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仇 二十八

作者 ︰ 老工農

章節二十八

已經過了立春,又下了一場大雪,正值正月十五。

劉屯有這樣的諺語︰正月十五雪打燈,七月十五雲遮月。不管這話靈不靈,劉屯人對這初春瑞雪並不喜歡,他們讓無休無止的水災鬧怕了。去年風調雨順,每人分得三百六十斤毛糧,又在自留地里和房前屋後收一些,一年的吃飯問題基本解決。社員們最怕陰歷七月連雨,一場洪水過後,澇得桿棵皆無。人們剛從饑荒中掙月兌出來,再不想飽嘗挨餓的滋味兒。

劉屯生產隊年年掛燈籠,困難時期是應付差事,燈籠里根本沒有燈,只是擺在街上讓大家看一看,到晚上,都被淘氣的孩子用木棒敲碎。今年的燈籠里裝了蠟燭,掛在生產隊的門邊,四射的紅光輝映飄飛的白雪,似天女散花,非常美麗。

燈籠是老黑扎的,冬閑的日子里,他不但多掙了七天的工分兒,而且給自家賺個大燈籠。

劉喜提著哥哥扎的燈籠在雪里跑,燈籠會轉,吸引不少孩子,大人也有的跟著湊熱鬧。馬向前就是其中一個,他擋住劉喜,故意逗撥︰「嘿,小地主,嘿也好,這燈籠扎得沒個比,讓馬大哥看看。」

劉喜瞅著馬向前嘿嘿笑,馬向前以為劉喜喜歡他,故意夸獎︰「嘿,小地主出息了,以前哭咧咧,現在笑嘻嘻的,還好看了。」

馬向前剛說完,劉喜抓起一把雪打在他的臉上。馬向前沒在乎,跺著腳嚇唬劉喜,劉喜一溜煙兒跑回家。

馬向前往溝西走,在街上遇到劉佔山,劉佔山用仇視的目光看他,馬向前轉身走開。

劉佔山去了老黑家。

老黑家翻蓋成三間筒子房,靠東邊的一間用做廚房,西邊兩間通著,南北大炕,可以容納很多人。

老黑的父親是老實人,人緣又好,農閑時總有人往這里聚。土改前,劉有權就常來這里,才有了老黑的故事。如今,二姑娘也喜歡往家招人,南北大炕常常被閑人擠滿。現在提倡男女平等,去老黑家的不單是男人,女人也抽空往這里跑。

南炕上放了兩張桌子,每張桌子周圍都坐著八個人,這些人在看牌耍小錢。沒有擠上牌場的蹲在旁邊看熱鬧,沉穩的人等著輸光零錢的人下場,他去頂缺,擠不上去的人急得直搓手。

桌子中間放一只碗,哪位和家都要往碗里放零錢,雖然都是二分五分,二姑娘抽紅也有不小的收獲。

檁子上掛一盞傘燈,把燈芯調到最大,屋里很亮,兩個牌桌都能看清紙牌。牌桌下各擺一個煙笸籮,里面裝著蛤蟆煙,男人用廢報紙卷,女人多用長煙袋。噴雲吐霧,在煙雲繚繞中仔細端詳手里的紙牌,然後小心翼翼地把牌放到桌子上,忽然有人喊聲「和」,其他人都發出「唏噓」聲。

北炕上也坐著人,他們不玩兒牌,連傘燈的光線也不願投到這里。這些人談論古代故事,比較誰的知識淵博。

「老連長」最愛講姜子牙直鉤釣魚,那真是願者上鉤。周文王背著姜子牙走了八百零八步,周朝坐了八百零八年。

孬老爺替周文王惋惜︰「依我看,周文王沒有遠見。現時下來說,姜子牙也不算沉,應該多背他三千四千步,把江山坐個千年萬年的。」孬老爺說了這些話,感覺自己說走了嘴,撩起不願睜開的眼皮,把滿屋子看了一遍。

劉文勝家的大胖子也常到這里湊和,他說︰「一個朝代的長短都是天意,周文王背多遠也白搭。比如羅成,天鼓一響就得歸位,亂箭穿身也要挺著,不然進不了封神榜。」

大胖子還不到二十歲,他把不同朝代的故事連在一起,差了一千多年。

孫二牛也到這里坐坐,但是呆不長,賈半仙玩兒牌,他得看孩子。見有望打哈欠,便領他回家睡覺。有望上小學五年級,學習還不錯,讓孫二牛很滿足。賈半仙是老黑家的常客,在這里,她沒功夫裝神弄鬼,一門兒心思用在看牌上,顧不得請老仙兒幫助,總是小贏。孫二牛不玩兒牌,也不說話,他只是個忠實的听眾,用賈半仙的話說,听孫二牛說話,還不如听他放屁痛快。

