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千金 第七十九章有心邂逅

作者 ︰ 梅子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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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公邵槿立在門口,環顧屋中陳設。

當中堂上掛著一副漂亮的行草,瞧那用筆格調,應是後人仿唐人張旭的字。兩溜四張黃楊木的椅子,雖然素樸,手藝卻極精湛,不似普通人家用的東西。每兩張椅子間夾著同樣黃楊木的打窪花幾,幾上對擺著一套青花如意垂肩折枝花果紋的梅瓶。

梅瓶一反屋里的素淨,應是真正的上品,青花質地雅致,設色清麗,絕然不是民窯出的。

越過靠西的折枝杏花繡杭娟屏風,是一間不大的臥室。

最北邊,是張黑漆花鳥紋的架子床,懸掛著煙柳色百鳥紋的帳幔。一排黑漆大四件櫃佔了西邊的牆,屋中地下是個青瓷仿青銅的鼎。

花梨木的大書案面南而放,案上擺著宣紙、端硯、徽墨、鎮紙等物,還有個竹雕的大筆筒,磊著數枝或大或小的湖筆。

整個屋子,簡單不失清淨。

先前那個叫阿成的侍從隨著他進屋,口中問道︰「爺的衣裳都濕了,小的回城去取一套來給爺換下?」

「不必,這點小雨……貴山他們幾個怕是不知我們在這里,得給他們傳個信去。」英國公順手解開外面的罩衫,只穿一件月白里衣在身上。

不等阿成回話,已先听到屋外有人的叫聲︰「可以進來嗎?」。

阿成見他點頭,忙出外笑道︰「自然可以,方兄快請進。」

跟他進屋的正是一開始便招待他們的青年男子方孝,生得眉清目秀。

方孝手里提著一個大包袱,笑吟吟解釋道︰「這是我新作的幾件衣裳,不曾上過身,幾位爺若是不介意,能著穿吧……這一時半刻下著大雨,也不好出去。」

他早就猜到這幾人身份不凡,後來听了畫枕的話,才知是幾個大貴人。不用齊悅瓷吩咐,他就知該怎麼做了,至少是不能得罪了他們去。好生招待了,明兒趕緊打發回去,是再好不過了。

英國公抬頭與他對視一眼,淡淡點頭。

阿成忙笑接過他手里的包袱︰「多謝方兄了,我們在這打攪已是不妥……不知我們……」

「賤內已經領著小姐去她院里了,離這不遠,出了門往左拐,穿過葡萄架,即是了。莊里恰好有兩個還算齊整的小丫頭能幫著伺候下,就是不懂什麼規矩,還望見諒。」他自然猜到他們擔憂的是什麼,不等他們問出口,搶先說了。

阿成亦是一奇,覺得這人果然極有眼色,說話越發親和起來。

「……有什麼吩咐的,只管說,幾位不覺得委屈才好。」他說著告退。

送了他出門,阿成服侍英國公換下里衣,一面笑道︰「這方兄倒是個客套周到的,連這都慮到了。他是這里的管事吧,想不到一個小小的管事,也有幾分見識。」

窗外的雨下得越發大了,雨聲潺潺,風聲徐徐,片刻不歇。

送來的衣物穿在身上,微有一點短,好在差得不多,能勉強應付過去。

英國公坐在書案旁的扶手椅上,披頭散發,目光如炬,愈顯得他唇紅齒白。

「這莊子里,住著主人。」他的聲音依舊醇綿有力,甚至更見低沉了。

「啊?」阿成詫異地看向他,驚問道︰「我之前打探了幾句,說這是齊大人家的莊子,這會子沒主子在這兒,只有幾個下人照料著。」

莊里的人隱瞞了這件事,莫非是要有什麼不利之舉?他的心神立馬緊繃起來。

英國公緩緩搖頭,語氣里竟帶著三分松快︰「方才那人,既是莊里的管事,可為何我們到之後,他並不是一下子做決定,反是請我們在前邊小院里吃了一盞茶之後,才帶我們進來?

