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魂 序 死亡

作者 ︰ 紫花木琴

是什麼時候?什麼時間?在哪里?她一定听見過這種嗓音男人說過話。而且,還有可能這個人與她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藍飛鳥手握著電話,一時說不出話來,她的腦海里先是一陣空白,接著,是一陣急速地搜尋,可是,她就是想不起來這個聲音,究竟是在那里听見過。劉沙河的聲音有著一種獨特的憂郁,那是一種讓女人著迷的嗓音,不是純正的東北口音,純正的東北口音,有一種凜冽的東北風般的生硬,而劉沙河的嗓音里卻有著一種充滿磁性的溫涼。

劉沙河可能是沒听到藍飛鳥聲音,以為她沒听見,輕聲地喂了一聲。

劉沙河彬彬有禮的輕柔問候聲音,更讓藍飛鳥心里蕩起一陣漣波,可是,她還是無法想起這個聲音,是在那兒听見過。她張了張嘴,掙扎了一下,才輕輕地吁出一口氣來,好似一聲失望的嘆息,說︰哦。是嘛,那真是太遺撼了。好,好,如果有緣,那就再約吧

電話那端的劉沙河好似遲疑了一下,但是,什麼也沒說,輕輕地放下了電話。

藍飛鳥也放下電話,她看到剛才握著電話的手心里全是汗水。她身子一歪,順勢坐在旁邊的一張椅子上,手捂住胸口,有一種狂奔後,停下來後,激烈心跳的感覺。隔著好幾間病房的特護室里,傳來病人痛苦的申吟聲和一個女人哽咽的哭泣聲。那個病人剛剛被推出手術室,身上插滿了管子,生死未卜。蹲跪在床前的是他已經移情別戀的前妻。當這個女人得知窮困潦倒的前夫病危時,拚命從情人抓握的手中掙月兌出來,情人絕望無助地注視她跳上一輛出租車,飛奔而去。這個女人從這天起,就再也沒離開過這個已經成為廢人的男人一步。這個男人是悄無聲息地死去的,從搶救室被推出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沒醒過來,當然也不知道這個女人守在他的病榻前的事情。如今滿臉憔悴的女人,十指深深地插在頭發里,垂目注視著這個曾經和她有過精血交溶男人的生命,一寸一寸消逝而亡。那一刻,她知道和一個死去男人的感情相比,在這世界上,任何一個男人的愛情都是蒼白的。患難與共的感情,即使是碎成一地,也是不能忘掉的。男人咽下最後一口氣時,這個女人伸手攥住床頭鋼管,頭埋在胳膊彎里,身子一點點地滑跪在冰涼的地上,啜泣起來。

整個醫院里響徹著這個女人的哭聲。醫生、護士早已經習慣了這種氣氛。又一個重病病人從大樓的門外被推進來,剛剛靜下來的急救室里,立即重新忙碌起來。

只有三樓住院處的護士室里,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響。

看見藍飛鳥呆愣愣的表情,幾個嘴唇上咬出一排牙印的護士,猜出有些不妙,紛紛閃動眉眼,用尋問的眼神望著藍飛鳥。只有說好和藍飛鳥打替班的護士,是結了婚的人,她走到藍飛鳥身邊,心知肚明的悄聲地問︰怎麼了?

藍飛鳥說︰約會取消。替班也取消。

那個護士啟齒一笑,是那種沒有一點憐憫的壞笑。說︰哦,藍姐,別灰心,就咱這條件,那個俊杰小生是逃出咱們的手心的。

藍飛鳥的心早已經壘起一層層堅硬的外殼,調侃的本事也日漸老道,她沖幾個呆愣愣瞅著她的小護士揚起眉梢,晃動一下腦袋,滿不在乎地咧嘴一笑,說︰那是啊,咱什麼條件啊,城鄉第一美女嘛。

說完,她和滿屋子的護士們一齊拍掌笑起來。猛地,嘎然而止,捂住嘴,向門外看去。護士長正從搶救室走出來,疲憊不堪地靠在一面牆上,掏出一卷手紙,揩去額上的汗水。她越來越感到體力不支了。

這時,一陣悠揚的手風琴響起。

每天這個時候,窗外,住院處樓下的草坪上的一張休閑椅子上,就會出現一個老人,老人很老了,不過現在也只有很老的老人,才會拉這種俄羅斯式的手風琴。很多年前,就在這個時間里,幾乎不差幾分鐘,老人的兒子被推出手術室,已經死亡。從那一天起,老人每天都在這個時刻來到醫院。那是他手捧著死去兒子的臉,一滴淚落下的時刻。每天,老人蹣跚地走來,緩慢地在醫院里的這張長椅上坐下。他的確已經很老了,雙手抱著的手風琴沉重地落在膝蓋上,嘴里發出一陣咳嗽。

咳嗽過後,老人的手指只要往琴鍵上一搭,原本昏濁的眼楮就突然明亮起來。他一下子變年輕了,只見他雙肩激昂地向後一仰,接著,一串悅耳的音符像緩緩流動地奔騰大河,從老人粗硬的手指上流暢地淌出來。只要听見手風琴響起,整個醫院就安靜下來,各個病房里的病人、陪護和護士,都不約而同地停住紛雜的說話聲和手里的活兒,連重病患者也停止了痛苦的申吟。老人每次彈奏的都是一首前蘇聯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他兒子的母親是俄羅斯血統的蘇聯女人。四十多年了,老人從來也沒向醫院討要過說法,他不知道他兒子的死,是不是醫院的責任。但是,醫院里的醫務人員每一次听到老人的琴聲,心里都會有一種哀傷冉冉升起。還在藍飛鳥沒來這家醫院前,這家醫院就是這個城市里唯一再也沒有出過醫療事故的醫院。

樂曲停止後,老人的手指仍放在手風琴上。每當這時候,就會從醫院大樓里走出一個男子,或者是一個男孩兒,充滿活力地健步走到老人跟前,從他的手里接過手風琴,往肩頭一背,扶著老人,把他送到設在醫院門口的公交車站,無論哪輛公交車駛來,公交司機都會把車門的位置停在老人的面前,然後,公交車司機起身把老人挽上車。

這個城市的人,幾乎沒有幾個不知道這個老人的故事的。

公交汽車開動時,老人像每天離開那樣,把頭扭過去,向醫院那扇窗口望去。他看見一個女人的影子出現在窗前,那是藍飛鳥。她掏出手機,給夢鴿打電話。藍飛鳥把手機放在臉頰上,慢慢揚起眼簾,注視著公交汽車向綠蔭掩映的住宅區駛去,那片住宅區,是一片俄羅斯建築風格的房子。是前蘇聯支援中國建設項目時留下的痕跡。藍飛鳥就出生在那里的一間俄羅斯房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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