憔悴難對滿面羞。不錯的，當一個人遇到挫折的時候，腦子里產生的第一念是這事完了。第二念是我怎麼回去見人呢？是呀，我怎麼回去見人呢？怎麼見我的親人、熟人？他們可是滿懷希望地盼著我回去實現當初的諾言呢，帶著大家走向當初的憧憬呢。可現在，完了，一切都完了，我確實是給一群騙子，一群並不高明的騙子們給騙了。他們沒有騙去錢，也沒有騙去人，只是害得我白跑了一趟，花了點路費。但這也是一次失敗，是我走向社會的第一次失敗。
回到家里，我躺在床上，睡了三天，其實睡到第二天，已經沒有多少瞌睡了，身體上的疲憊已經消除了，但我還是睡著，睜著眼楮睡在床上。覺得陽光太刺眼了，就用被子蒙上頭，在眼楮在黑暗中睜著。
已經過去了的事，象電影中的鏡頭一樣，一遍一遍地在眼前閃過。
登在報紙上的廣告，沒有什麼特別之處，短短的幾行字，為什麼就引起了我的注意呢？那怕是我的心里，一直在想著暴富起來。怎麼樣才能富起不呢？對此我並不知道。畢業分配，意外地得到單大叔的幫助，我便以為天下的都會幫助我。這其實是一種自戀情結呀。我太把自己當回事了，以為自己是世界上最招人喜歡的人。初出校門的大學生，初出家門的寶貝們，都是這樣的，當他們遇到了挫折，踫到了釘子，怕才會象我一樣來思考自己在社會上的位置、自己的本事。
當然，也跟讀書有關，我讀了十幾年的書，除了讀書，別的什麼也不會。在讀書的過程，注意力高度集中。听說人在注意力高度集中的時候，容易被暗示。也就是說在這種時候，人會失去批判能力、分辨能力。只會毫無抵抗地接受別人的觀點。
現在細想起來，那則廣告，有許多不合情理的地方。比如，和外貿上簽定了合同那一條。外貿上做生意，是很精明的，一般來說，有利可圖，他們就會自己來加工，加工的人員，一般是自己的親戚朋友，沒有人介紹，常常是進不去的。有人敢承包，說明有利可圖，外貿上難道不知道自己加工嗎？敢承包的人，一定是當地有名望的人，他們即使承包了，在會在自己的圈子里加工，如村上啦、鄉上啦，絕不會弄到外地，讓外地人來加工。再說，在報紙上登廣告的事，一般是難辦的事，當地人都不敢辦的事，外地人敢辦嗎？能辦得成嗎？廣告上的勾這種東西很容易，回報也豐厚，這麼好的事，當地人為什麼不干？在中國，可不是每個地方，每個人都富得流油，听說上海也有要飯的，北京也有蹬三輪車的，河南怎麼會沒有窮人呢？那些窮人，怎麼會牛氣到對這麼大利潤的事都視而不見無動于衷呢？
現在想到這些有點遲了，當時要想這麼多，一定沒有事。可當時我的腦子是怎麼了？歸根到底，一句話，是自己被強烈的願望鼓動得失去了理智了，失去了平常應有的平常心了。唉，讀書人，在讀書的時候，自以為明白了天下的所有道理，當不讀書的時候，那點明白還在嗎？當明白不在時，那就叫退轉呀。明白道理，不是種牛痘，也不是打疫針，一次管一輩子。讀書只能幫助人提高見解，如果說做的時候，那樣的見解忘記了，那就等于沒有讀書。
**強烈、野心太大，本事太小，社會經驗太少，盲目地胡撲，結果都是不好的。在我的老家，有許多滿懷美好憧憬的姐妹們，來到城市，一心想的是和城里人一樣過上好日子，可她們之中有不少人被人販子賣到更加窮困、偏僻的地方。我不知道她們在那里是怎麼過的，也不知道她們是怎麼想的。她們中間有的人從此再也沒有回過故鄉，回來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帶的小孩是被人罵做野種的孩子再要和原來的姐妹一樣在本地嫁人結婚，那是沒有可能了。回到原來的地方去，那里太窮困，太偏僻。于是她們只有遠嫁他鄉，到一個沒有認識她的地方去度過自己的一生。
這些人被當地人看作傻子。