料得沒錯的話,他是叫人進去請示了。

你有沒有注意到,這莊里的下人,有點多。

……如果一個普通的莊子,除了日常勞作的農人,是不必弄這些下人的。尤其前院里,守著幾個身強力壯之人,頗像是武夫,難不成是為著防盜防搶?」

他在大門口時,就生了疑心。

太平盛世里,尋常莊子守門的多半是老弱之人,可這里,竟是兩個孔武有力的年輕小伙子,這未免有些詭異了。

一路進去,下人的神情都充滿了戒備,不像是正常的做派。

是以,他懷疑,莊里有主人在,還是女眷。若是男主子,說不定得知他們前來,已經迎出來了,只有女眷,才會這般小心謹慎,生怕惹禍上身。

而齊家的女眷,今兒都在他府上賞花呢

要說少了什麼人……只有一個。

換成別的人家,他也不定了解得這麼清楚,可是齊家,他是特地差人去打听過的。

一個傳承數百年的望族,一個出了多少俊杰的府邸,即便如今風流雲散,也叫人不可小覷。

何況,能在實打實地得罪了王府後,還不吃一點虧的,這滿京城,也找不到幾個。甚至,他們反而贏得了聖上的注意。這樣的本事,他幾乎不敢相信,是出自一個孩童的手筆。

或許,沈家的功勞不容忽視,但比起底蘊來,沈家差得遠了。

阿成沒他想得細致,倒也不算完全糊涂,一拍自己腦門後悔道︰「多虧了爺細心,我實在糊涂透頂,竟然忘了,才去馬廄時看到那里放著好幾匹駿馬,以及兩駕馬車。

我當時還想著,哪兒來那麼華麗的馬車?爺這一說,可不是這麼回事。」說到這,又覺自己被欺騙了,有些憤憤不平。

「你無需為此給他們擺臉色看,咱們不過是借住的,不是他們的主子。他們肯容我們在這歇歇腳,已經是情分了。」他傾了傾身子,動手磨起墨來。

「是,那我先去找貴山幾個。」

齊悅瓷听說前來避雨的竟是襄國公府的嫡小姐陳樺和英國公,不由愕然。她與陳樺有過一面之緣,論理,該出去打聲招呼。可已經說了沒主人在,她再出去,反而不美,罷了,就這樣吧。

畫枕試了試水溫,正合適,回頭笑道︰「小姐,可以沐浴了。」

齊悅瓷拋開與自己無關的瑣碎念頭,享受起來。

「……他們來做什麼呢?也沒帶幾個伺候的下人。」以襄國公府的門第,小姐出門,至少也得丫鬟小廝護院一大堆。畫枕十分想不明白這一點。

「許是如他們說的,來游玩吧。我記得……英國公府的桃花會似乎是今天?這倒是怪了。」記起這點,齊悅瓷也覺有些不對勁。

即使是葉夫人在一手主理,但沒有主人自己往外跑的理兒。

而且陳樺是必然也在被邀請之列的,為何在城外出現?

如今的英國公府,一有任何風吹草動,就容易引人誤會。

比如這次,不論他們舉辦桃花會是為了什麼,京城大半知情的人都理所當然認為他們是為了給英國公相看人。

英國公的年紀,由不得繼續耽擱下去了。

當然,即便今日在家里,齊悅瓷也是不會去參加的。

她是有孝在身的人,本該在家守孝。二則,她絲毫不想與英國公府扯上半點關系。作為後族,榮寵的時候引無數人艷羨;一旦失勢,後果不堪設想,被牽連之人,也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他們齊家,既不需要攀附著別人保住地位,也不想把一切希望寄托在外人身上。

齊家的復興,要靠子孫自己的本事。

畫枕與她搓著背,喃喃自語道︰「咱們家的夫人小姐在英國公府上,偏他們的主子在咱們這里,還真是好笑……」

大雨直到後半夜才停。

一清早,鳥兒的嘰嘰喳喳聲就把人從睡夢中吵醒,整個莊子,開始了一天的忙碌。

而有一個人,他已經起來半個多時辰了,正是英國公。

他一向有早起練武的習慣,即便出門在外,也不肯為此更改半分。

寅時整,當天色尚漆黑一片的時候,英國公猛然從床上坐起來,披了衣裳推窗而望。

就著昏暗的燈光,能看清窗外是株碗口粗的梨樹。黃綠幼女敕的葉子上沾惹著點點晶瑩的水珠,反射出燭火銀紅如霜的光。地上的青石磚上汪著一圈一圈的水潭,既有夜色的清幽,又有清晨的寒冽。

