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把玩著手中剛剛折好的千紙鶴，平復著心中略有些焦躁的情緒。打進長沙是不難，可是這長沙城里的清軍抵抗的也太凶了，難怪以前的太平軍打不下長沙、後世的日軍也進不了長沙。要不是革命軍手里的武器超越了這個時代，準保也在這個城市里被啃的遍體鱗傷。無湘不成軍，湘勇之悍，令人敬佩……也讓人煩躁。
徐樹錚還在匯報長沙巷戰中革命軍的傷亡數字。丁香打斷了他︰「我不要听傷亡數字。那是師長關心的問題。告訴劉永福，最遲後天我就要長沙，整個長沙！」
徐樹錚略有些發楞。最高指揮官身上此時所流露出來的那種冷血氣質，是他第一次見識到的。事實上，如果他知道他的最高指揮官在另外一個世界曾經從事的工作，他就會知道，這只是她在某種情況下的本能。
「一將功成萬骨枯……」此時徐樹錚的腦子里冒出了這句話。
「另外，」丁香的話喚醒了走神的徐樹錚，「湘江左岸的那個營別在原地呆著了，立刻向北迂回馬玉昆，戰役預備隊也按原計劃分兩路出動，合圍東、北兩線之敵。告訴劉永福，我已經沒有預備隊給他。」
隨後丁香在紙上寫了一行字交給徐樹錚︰「讓劉永福把這句話傳達給二師官兵。」
徐樹錚看著紙上那一行歪歪扭扭的字︰「狹路相逢勇者勝！」
……
丁香的野心不是長沙，而是整個江南戰局。這一點，馬玉昆已經知道。革命軍在東、北兩線和清軍發生接火時才發起對長沙的總攻，這本身就說明了問題。
他不知道長沙城里現在怎麼樣了，從這幾天來領教到的革命軍的變態火力來看，長沙城能堅持的時間恐怕要比大家原先預計的要短的多。
湘北的夜如此寂靜，以至于好幾里外偶爾傳來的幾聲口令聲都能听的一清二楚。心情郁悶的馬玉昆被他的煙鍋子狠狠嗆了幾口，猛烈的咳嗽了好一陣。
昨天他的精銳主力江南自強軍在革命軍防線上踫的頭破血流。伍市一帶出現革命軍的重炮火力之後，馬玉昆並不能肯定革命軍是否上了他的當，但張大帥那里一日三電強令他發起總攻，他也只好冒險賭一把了。事實證明他賭輸了。他一頭撞在了最堅硬的石頭上。
革命軍根本就沒被他調動，重炮陣地根本還在原地。在重炮、自動步槍和重機槍火力的瘋狂覆蓋下，他咬牙投入的4000自強軍傷亡過半，火炮和重機槍也被摧毀殆盡，幾乎已經被打殘。就在他咬牙又調上兩個鄂軍營準備加強沖鋒的時候，革命軍卻發起了反沖鋒，順手就把那兩個營直接在出發陣地的前沿給打殘了。
打了一輩子仗，這仗從來就沒打的這麼窩囊過！
老行伍馬玉昆已經嗅出了空氣中彌漫的一絲不祥的味道。這種不祥不僅僅是針對當前的戰局，更是針對整個大清朝的安危。調集各省之精華，兵力接近對手的兩倍，卻根本撼不動對方。這是怎樣可怕的對手啊？老聶啊，你當初是怎麼想的？你是不是覺得大清朝沒救了？……
不管怎麼樣，先要解決了當前的危局。他覺得一個巨大的陰謀正在向他靠攏。沒有任何理由，就是一個浴血疆場的老軍人的直覺。
在他廣布眼哨並且收攏部隊準備撤退的時候，巨大的陰謀確實已經落在他的身上。原本駐扎在長沙湘江對岸的那個營奉丁香之命棄長沙于不顧，利用征集來的民船從湘江直入洞庭湖，已經在他的身後白塘一帶輕裝登陸。
而長沙戰役總預備隊二師三團的一個營，已經奉調偷偷穿越平江，當前也迂回到了他的身後。由于是趁夜行動，避過了他原先的警戒網，神不知鬼不覺的穿插到位。
1898年3月7日的晚上，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淮軍老將馬玉昆在洞庭湖之畔遭遇了他這一生中最大的慘敗。即使當年面對絕對優勢的日寇，他也總能頑強抵抗，成建制的帶出部隊。可是在這一個晚上，他終于親身體會到了那個原本只在書上看到過的詞——兵敗如山倒。
從他的左翼響起第一聲迫擊炮彈爆炸的聲音開始，他就知道了情況不妙，很不妙，就像一只落入陷阱的野獸，他在第一時間就感受到了面臨絕境的危險。
可是他終究已經是一只落入了陷阱的野獸。革命軍的沖鋒從四面八方發起，在黑暗中根本搞不清到底有多少人在圍攻他。他從來沒遇見過這樣的軍隊、這樣的打法，貌似根本沒有章法的胡亂穿插、猛沖猛打，從任何一個匪夷所思的方向都能冒出敵人的穿插分隊，黑暗中的清軍只能憑借對面來的分隊手里不同的槍聲才能勉強分辨是敵是友。于是神經崩潰的清軍分隊之間互相胡亂火拼的狀況也遍地開花。他對情況徹底失去了掌控！一切都亂了！但事實上他的對手清楚的很，亂的只是他自己。
這種貌似野球拳一般「亂拳打死老師傅」的蠻不講理的打法，被丁香叫做「煎中藥」，盜用一代軍神**的說法︰「什麼藥都扔一塊煎，藥性才能發揮出來。」
