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門嫡妃 第七十五章 以進為退,接風洗塵【文字版首發VIP】

作者 ︰ 清水飛雪

夕鳶都不知自己當時的神情是個什麼模樣,許是驚詫和錯愕一齊涌上心頭,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給堵了一下。眼看著宇文昊彎腰拾起畫軸,十分愛惜的拂去上頭的灰塵,抬眸看她之際,眼中似有幾分無奈哀嘆。夕鳶只覺得耳根子唰的一下便燙了起來,手足無措的轉過身去,奪門而出。

雲謹是如何詫異的迎上前來,夕鳶也已經顧不得去想了,只知道一味朝前頭走著,腦子里是一團亂麻。

宇文昊作了她的畫像,這意味著什麼?夕鳶用手背貼上臉頰,依舊燙的灼手,她想到自己方才的質問口氣與咄咄逼人的態度,簡直是……

就好像本來的理直氣壯的沖去酒店房間捉奸,誰知道卻開錯了門一樣的尷尬。

他對自己百般尊重,該有的禮遇也是一樣未少,還親筆為自己作畫,可……自己卻把莫須有的懷疑怪罪到他的頭上……

夕鳶越想便覺得負罪感越重,好像她傷了宇文昊的心一般,七上八下的不得安寧。

甚至于,在那畫軸掉地的時候,她腦子還一瞬間有過念頭,認為那是宇文昊與黨羽往來的書信,寫著種種密謀。

想想便忍不住又長嘆一聲,雲謹跟在一旁,覷著她的臉色,小心問道,「王妃這是怎麼了?方才與王爺吵架了不成?」

夕鳶搖了搖頭,低聲道︰「還不如是吵了一架。」

那樣起碼心里也是痛快的,不像現在,覺得自己像個惡毒的罪人,把不該有的罪名強加到人家身上。

雲謹見狀,便更是篤定夕鳶方才同宇文昊一言不合,起了爭執,連忙柔聲勸道,「這夫妻過日子,感情便是再好,也沒有不拌嘴的時候。王爺度量大,又一慣看重王妃,想來不會與王妃真生氣的。俗話說的好,床頭打架床位和嘛,王妃大可不必這樣怏怏不快的。」

夕鳶蹙眉擺了擺手,又覺得這話也著實說不清楚,索性便含含糊糊的順了雲謹的揣測,只說覺得身上乏了,想回去先躺一會兒。

只是躺在榻上,也難以入眠,夕鳶翻來覆去,輾轉反側,腦子里卻都是最後宇文昊略顯失落的那個眼神。回憶一次,她便負罪一次,想起來一次,心里便不是滋味一次。

這會兒,已經顧不上去計較究竟是誰將消息遞給顧承恩的了,她心想,大約真的不是宇文昊,大約他這個人,真的是個正人君子。

楚離的事,顧尚鳴的事,自己總是含了千百種揣測去看待,卻從未以最簡單的方式想過。若是宇文昊當真就一身正氣,當真就沒存半分偏頗心思呢?

唉,真是剪不斷,理還亂。早知道就不那樣自作聰明的去逼問了,這下倒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真是添亂。

夕鳶轉過身去,反手抓過個軟枕蒙在臉上,發出一聲長長哀嘆。

愁人煩心的事,卻遠遠不止這一樁,那日之後,也不知宇文昊是否也有所察覺,仿佛有意無意的避著夕鳶。夕鳶亦是覺得,此時相見難免要憶起那日之事,想想就覺得尷尬不已,便也順水推舟,兩人分別忙活。然而卻讓雲謹與染香焦心不已,生怕夕鳶是同宇文昊慪氣才不肯相見,勸了數次,夕鳶卻總是一笑置之。

「王爺也有家國大事要忙,豈能成日耽溺于兒女私情?況且從前也不是沒有過幾日不見的時候,那會兒倒沒瞧見你們這樣著急。」夕鳶擺了擺手,又低下頭去細細對賬,「我心里有數,你們不必多說,若是嘴皮子太閑了,就去找些東西來填填,免得成日在我耳根子下頭說說叨叨。」