孫二牛領著有望剛進老黑的房門,劉佔山也闖進來,進門就嚷︰「看把那個馬向東狂的,劉屯裝不下他了,罵何榮普算什麼能耐?有能耐去罵胡永泉、劉輝。他爹霸著人家老婆,他還欺負人,如果我是何榮普,一刀捅了他!」

劉佔山表面上義憤填膺,心里並沒真生氣,是想利用這個事兒,吸引大家的注意力。見沒人搭這個茬,他抬起剛沾炕沿的,又說︰「就怨劉強,硬充大瓣蒜,如果不推走禿腦亮,那家伙一腳踹下去,馬向東早他媽見閻王爺了!劉強多此一舉,說不定哪天馬向東會反過來咬他。」

人們都在听「老連長」講《封神榜》,講到殷紂王被妲己的美貌所折服,丟了鐵桶似的江山。大家對又騷又狡猾的狐狸有了新的認識,從美麗善良的少婦聯想到吃人的魔鬼。劉佔山吵吵嚷嚷地進來,沒有一個人和他說話,氣得他給「老連長」出了一道難題︰「你總講文王、武王,好像是你多近的親戚,你說說,他倆姓啥叫啥?」

劉佔山還真把「老連長」難住了。

「老連長」有些後悔,當初听評書時為啥不記住兩個人的名和姓?如果記得清楚,也不至于讓「大白話」弄得下不來台。

讓劉佔山一攪和,「老連長」對武王伐紂失去興趣,別人又沒有新的話題,大家都感到很尷尬。

劉佔山和「老連長」說不到一塊兒,坐得離「老連長」遠些。他見人們都不說話,便拉起小南營捕魚的話題︰「你說劉強鉤的黑魚有多長?回家一量,正好三尺,如果不是和北賀村打起來,我準能鉤條五尺長的。不是瞎說,我鑿冰窟窿那個地方,是個魚窩,我的履鉤剛伸到那,冰上就打起來了,真可惜,不然就顯不著劉強了。」

「老連長」背對著劉佔山,雖然自言自語,但是聲音挺大︰「鬧了幾年饑荒,這牛可見少了。」

劉佔山知道「老連長」報復他,又找不到合適的話回擊,急得翻眼珠。大胖子看了好笑,急忙說︰「大哥,別跟老叔過不去,人家講在興頭上,你非要問周文王姓啥,愛姓啥姓啥唄,反正也不和咱一家子。這幾年牛是少了,那是餓的,不是吹的,你別多心。」

劉佔山听出大胖子拐著彎臊皮他,扭轉矛頭對準大胖子。大胖子急忙解釋︰「大哥,開個玩笑,不說不笑不熱鬧。老叔講的文王、武王,老是那一套。大哥見識廣,來點兒新鮮的,讓大家見見世面。講大鼻子也行,以前不準說老大哥話壞,現在講撲拉毛斯也沒人管。」

劉佔山拿一把︰「愛听找別人去講,我沒那個功夫。」

坐在「老連長」旁邊的孫廣斌探過頭來說︰「劉老大,你老往礦上跑,給大家講講那里的新鮮事。古代那些故事,我也听膩了。」

孫廣斌是想探听孫勝才那里的情況。雖然孫勝才回家把清河煤礦說的天花亂墜,當父親的還是不放心。

劉佔山明白孫廣斌的意圖,更要吊足他的胃口︰「我沒啥新鮮的,孫勝才在外面混了好幾年,他有新見識。」

孫廣斌掰著指頭算,兒子從家里走出也有三年多了!孫勝才走後,他倍感孤單。自從在瞎爬子家踫了壁,總覺得村里人用異樣的眼神看著他,很長時間沒敢從瞎爬子門前走。孫廣斌仍然不死心,在最困難的時候,也學著老逛的樣子,偷出馬料送給瞎爬子。開始時,羊羔子不讓他進門,看到是吃的,還是動了心。但是,羊羔子只留下食物,對孫廣斌戒備不減。而瞎爬子也是表面熱情,每當孫廣斌想動真格的,都遭到她的斷然拒絕。現在條件好了,羊羔子對孫廣斌下了逐客令︰「如果再看見你來我家,我劉永烈砸斷你的腿!」