她們的父母兄弟被人嘲笑。
她們的名字成了傻子的代名詞，她們成了同姓人的恥辱。
我有點憎恨那塊明心寶石了。它曾指引我找到單大叔，找到了一個不錯的職業，但它這次又差點把我引到了溝里。這塊被興法寺珍藏了多少年的東西，它是前賢留下來的寶貝，還是魔頭留下來的精怪。它是人間的珍寶，還是該毀掉的害人毒物。也許它只是一塊普通的石頭，也從來不會顯現出什麼形象，只是在我被某個願望俘獲時，面對它，我自己的眼楮里出現了幻覺。
接下來，我該怎麼辦呢？肯定還是要去上班，不上班我去干什麼？僅管上班去，可能要受到大家的嘲笑、卑視，但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我最怕是的見到單大叔，他把我當個人物，弄進了文化館，可我干了些什麼呢？臨去河南時，他是堅決反對的。現在回去，一切按他們話來了，我跟他說些什麼呢？當然，要給老家的鄉親們去一封信，告訴他們這個廣告是個騙局，一切只是人家為我們這些想富而不知道怎樣才能富的人挖的一個陷井。當然，我沒有跳下去，這是萬幸。不面對現實不行，再哄著瞞著鄉親們也不行。男子漢得象個男子漢。不能爬下。
我從床上起來，看了一下被窩，那簡直象個狗窩。高低不平的被子筒，象是一個狗洞。躺在床上算什麼，那簡直是一個老娘們的做派。用這樣的辦式，也許能得到一些人的同情和安慰，可那不是我應該干的。
對著鏡子，我看了一次自己的臉，上面的顏色傻白，頭發亂得象野草，衣服領子和很髒了，人也象瘦了許多。
才三天時間，我卻覺得象是過了三十年。以前在鏡子中看到自己的樣子，多少有點喜歡、欣賞的意思，現在再看，怎麼覺得自己原來也是一個讓人討厭的人物。
第二天，我去了單位。還好，單大叔沒來，也許他是忙著寫自己的小說詩歌去了。他不來，我覺得輕松多了。
同志們對我平平常常。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寫字的在寫字，畫畫的在畫畫，跳舞的在練功，唱歌的在視唱。有個女同志，以為我這幾天是病了，說是讓我回去休息，假她可以代我向單大叔請。年樣子知道我去新鄉的人並不多。事情不象我想象的那樣嚴重。
見到單大叔是在下午快下班的時候。我去上廁所，緊了褲帶下在要往出走，單大叔進來了，一副失急慌忙的樣子。他總是這樣，坐在桌子前，一邊寫著，一邊抽煙，煙抽得多了，他就不停地喝水，水喝得好了，小便多而且急，每次在廁所見到他，總是低著頭，邊走邊解褲帶。副等不及的樣子。今天看樣子，他更著急。進來時差點撞上了我。我急忙給他讓開路，站在一邊。他看也沒有看不我，一側身子就過去了。
我說︰「單老師好。」
他沒有理我，而是急著地解著褲子。等到嘩嘩地聲音響起來了，他才回過頭來說，「你好。」等到看清了是我，便說，「你等一下，有話問你。」
我知道最難堪的時候來了。
「去新鄉了沒有？」單大叔問。
我說︰「去了。」
「那事情能做不？」
我說︰「不行，那公司剛成立的，經營範圍和廣告上的不一致，再說，那活兒太難做，幾乎無利可圖。」
「來回花了多少錢？」
我說︰「三百多一點。」
單大叔驚奇地說，「才這麼一點。真不錯。這個事情，依我想，老實的人得花上萬元，稍聰明的得花三五千，你才花了這麼一點。小伙，以後我要另眼看待你了，小子人不笨呀。好，好，我看你沒有看錯。」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大叔，都怪我沒听你的話，給人家騙到新鄉去了，浪費時間，花冤枉錢，丟自己的人，不給大叔你爭氣……」