染香與雲謹沒有法子,便也只好遂著夕鳶的心思去了,其實夕鳶倒是覺得,這樣不見面,總比見了面相對尷尬要好的多,比起她們兩人,倒真成了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顧承恩回京那日,恰好趕上大雨漂泊,京城內外稍矮些的地方都讓雨水給沒了。夕鳶忙著命人將各個園中的排水查看仔細,免得淹了院子,雖然一路都打著傘披著斗篷,還是免不了弄濕了些。一進屋雲謹便忙前忙後的端來姜湯,要夕鳶趕緊服下。

「這樣大的雨,多少年都未曾見過了,莫不是海龍王發了難麼?」

夕鳶听了染香的打趣之言,也不禁笑道,「說不準一會兒還要刮起風來呢,看樣子也是要涼下來了,今日這氣候,我看就算穿著皮裙也不怕熱著。」

「可不是麼。」雲謹抬手將窗子的縫隙關嚴,又道,「這樣的氣候,昏沉沉的,沒一絲生氣,瞧著便讓人心頭不舒坦的很。」

夕鳶頷首道,「是啊,到底不如晴空萬里看著暢快,一會兒雨若能小些,你上蘭清那兒去看一趟。那丫頭身體弱,又不會照顧自己,這樣的天氣,別再受了涼。」

雲謹連忙稱是,卻在這會兒听見外頭有人敲門,忍不住道,「這會兒人人都在屋里避雨,誰會過來?」

門一打開,卻是應少棠站在門外,額前鬢角盡是水珠,衣擺上更是打濕不少。染香立時便想上前去,卻又礙著身份有別不敢貿然行動,夕鳶見他如此模樣,連忙讓他進屋來坐下,「應總管怎麼這會兒過來了,有什麼要緊的事兒不能等天晴了呢?雲謹再去盛碗姜湯來,給應總管壓壓寒氣。」

還不待雲謹應聲,染香便一溜煙向後跑去,雲謹將帕巾遞上前去,應少棠接過之後道了聲謝。

「多謝王妃關切,雨勢雖大,一路過來倒也還不算難行。」應少棠解開斗篷,拿著帕子擦了擦衣襟上的水漬,動作閑適隨意。他與夕鳶相處的日子漸長,彼此倒是都有些欣賞之意,故而拘束也少了許多。「這會兒過來,是王爺吩咐我前來同王妃知會一聲,顧相已經回京,如今已在宮外,跪候了多時。」

「你既說候了多時,那就是皇上心里惱怒,不願見他?」

應少棠緩緩搖頭,而後又微微頷首,「皇上著實是心中惱火,西北戰事何其緊要,顧相就這樣貿然回京,實在不妥。然而更加不妥的則是,他回京之時帶了五百人馬,留在城外。」

夕鳶心頭驀地一驚,「怎麼竟帶了那麼多人,這落在皇上眼中,豈不是在耍威風麼?」

「正是如此,王爺已經趕入宮去,一則是擔憂丞相身體,他年事已高,這樣的氣候跪在殿外,實非長久之計。二來……也是覺得丞相怒極攻心,辦了件糊涂事,既都已到了殿外下跪請罪,又何必讓五百人馬駐扎城外呢?皇上那兒雖有王爺規勸,卻仍舊火氣難消,對丞相是不聞不問。」此刻染香將姜湯端來,應少棠含笑接過,淺抿了一口後又道,「王爺的意思是想著,到底王妃深明大義,與丞相又是嫡親父女,王妃的話丞相多少能听進去些。規勸一番,要丞相別再犯糊涂,對丞相自個兒的身子與皇上龍體都有益處。」

夕鳶這才明白了過來,敢情宇文昊是想讓她去當一回說客,她想了一想,抬眸道︰「如今那五百人馬,仍在城外?」

「寸步未動。」

夕鳶緩緩點頭,眸中亦沉了下來,起身同雲謹吩咐道,「去將吉服斗篷都拿來,吩咐門上備馬車,遞牌子入宮去。」

應少棠卻更快一步,「馬車已經吩咐人備下了,至于遞牌子也大可不必,宮門上的人都已經受了吩咐。我先去門外候著,王妃梳洗好了,咱們便可出發。」

他說罷便要出門去,染香卻急忙跟上,關切道︰「應總管方才淋了雨,斗篷都沒干透,就這樣出去豈不是要著涼?王妃去內堂更衣,不如總管就在外室候著,也免得受外頭風雨吹襲。」說完,又求助似的望了夕鳶一眼。