據進來時的觀察,英國公知道這院子後面有個寬廣的庭院,連接著後邊的一棟客院。

只是,這附近住了太多人,他要起來這般一鬧,怕是所有人都得被他驚醒。他思慮一番,把衣衫一披,輕輕步出屋門,借著梨樹枝干的力踏上了屋頂,前後審視起來。

往前不遠就是莊子大門了。莊外俱是成片的農田,沒有他能夠施展的地方;唯有西南角一帶,有個大大的打谷場,旁邊又是馬廄和草棚。倘若他猜測不錯的話,那里不易驚動到人。

他並不是傳說中的俠士,沒有飛檐走壁的功夫,只能翻身越過幾堵低矮的院牆,才來到了打谷場。

晨光熹微,第一縷朝霞穿破雲層,驟然來到大地,襯著水光山色,分外寧靜安逸。

英國公收起刀劍,迎著風吹散一身的熱氣。

他也不回去,反是不疾不徐地往山里走,那里開了一地的桃花。風雨過後委身于泥土的殘花,使得整座山丘彷佛鋪了紅錦般,殷紅濃烈至極,鮮艷嫵媚至極。

桃樹依著山勢起伏,層層疊疊,腳下是沒過鞋子的青草。草上的水珠緩緩滲進鞋里,頓覺腳上濕濕的,沁人肺腑般的清涼。

樹上,還殘存著星星點點的粉女敕。遠遠望過去,恰似彩蝶翩舞,群鶯亂飛。

英國公一襲單衣,長身玉立在桃樹下,注目凝視著遠處幾個衣著淡雅的年輕女子。

他不是登徒浪子,沒有偷窺女眷的嗜好。也不是紈褲子弟,沒有左擁右抱的閑情逸致。

他不過,是想再看一眼那雙眼楮。

不含情緒,不帶仰慕,不是輕蔑,平淡到有如歲月流逝,繁華落盡,華美到令山河失色,晨星寥落。

似笑,非笑。

………………

一夜雨過風停,齊悅瓷放心不下那滿樹的桃花,不及用早飯,便帶了淺碧出後門尋去。

她只穿著家常的繡鞋,才在山地上走了沒幾步路,已是濕透了,腳底更是沾著厚厚一層泥濘。淺碧色輕柳軟紋的束腰長裙,與青草融為一體,耷拉在褲腿上,幾分狼狽,幾分放縱。

裙擺下的一片粉紅,讓她有如置身花海,而她是那萬紅叢中的一點清新。

淺碧嘟著嘴抱怨︰「我的小姐,早說了要等太陽落山才能來,你只不信……」

「被太陽一曬,花瓣都枯萎了。這時候才好看,瑩潤得每一瓣都似飽含著露珠,你瞧瞧,可是有趣……」她的笑,脆生生響在寂靜的野外,勾得人心跳恍惚。

「是,有趣是有趣了……回頭叫畫枕知曉,又拿我作筏子。我要能勸得住你,罷,這會子說什麼都沒用了。」她氣得跺了跺腳,卻是半點主意也沒有。

山丘的地本就不如平地上好走,又夾雜著雨水桃枝,絆得人走路都不穩。

兩人相扶著前行,宛若畫中人。

輕薄的繡鞋早被泥土拖得沉重不堪,齊悅瓷一腳陷進去拔不出來,不由橫眸笑道︰「你倒是拉我一把……要不,這鞋子……不要了。」

她說著,也有幾分悔意,咬著唇睨著淺碧。

「不要了……我的姑女乃女乃,我背你回去不是不可以,只是……」淺碧哭笑不得,建議道︰「還是我回去叫幾個人來吧,這可不是辦法。這是咱們自家的地方,想來也不會有外人。」

「也好,那你去吧,我在這等著。」她的發髻搖搖欲墜,微紅的臉頰賽過枝頭最旖旎的桃花。

望著淺碧的身影朝山下遠去,她苦笑著四處觀望,索性坐在水光粼粼的草地上,抬起腳來月兌下了繡鞋。

如果齊悅瓷能預料到會在桃林偶遇英國公,她是絕對不肯踏出房門一步的,更不會做出此等不雅的舉動來。

她或許年少,卻也清楚地明白,她的一舉一動不止關系她自己,也影響到弟弟的將來,以及齊家的百年聲望。身為齊氏子孫,她身上,不可避免的背負了家族的責任。

可惜,無心人對有心人,總是錯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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