越來越遠去……

好像我命中注定會最終死在一個公園里,這個公園是我生前最喜歡來的地方。公園沿河岸而建,有三個門。向西,向北,向南。

這夜,劉沙河失約,夢鴿的電話也打不通。這真是一個奇怪的夜晚。

當心慌意亂的藍飛鳥從外面匆匆趕回護士室的時候,護士長瞟了一眼牆上的掛鐘,指針正好指在七點三十分上。藍飛鳥無故月兌崗了半個小時。這天,藍飛鳥的表現有些奇怪。先是沒認出護士長,後又無故月兌崗離開醫院,不知去了什麼地方。但是,護士長什麼也沒說。她永遠沉著的一張素臉,很少笑,也很少批評下屬,可是,所有的護士都怕她,她的眼神里有種冷冷的睿智,好似什麼都能看透,沒有人想遁逃掉。看一個女人老不老,有時候,不用去看那張臉,臉是可以用化妝品描畫的,可是看穿別人心思的本領,卻是不能偽裝的。只有悠長的歲月,才能使一個女人充滿智慧,年輕時,無論怎麼老道,也不會像上了歲數女人那樣不露一絲痕跡的看穿一切,甚至不需要語言表達。這便是分辯一個女人是否年長的最好標準。

什麼也沒說的護士長低下臉去,繼續翻看護士日志。

藍飛鳥的臉色看上去很凝重,可眼神里卻閃動著一絲慌恐與不知所措。她好像是從樓梯上跑上來的,有些氣喘。低下頭去看日志的護士長,不知為了什麼,側目生疑地看了藍飛鳥一眼。由于干護士這行,消耗體力太大了,幾乎所有的護士都能偷懶就偷懶,最顯著的例子就是上樓的方式,能乘電梯的,絕不爬樓梯。而這天,藍飛鳥卻偏偏相反,從樓梯跑上來。她究竟為什麼放著電梯不乘,而去爬樓梯哩?這太令人奇怪了。而且,藍飛鳥情緒有絲慌亂。其實護士長是念在藍飛鳥平時工作不錯,才沒有批評她無故月兌崗,也沒問她去了哪兒的。在藍飛鳥不在的時候,護士長走進護士室時,護士們正在議論藍飛鳥約會的男朋友爽約的事。護士長心里有點同情藍飛鳥。心想,跑出醫院的藍飛鳥,必是因為心里有些難過吧。她又不是長得好看的女子,而且也老大不小了。

藍飛鳥走到窗戶前,拿起一個本子,去扇臉上的汗水。

護士長瞅了藍飛鳥一眼,雖然心存疑惑,但是,還是什麼也沒說,重新低下臉去,去看護士日志。

藍飛鳥好像意識到了護士長的態度,無可奈何地沖著護士長後腦勺吐了一下舌頭。護士長好像有種感應似的,起身的時候,瞪了藍飛鳥一眼,端著藥盤,面無表情的走出護士室。臨近中年的她,與這些年輕的小護士們不一樣,體力跟不上了,總有些疲憊不堪的提不起精神。但是,科里有好多事,她卻親歷親為,總好像怕別人做不好似的,所以,就格外的累,所有護士都知道她是個好上司,但是,該偷懶,還是會偷懶,除了藍飛鳥,沒幾個去心疼護士長。

護士長是知道的。

藍飛鳥也是知道的。

護士室的窗戶敞開著,馬路對面公寓樓里,一戶人家的電視開得很大,一個女歌唱家在唱一首老歌。正在配藥的一個小護士向藍飛鳥扭過臉來,說︰唱歌的叫、叫什麼、什麼名了?听說當年,老紅了,我怎麼就想不起來了呢。

藍飛鳥說︰沒有人會被人永遠記得。無論當年是怎樣的一個了不起的人。

小護士笑,說︰藍姐,你太像帶我的老教授了,盡說我听不懂的話。

藍飛鳥故意裝做愁眉苦臉的表情,說︰是嘛,那真可惜我這個人才了。

護士室里響起此起彼伏的笑聲。湊在一起的年輕女孩子總是快樂的。瞬間,藍飛鳥露出滿臉的笑容。一個小患者揮動一支玩具槍,從走廊里跑過,一股風從走廊盡頭的一扇窗戶外,猛烈吹進來,趴伏在水泥地上的紙人慢慢地飛起,沿著走廊屋頂飛了很久,突然,被又一股風一吸,躍過窗戶,輕盈地飄入一團黑暗里,過了好長時間,一個路人踩住它,他的耳膜一疼,大步流星移開腳,在紙人身上,留下一個清晰的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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