她的心思夕鳶豈會不懂,何況她倒也沒有說錯,應少棠如今這樣出去,只怕也不會回屋去更衣了,屋里怎麼也比外頭暖和幾分,便點了點頭道,「染香說的不錯,這會兒正是多事之秋,應總管可別再累病了自己。雲謹陪我進去更衣,染香燃個爐子起來,替應總管烘烘衣裳。」

在內室之中,只听雲謹低聲道,「香姑娘待應總管是一片真心,只可惜了,這神女有意,襄王無心哪。」

夕鳶一哂,對著妝鏡將簪子扶正,淡淡道︰「你也瞧得出來,我也瞧得出來,偏偏染香自個兒看不透這道理。罷了,好在應總管是正人君子,不會利用了染香的情意,時間長了興許她自己也就懂了。」

「這兩情相悅,是世上何其艱難之事,王妃與王爺是佳偶天成,可別因為一點小事就生分了。」雲謹替她披上外裳,又忍不住說了起來,「拌嘴的日子久了,可是要傷情分的,情分若是傷了,再要修補只怕就……」

「行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與王爺之間,已經與你們說了幾十次,並非你們想的那般。」夕鳶抬手理了理衣冠,接過雲謹手中的斗篷披上,神色一斂,「走罷。」

染香本也想跟來,夕鳶卻道,「這事情跟去那麼多人做什麼?你且安分待在府中,若是雨勢見小,就去瞧瞧蘭清。切記,府中任何人說的任何不中听之言,都別去與她們分辨,待我從宮中回來再說。」說罷,便同應少棠與雲謹,在這天地都仿若連成一體的大雨中,疾步出了門去。

一入宮門便不可再乘馬車,而老天也並未因為此處是深宮大內便格外厚待,少降雨水。相反,許是院子太大一時間不好疏通,倒有許多地方都積了水窪。夕鳶小心翼翼的避開水深之處,還是免不了飛濺上身,若換做平時她必定覺得十分懊惱,可如今倒也沒法太過在意這些瑣事。

只是有一點實在失策,馬車里只備了兩把雨傘,雲謹和夕鳶共撐一把,應少棠撐著一把,這下子雲謹與夕鳶少不得就有一人要淋些雨了。

「王妃慢些走,這會兒天色暗,看不大清眼前路途,若是再跌倒了可就不好。」雲謹只顧替夕鳶撐傘,臉上被雨淋得都是水花,卻仍舊緊緊跟著夕鳶的腳步,大聲勸道。

「走的快也是這一段路,走得慢也是這一段,不會因為咱們走的慢些這路就好走了。」夕鳶側眸瞧了她一眼,蹙眉將傘往她那端扶了扶,輕斥道,「怎麼能只顧著給我撐傘,你若是病了就不要緊麼?」

雲謹笑著又將傘舉了過來,搖頭道︰「奴婢衣裳穿的厚實,不打緊的,王妃是千金貴體,如何淋得了雨,王妃就別管奴婢了。」

夕鳶仍要將傘再推過去些,卻听應少棠在身側開口,「雲謹姑姑照料自己便是了,王妃這兒我來撐傘,我是男子,斗篷上的風帽更是厚實,自然是最不怕雨淋的。」

雲謹尚且有些顧慮,卻見應少棠已將斗篷上的風帽戴了起來,陰影下的輪廓卻更顯出幾分俊美來。他將傘遞上前去,又與夕鳶之間離了兩步之遙,像個忠貞又極有分寸的護衛一般。夕鳶見雲謹身上已經濕了大半,若是再這樣下去……便點了點頭,同應少棠道︰「勞煩應總管了,我身上的衣裳也厚實,不必將傘都歪向我,也要保全你自己才好。」

應少棠微微一哂,風帽下一綹發絲悠然垂下,被牆邊吹來的一陣涼風拂過臉側,聲音溫柔,「王妃請先行。」

罷了罷了,回去之後多煮些姜湯補品,現在三人身上是都有雨水,狼狽的厲害。夕鳶在心中暗想,這顧承恩和他那兒子一樣,就知道添亂!