于是革命軍一直重視夜戰、穿插作戰的訓練終于獲得了意料之中但依舊讓人激動的成效。軍史上記載著，這一夜，革命軍來自不同的師的兩個營1800余人的穿插夜戰導致了清軍16000余人大部隊的大崩盤。
而位于正面的一師二團和三團適時發起了總攻，在寬度約為20公里的戰場上形成4個箭頭直插過去，面對上萬徹底放了羊的清軍辛苦的承擔起了抓俘虜的重任。
按照馬玉昆的說法︰「就是抓一萬五千只鴨子恐怕也沒你們這麼容易。」是啊，鴨子會漫天亂飛的逃，可是徹底崩潰了的清軍面對密集的自動步槍射擊只會乖乖的舉槍投降。
最後清軍只成建制的逃出去銳字兩個營和健字一個營，總計官兵1325人，其余潰兵即使沒被革命軍抓俘虜，也再沒有重歸清軍的戰斗編制。
馬玉昆說這話的時候已經成了革命軍的俘虜，說話的對象是革命軍中的少年新貴——少校營長蔡鍔，人稱剃刀。
馬玉昆沒有自裁成仁。他還要留著命去見聶士成，去問他尊敬的老哥，他是否應該在革命軍的陣營里繼續他的戎馬生涯。
這就是聶士成起義的蝴蝶效應，歷史中眾多赫赫有名的滿清忠臣良將都不再是會為滿清盡死忠的人了……
……
這對丁香而言也是一個不眠之夜。在凌晨3點到5點的兩個小時之中，她先後收到了前方五份電報。準確的說，她現在所在的瀏陽，也是前方之一。
最先報捷的是一師的二團長許放和三團長劉猛，他們聯名發來的電報報告說丁香最關注的淮軍、鄂軍集團已經徹底崩潰，除極少量漏網之魚外基本全殲。
一個小時後收到一師一團長侯志湘發來的電報，在二師兩個營從湘贛邊境迂回策應下，該團對當面之敵發起總攻，殲滅贛軍9000多人，敵總兵成達仁以下6000余官兵被俘。從數字上看，有6000多贛軍逃了，但按照丁香的估算，清廷真正能保留的作戰力量，不會超過4000人。
在凌晨五點，丁香收到了劉永福發來的電報。電報言辭很簡練︰「長沙全城槍聲平息。幸不辱命。」
丁香平靜的微笑著。她草擬了一份回電交給星妹︰「二劉首長辛苦。請先休息，午後匯報詳細戰況。」
星妹還剛把回電發完，二劉聯名的第二份電報又來了。
「長沙之戰總計斃傷敵提督張慶雲、總兵張彪以下13000余人，俘虜統領黎元洪以下9000余人。我軍傷亡3367人。」
從數字上丁香看出了長沙之戰的慘烈。這是革命軍成軍以來第一次出現斃傷敵軍數量超過俘虜敵軍數量，可見清軍在長沙城內抵抗之頑強。而革命軍傷亡這麼多人也是從來沒有過的，二師要從各獨立團中抽補大批兵源才能緩過勁來。
丁香有些黯然。勝利的喜悅並不能壓制心中的沉重。
「我是個很殘忍的人嗎？」丁香這樣問自己。
她有些後悔前天給劉永福發去措辭如此嚴厲的電報。他們都在浴血戰斗，他們無愧于軍人的光榮，他們都是優秀的革命戰士。在當前的中國，每一個革命戰士都是寶貴的財富，都是她丁香改造社會的助手。丁香希望他們的鮮血能灑在抗擊外侮的疆場上，可是，沒有辦法，殘酷的內戰還是要打下去，中國人的鮮血，還將繼續在內戰的硝煙中流淌。鳳凰涅槃，不親身經歷的人，怎會知道其中的痛苦和煎熬？……
劉玉峰又發來一份電報讓丁香的心情更加沉重︰「陳寶箴父子身亡，據俘虜供稱是張彪所為。」
丁香難過的閉上了眼楮，心頭如同被重錘狠狠的敲擊了一下。
對于素未謀面的陳家父子，丁香心中一直懷著深深的敬意。陳家祖孫三代各個都是以悲劇收場，丁香原本希望她的到來能夠使他們擺月兌悲劇的命運。可是悲劇還是發生了，甚至發生的更早。
丁香一直希望能為國人保留更多民族的脊梁，即使這些「脊梁」是反對她的人。中華民族應該更寬容、更理性，給民族的脊梁們以更多的空間，而不是輕易的去折斷他們。
可是陳氏父子還是被折斷了。就像一只河蚌要結出一顆完美的珍珠要經歷多少歲月的沉澱一樣，象陳氏父子這樣的民族精英也是歲月沉澱下來的寶貴財富，可是要在**上消滅他們，卻只需要兩顆子彈就輕易的完成了。
丁香心中開始有些悲愴。她不能肯定這是否是張之洞所下的命令。她決心搞清楚這件事。她更希望能找到陳家第三代的悲劇精英陳寅恪。她發誓絕不讓陳寅恪再重蹈歷史中那可怕的悲劇，中華民族絕不能再走上那條瘋狂的道路……
天邊開始出現一抹亮色。星妹斜靠在窗前，不知道在想什麼。或許在想念遠方的情郎吧？
丁香自嘲的笑笑，寫了一行字，交給了星妹︰「你把這封電報發給衡陽的陸主席。」
「現在嗎？」星妹有些疑惑的問道，「現在陸主席肯定在睡覺呢。」
「你發嘛！」丁香的笑容里有一些詭異……有一絲調皮。
于是無線電波發出如下一段電文︰「致衡陽陸主席︰懶蟲，起床鍛煉身體了，別以為我不在你就逍遙了。另，今天是三八婦女節，記得給我買禮物。國民革命軍總司令丁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