單大叔說︰「這是那里的話，事滅理現，有些事，自己不去實踐一下，別人是說服不了你的。不受點挫折，一個人永遠是長不大的。好，你就當去河南旅游了一次，這樣想啥事都沒有了。經濟損失這麼小，你該夸。回來了就好，去干你能干的事吧，再別想那些些你根本干不了的事情。」
說完，單大叔急急忙地走了。走出了十幾步遠，他才向我補充道︰「有一章剛寫出了點意思，我得去把它寫完，要不就忘了。」
想象的難堪沒有來。單大叔也沒有指責。事情就這麼容易地過去了。看樣子大家沒有我想的那麼壞、那麼笨。天下還是好人多呀。
回到辦公室，我感到輕松多了。看看時間，已經是下班時間了。已經有同志們三三兩兩地向院子外面走去，能听到車鈴聲和發動車子的聲音。我喝了一杯水，拿起幾張報紙和幾本雜志，準備回去看。
我在郊外村子里住。這里大多是農民，居民都是房客。為什麼住這里呢，主要是房租便宜，其次是這里的房客以前多是農民，住在農民的圈子里，他們感到輕松舒服。我也是這樣。晚飯大家都吃面，買來的面條一煮就好，三口兩口就吃完了。端著一壺茶水，光著上衣，穿著大褲頭子，我象一個農民一樣上房頂去剩涼了。說是房頂，其實就是簡易樓的二樓頂。村子的街道很窄，容不下人們的躺椅，大家便上樓頂來了。
放好躺椅，我躺了下來，拿出報紙來看。新聞都差不多，有些干脆就是轉載的。副刊也沒什麼看頭，還是那麼幾個從寫著大家不怎麼愛看的文章。我放下報紙，雙手疊放在肚臍上，眼楮望著頭頂的藍天。
就在這時，天上出現了一處怪現象，只見頭頂一個巨大的火球從天上落下，旋轉著向東南方向飛去。它的強烈的光亮讓人睜不開眼楮，它發出的熱氣，灼烤著我們的身體。我急忙從躺椅上站起來，用眼楮看著那個巨大的火球。
在房頂的許多人都看見了。人們從自家的涼席上爬起來，從躺椅上坐起來，互相指點著，讓同伴和鄰居們快來看這個少見的天象。
巨大的火球繼續身東南滾動，它的光亮映紅了天空。當它滾動到秦嶺山脈時，發出巨大的爆炸聲。聲音大極了，震得窗戶發出嗡嗡的聲間，房子也搖搖晃晃。那聲音好象是汽車撞到了房子時的那種聲音，也象是地震時的聲音。
房頂上的人們開始叫了。
有人喊︰「地震了，地震了，大家快往平處跑。」
有人喊︰「煤氣站爆炸了，快打１１０報警。」
還有人喊︰「那是慧星撞擊了地球。」
就在人們都在喊叫的時候，火球不見了。東南的秦嶺山脈上，出現了一片紅光，其中還有金光，不，那簡直象是雨後彩虹一樣美麗的五彩光環。光環越來越大，發出耀眼的光亮。在光亮的中間，有一個盤腿而坐的人出現了，不，是兩個人，是兩個盤腿而坐並且擁抱的人出現了。他們穿著象古人一樣的衣服，手上戴著手鐲，脖子上有金色的項圈，腳上是腳鏈。
他們的相貌是那樣的慈祥，神情是那樣的莊重，身體是那樣的明淨……
金光持續了十幾分鐘，慢慢地消失了。四周復歸天平靜。
在房頂上的人們傻眼了，大家不明白這是什麼？
我也不明白。我急忙再一次打開報紙，想從里面找到一點關于這個水球的信息。沒有，什麼也沒有。當天的報紙上，沒有關于慧星啦地震啦隕石啦的報道。
這是什麼呢？听說天上的東西，對地球是有重大影響的。如太陽黑子，影響地球上的生命、磁場，月球影響婦女的經期，隕石影響地球的溫度……這個巨大的光球，給地球和本地將帶來什麼樣的影響呢？
我一個受過現代科學教育的文化工作者，在郊區農民的房頂苦苦地思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