可又不能放手不管,若是她現在已經不在京城,眼不見為淨自然也沒她什麼事了,但偏偏就在她眼皮子下面。她借尸還魂,怎麼也要替這身子的母親考慮,若是顧承恩獲罪,顧府必定不能保全,到時候就姚氏的柔弱性情,跟著一起抹了脖子都有可能。

想來想去,只好在心底把那個顧尚鳴罵了千百回,一邊咬著牙向前走著。

走到殿外之時,果真看見一個模糊的身影跪在前方,夕鳶幾人加緊了腳程,走到跟前一看,正是顧承恩不錯。

夕鳶對著應少棠遞了個顏色,他連忙將傘舉到顧承恩身前,夕鳶低聲道︰「爹,您先起來,到廊下去。女兒有些話要同您說,等听完之後,您若是仍舊執意要跪在這兒,女兒也不阻攔。」

顧承恩緩緩抬頭,見夕鳶鬢發微濕,衣擺也有些散亂,可見是匆忙之下趕過來的了。他想起從前待這個女兒的種種行徑,如今竟覺出幾分羞愧之意來,低聲道︰「雨這樣大,你怎麼來了。」

「爹既然也知道雨大,又何苦讓咱們一同在這兒淋著?」夕鳶語氣和緩,帶著幾分懇切之意,「爹就先起身一會兒,听我把話說完罷。」

顧承恩在此處已經跪了大約一個時辰,卻連皇上的一聲咳嗽都沒听見,如今見夕鳶這樣匆忙趕來,也不禁涌出幾分慈父心腸來。片刻之後,他長嘆一聲,搖頭喟嘆道︰「罷了,你要說什麼便說罷,你已是端親王府的人,此次之事,不會累及到你。」

夕鳶見狀,便讓應少棠將顧承恩攙扶起來,幾人走至一側的廊下,總算不用再受雨水侵淋。夕鳶輕輕吁出一口氣來,語重心長道,「我知道爹是因為二哥的事,一時情急才回了京城,只是爹怎麼不想想,二哥的事傳得滿城風雨,本就有許多有心之人在四處散播難听之言了。如今您貿然回京,惹得龍顏大怒,豈不是順應了那些人的心思?」

顧承恩嘆道︰「你二哥這事,已是讓顧府上下蒙羞,話便是說的再難听我又能如何?只是,這罪名可大可小,若真要定他與考官串通,那可就是死罪。顧府到了這一輩,就他這麼一個子嗣,我兩朝老臣的顏面,哪里又有兒子的性命重要。」

「可您這樣回京,讓五百人駐扎城外,就能夠救回二哥的性命了?」夕鳶蹙眉搖頭,沉聲正色,「那五百余人,我不知爹將他們帶來究竟是何意圖,只是在皇上眼中,這樣的行徑乃是大大的不敬!爹既然已經肯跪在殿前月兌冠請罪,又何苦要再做那些多余之事,像是耀武揚威一般,置皇上的威嚴于何地!」

她這樣忽如其來的低喝,倒仿若讓顧承恩有些怔然,「那五百人馬乃是府邸隨從,我帶了他們在身旁,也是唯恐突生變故,好有個照應。」

「突生變故?爹可是怕皇上一時氣急下令斬了二哥麼?」夕鳶搖頭喟嘆,眉頭緊皺,「您這樣的舉措才是最為糊涂,既要認錯,那就該認得謹小慎微,豈能自作聰明一般留下後路?皇上貴為天子,雖不能容忍臣子弄權,可更加不能容忍被人蒙蔽戲弄。這個道理,爹難道不懂?」

顧承恩臉上神態陰沉,難免顏色,只是眸光卻不住轉動,仿佛在思索夕鳶話中利弊,夕鳶見狀便順水推舟,更進一步,「那五百人已在城外,就是箭在弦上了,為今之計,只有以進為退,方可保全自身和顧府。」

夕鳶說罷之後,顧承恩沉吟半晌,終于開口,「你有何計謀,不妨一說。」

「將這五百人馬,說成是要進獻從軍之人,只說是府中從前收留下來,只待有朝一日能夠為國效力,如今一起帶入京中,望皇上成全。」夕鳶一字一句,在這瓢潑大雨中卻絲毫不顯怯懦低聲,反而沉穩有力,「爹將這番話遞上去,皇上听了,自然不會再咄咄逼人。二哥的事,也要從緩說起,千萬不可倚重兩朝老臣的身份,讓皇上覺得你居功自傲。這樣的時氣,只怕皇上心里本也就不大痛快,好言相求總比疾言厲色要好得多了,是不是這個道理?」

顧承恩听後靜默良久,眾人皆不言語,只听得身旁雨水沙沙,仿佛能洗淨這世上一切污濁之事。夕鳶也並不著急,她知道自己這一番言辭有多大的說服力。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這是她最熟悉不過的營銷策略,如今放在顧承恩的身上,同樣好用。

等顧承恩將話遞到御前不久,便有太監出來將他攙扶起身,客客氣氣的說皇上請他進去說話。夕鳶見此刻雨勢也見小了些,便與應少棠和雲謹先一步離去,雲謹問她可要等宇文昊一同回府,夕鳶想也不想便搖頭回絕了。

于公,今日宇文昊在御前勸說,她在顧承恩跟前勸說,若是兩人在一起回府,落在皇帝耳中,少不得要讓他覺得這端親王夫婦串通起來,混淆聖听呢。而于私,夕鳶又總覺得相見尷尬,更是避之不及,自然也不會等他。

雨雖然已經停了下來,空氣中卻還是帶著寒涼的氣息,馬車內雖是溫暖,卻讓身上潮濕之處覺得更涼了幾分。雲謹忙著為夕鳶膝上搭過一條毯子,夕鳶卻握了握她的手道,「看你這手涼的,就別忙活了,一會兒回了府,趕緊先去沐浴更衣,別光顧著我了。」說罷,又將膝上的毯子往旁拉了拉,不由分說的搭在雲謹膝上。

應少棠坐在對面,含笑開口,「王妃體恤下人,宅心仁厚,在王室公親中,實屬難得。」

夕鳶聞言一哂,神情大方,「應總管過獎了,雲謹她們照顧我雖是職責,卻也時常辛苦,我又何必再對她們疾言厲色呢?方才讓你淋了半天的雨,回去之後,我讓染香送姜湯過去,可一定要喝了才好。」

應少棠挽起一些袖口,抬手將額前散落的鬢發重新束起,縴長的腕子上還掛著幾顆水珠,簡直像是現代電視機里明星做的居家廣告一般。他聲音中含著笑意,低下去的眸子讓夕鳶看不出他的神情如何,「姜湯甚好,能夠驅寒取暖,王妃美意我也自然不該推辭。只是染香姑娘乃是王妃身旁得力之人,這樣的小事就不必勞煩她親自動手,隨便打發個人送過來也就是了。」

夕鳶一怔,隨即有些無奈的與雲謹相視一眼,輕輕頷首,「應總管既這樣說了,那也好,回頭我讓個小廝送過去就是。」

應少棠這樣聰明的人,自然知道與染香留有距離,他這種做法夕鳶倒覺得很好,既然不喜歡對方,就不要給對方不切實際的空泛希望。只是染香恐怕不會這樣去想,她喜歡應少棠,自然是希望時時刻刻都能有機會親近于他的。

若是讓染香知道應少棠今日是為了替自己撐傘才淋雨受寒,只怕心里對自己要生出些羨慕之意來罷,又或者會是嫉恨也說不準。

夕鳶想了想,未免再生出不必要的岔子來,便未將此事告知染香。

到了晚上的時候,染香端著炖好的燕窩進來,又同夕鳶道,「听說皇上已經寬恕了老爺,也不追究擅自帶人回京之事了,只不過二少爺仍在牢里拘著,似乎還沒有松動的意思。」

夕鳶用勺子舀起一口,放在唇邊輕輕吹了一吹,垂下眼眸淡淡問道,「打哪兒听來的?」

染香面上閃過一絲略微怪異的神情,有些扭捏的低下頭去,揉著手中絹子輕聲道,「今兒個看應總管回府的時候,身上都濕透了半邊,氣色瞧著不是很好,便炖了燕窩給他送去。」

「你倒是仔細的很,那會兒听他說,是你自己挑了青竹的圖案,請他畫的。」夕鳶喝了幾口後便將琉璃碗放下,似笑非笑的瞧著染香,「你是喜歡青竹呢?還是喜歡君子如竹呢?」

染香唰一下羞紅了臉,卻又掩不住唇角笑意,「小姐既然心中明白,就別笑話奴婢了。」

夕鳶見她這般情狀,又覺得將應少棠今日推辭她去送姜湯之事說出來未免使她傷心,便放緩了口氣,好言開導,「往後你還是別這樣勤快的往他那兒跑,就算是想去了,最好也別獨身一人。你一個姑娘家,男未婚女未嫁的,關門待在屋子里算怎麼回事?就算你們二人清清白白,可旁人看了,難免不會說三道四。」

染香聞言急忙辯解道︰「奴婢也並沒去的很勤,只是實在擔心他……何況小姐不也常說,這日子是過給自己看的,不是過給別人的?」

「這如何能相提並論?你一個黃花大姑娘,別因為小事壞了名聲。」夕鳶索性便將話說的再明白一點,「若是你名聲因他受損,到頭來他又不肯娶你,那你怎麼辦?」

染香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揉著帕子低頭道︰「奴婢就想跟著小姐,小姐在哪兒奴婢就在哪兒,這輩子就守著小姐過了。」

夕鳶不由失笑,又打趣了她幾句,逗得染香面紅耳赤後才肯放她離去。今晚是雲謹守夜,夕鳶擔心她身子吃不消,便想讓她回屋去好好歇息,誰知雲謹卻斷然不肯。

「今日王妃也受了涼,夜里沒人陪著怎麼能行?奴婢在地上鋪好了褥子,咱們這屋里又暖和,沒有大礙的。」雲謹起身替她掖好被角,放下床帳道,「王妃快睡罷,這幾日只怕操心的事還不少,不養足了精神怎麼能行呢?」

夕鳶只好囑咐她一定要蓋緊被褥,外頭又開始下起雨來,沙沙之聲不絕于耳。這天與地能夠被雨水輕而易舉的連為一體,可人與人的距離卻難辨莫測,能夠近的抵足而眠,也能夠一下子遠的不見首尾。

顧承恩听了夕鳶的勸說,將五百人馬進獻皇廷,雖然是在皇帝面前免了責罰,顧府的親兵卻也一下沒了大半。夕鳶倒覺得這是好事,手中的權勢少些,心思也就能沒那麼活泛,別成天淨想些不著邊際的事情。

西北前線倒也虧得宇文哲分外能干,沒弄出一絲紕漏,班師回朝之日,皇帝大為欣喜,大辦宮宴迎他,這一下子,夕鳶就不得不與宇文昊聚首踫頭了。

兩人坐在馬車里的時候,夕鳶仍覺得有些別扭,眼珠子都不知該往哪兒放,反倒是宇文昊先開了口,「這陣子多雨,總覺得四下都是潮氣,你房里可點了香來燻一燻?」

夕鳶沒想到他一開口,竟問的是這樣瑣碎的事情,點了點頭道︰「偶爾會點一些,但香氣太重聞起來也不舒服,這會兒沒什麼蔬果可用,等入了冬,折些梅花來插瓶,倒也不錯。」

宇文昊欣然頷首,悠悠吟道︰「高標逸韻君知否,正是層冰積雪時。你也欣賞梅花的高潔之姿麼?」

「冬日冰封百里,唯她一枝獨秀,只怕沒有人不愛梅花。」夕鳶微微一哂,垂下眼眸望著裙擺上一支蜿蜒曲折的紅梅花枝,柔聲道,「還沒謝過王爺,那日讓應總管回府傳話,不然事情哪有這麼容易就做下了結。」

宇文昊仿佛十分的不以為意,眼底蘊著閑適淡然,語氣也是一般輕快,「不必謝我,我也是兩處周全,既不想看皇兄動怒,也不願看你爹傷身。說到底,還是你才思敏捷,能夠想出這樣的法子,否則任誰也救不得你爹了。」

夕鳶見他不再提那日之事,心頭也不禁放松了幾分,掩唇笑道︰「王爺過譽了,我哪里有什麼才思,不過是想了個最笨的法子。皇上其實心里也沒有重責爹的意思,只不過沒有台階,總要給皇上留足顏面才好。那五百人馬,就只當是周全了皇上的面子罷。」

宇文昊笑道︰「當時情形緊迫,你卻能極快的想出以進為退的法子,哪里當不起才思敏捷四個字了?」

夕鳶一怔,隨即不禁哂道︰「我怎麼忘了,應總管也是王爺的耳報神呢,王爺的耳目遍布四處,什麼事兒都瞞不過去。」

「怎麼你有事想瞞著我麼?」

宇文昊這突如其來的話鋒一轉,倒讓夕鳶一時間有些應對不上,只得笑道,「自然沒有,我也不過平白一說。」

他的目光落在她臉上許久,不知是不是夕鳶的錯覺,那里頭竟藏了幾分溫存之意,「這陣子事務多些,也忙得厲害,許久未去陪你,倒覺得你仿佛瘦了些。」

夕鳶柔聲笑道,「是麼?我自己倒不覺得,身旁之人也未曾提起,許是王爺看錯了罷。」

宇文昊卻搖了搖頭,眸光如水,聲音亦放得輕柔,「你身旁之人與你日夜相見,自然覺不出什麼,我如今能瞧出來你模樣的變化,可見咱們是太久未見了。」

夕鳶想到兩人是因為什麼原因才許久未見,不禁又涌出幾分尷尬來,低低應了一聲便不再言語,掀起簾子隨意向外望去,卻听得身後宇文昊又低低開口,恍若自語,「冬日里去泡泡溫泉湯浴是最好不過,等下了初雪後,再帶著你往莊子上去歇息幾日。」

馬車微微顛晃著前行,夕鳶看向窗外的情景也有些恍惚,時間過得這樣快麼?不知不覺,來到這兒竟已過了將近一載光陰。

因著氣候寒涼,宴席便擺在了扶華殿中,這宮殿修的巧妙,大殿門窗均以琉璃瓖造,外頭的燈火燭光映射入內,照的殿中恍如白晝。正殿霍大通透,連地磚都以瑩白大理石鑄成,真真是應了這「浮華」二字的音。

皇帝攜皇後端坐殿中,比肩同席,今日連貴妃等人亦出席在列,可見皇上興致極高,是要好好慶賀一番。宇文哲是今晚主角,位子自然不會離龍座太遠,他的宴桌就設在龍座下首處。席間眾人落座,宇文哲抬眸向夕鳶投來一瞥,不動聲色的舉起杯盞,夕鳶亦是報以一笑,輕輕抿了一口杯中甜酒。

今晚是家宴,朝臣都未曾列席,只是親王貴冑卻來得齊全,夕鳶向後方望去,竟也瞧見了夕鶯的身影。她身著一襲緋紅色裙褂,頸間的風毛白潤柔軟,滿頭的珠翠明鐺,光彩奪目。只是她身旁兩人乃是敦肅候爺與侯爺夫人,並未見到小侯爺其人。

想來也自然,小侯爺神志不清,這樣的場合,敦肅候豈肯帶他來丟人現眼。夕鶯並未留意到夕鳶正注目于她,側身不知正與敦肅候說著什麼,兩人面上都有幾分笑意,敦肅候更是神色親昵的拍了拍夕鶯的手背。而侯爺夫人端坐一旁,神色寧和,恍若壓根就未曾瞧見這一切。

看這幅情形,多半是應了當初的猜想,夕鳶不禁想起了紅樓夢里頭猥瑣的賈珍,以及怯懦怕事的尤氏。然而有些不同的則是,夕鶯不似秦可卿那般委屈含恨,反而倒十分……處之泰然的樣子。

夕鳶沒興趣去評價他人的感情生活,夕鶯要怎麼過日子都是她的事,自己也沒什麼資格去多做置喙,指手畫腳。豈知尚未收回目光,夕鶯卻將眸子抬起,與夕鳶四目相接。片刻之後,便見夕鶯盈盈起身,緩步行至夕鳶同宇文昊桌前,含著一抹淺淺笑意。

只是那眼中的冷意,卻分毫不減,夕鳶見狀也站起身來,先行開口,「妹妹也來了。」

「說起來,姐姐成婚之後,妹妹還未曾好好敬過姐姐和姐夫一杯酒,今日薄酒一盞,權當聊表心意了。」夕鶯舉杯含笑,攬袖微遮,垂首飲盡一杯。夕鳶和宇文昊見狀,便也舉起杯中酒水,一飲而盡。

飲罷之後,夕鶯卻仍舊沒有走的意思,駐足于此曼聲道︰「說起來,一直听聞姐夫對姐姐一往情深,沒想到也有辣手無情的時候。二哥是姐姐的二哥,也就是姐夫的親眷,姐夫何必要趕盡殺絕呢?」

宇文昊笑意溫和,放下杯盞,「今日是家宴,只為給三哥接風洗塵,便不談公事了罷。」

他歉然回避,誰知夕鶯卻不依不饒,又望向夕鳶,「怎麼姐姐也沒有勸一勸?還是說二哥出事,姐姐全不當一回事情呢?」

宮宴之上,幾人交涉的久了,難免要惹人側目,夕鳶不願與她多做口舌之爭,只蹙眉沉聲道︰「妹妹還沒喝酒呢,怎麼就醉了?二哥出事,我的心和妹妹是一樣的,這歌舞要開了,妹妹不妨先行回座。咱們姐妹想要敘舊,日後有的是機會,不急于一時。」

夕鶯的目光在他二人身上輾轉一番,忽然冷笑一聲,「真是夫唱婦隨啊,看來傳言不假,姐姐與姐夫果真恩愛。不過從前姐姐嫁入王府的時候,爹還想著能夠多一番助力,多個幫襯,如今看來倒是白費心思了。說來也是,顧府養育姐姐十數年,卻能連兄妹之情都不顧,配姐夫這樣的冷傲王爺,可不是相得益彰麼。」

她說完之後,狠狠剜了夕鳶一眼,拂袖離去。夕鳶嘆出口氣來緩緩坐下,只听宇文昊在旁低低道,「你妹妹不懂事,她的話你別往心里頭去。」

夕鳶抬眸笑道,「王爺怎麼這樣說,她是我妹妹,性子如何我還能不知道麼?只是她方才字字句句都是沖著王爺來了,我還要擔心王爺別因為她的話心里氣惱呢。」

宇文昊揚眉一哂,執起酒盅又斟滿一杯,仰首飲下,動作一氣呵成,雖是個簡單的舉止,卻顯得優雅閑適,「無聊之人的無聊之話,哪里值得我放在心上,若不是因為她是你的妹妹,我連回答都覺得不屑。」

夕鳶聞言不禁了然一笑,有些欣慰于宇文昊的灑月兌心緒,夕鶯的話她自然也不會放入心中,只是這個妹妹愚昧至此,實在讓她覺得有些啼笑皆非。

在宇文昊面前說顧承恩與他結親是為了在朝中多一番助力,不是明目張膽的說出顧承恩存了心思要結黨營私麼,這無論身份尊卑,他們都是皇上的臣子,為皇上盡心效力就是了,要助力做什麼?

真是豬一樣的隊友,神級別的殺傷力。

每一抬眼就能看到夕鶯坐在對面,連飯菜入口都覺得有些不香了,恰好這會兒太後說看得乏了,想要回宮去,夕鳶便連忙自請送太後回宮,也說陪太後散心說話。這是純孝之舉,宇文昊自然不會阻攔,出了扶華殿後,夕鳶才覺得整個人松快下來,吸進去的空氣也清朗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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