孫廣斌有時也偷著去看瞎爬子,那得防著敵視他的劉永烈,時間一久,孫廣斌好像收了心,閑不住就去老黑家,听听大家談論古人,慢慢地打發時間。

自從孫勝才被老黑嚇唬走以後,一直沒往家里來信,孫廣斌從劉佔山嘴里知道孫勝才在清河礦落了腳,再想細打听,劉佔山不愛告訴他。

劉佔山見孫廣斌不再吭聲,他故意往「老連長」跟前湊,把孫廣斌擠到一邊。蹭到炕里,問大胖子︰「你愛听啥?」

大胖子說︰「講新鮮事,啥都行,沒啥講的,還講大鼻子。」

劉佔山笑了笑︰「啥年代了,還講那玩意兒?我給你講一個現代的,講一個大美人的故事。這個大美人是清河礦的名花,不光我說美,別人也說美,全礦人沒有不知道的。」

賈半仙牌運不好,退下牌局,想換換手氣。見劉佔山咧開大嘴「白話」,便揭了他的短︰「你見過的女人都是天下最美的,好女人怎麼都讓你攤上了?清河礦的最美,那于杏花往哪擺?」

劉佔山不受賈半仙的奚落,立刻反駁︰「你不信咋的?那個女的就是美,和我老婆差不多。就你那模樣,怎打扮也是土坷拉。也就是孫二牛瞎了眼,換個人,早一腳把你蹬了。」

孫二牛見劉佔山和賈半仙打嘴仗,悄悄起身,領著有望回了家。

劉佔山看到投向自己的目光多起來,他清了清嗓子,認真地講起他認為最美的女人的故事。

這個女人叫覃水蓮,並不像劉佔山說得那樣美,只是會打扮,穿著時髦,又天性活潑,吸引了劉佔山的眼球。覃水蓮的確被礦上所有人熟知,不是因為美,而是她做了一件轟動全礦的大事情。要想講清楚,還得從他丈夫呂希元說起。

呂希元的生父叫馬三槍,是開灤礦區馬家坨一帶很顯赫的人物。那是在抗戰時期,而生呂希元時,他只是連吃穿都難混上的小騙子。

騙子雖小,不能小看他潛在的本能,這個驢頭馬面模樣,又大字不識的混混,從河北樂亭騙來一位識文斷字的小女子。小女子還有幾分姿色,也想和馬三槍正經過日子。

日子沒過多久,小女子被馬三槍賣到開灤小山的半掩門,一個叫季姐的中年婦女成了她的老鴇。

她懷著身孕,流著淚水接待一個又一個蓬頭垢面的窯工和過往客人,直到臨產,季姐也沒有遺棄她。

小女子之所以沒被老鴇遺棄,是因為她有利用價值,而呱呱墜地的小男孩則一點兒價值也沒有。季姐要把小男孩扔進臭水溝,小女子跪著相求,季姐軟了心,把呂希元放在溝邊上,放在一起的還有標明呂希元身份的一張紙。一醉漢嫌破布包礙腳,踢進臭水溝。一位撿破爛兒的婦女聞哭叫聲撈起小男孩,無力撫養,放到附近的玉米地,期盼遇到好心人。

一位禰姓老漢到地里鋤草,看到被破布衫包著的小男孩,小男孩快斷氣,哭聲嘶啞。禰老漢憐惜這個剛到世上的小生命,抱到家養活,起名叫禰希元。

禰老漢夫妻非常善良,寧可自己忍饑挨餓,也沒讓禰希元屈著。這個由騙子和妓女造就又被拋棄的不幸男嬰,在養父母的精心呵護下,渡過幸福的童年和少年。禰老漢從牙縫里擠下錢,供他上了幾年學,想為他以後的生活打下基礎。

禰希元十五歲那年,七旬老父得了重病,臥床不起。老母親身體也不好,生活重擔落在禰希元身上。他伺候父親一個月,心里就有了怨恨,盼父親快死,自己圖個清淨。他拿滾燙的稀粥喂父親,禰老漢受不了,掙扎著把熱粥打翻在炕頭兒上。清理枕頭時,禰希元發現枕下有張寫著黑字的黃紙,搶到手里仔細看,是生母記載他的身世。

禰希元看完,罵一句「養漢老婆」!然後當著養父母的面,把黃紙撕得粉碎。

禰希元罵親娘是養漢老婆,源于他對親生父親的怨恨。在當時,馬三槍的大名如雷貫耳,禰希元早有耳聞。而禰希元深知這位不可一世的日本大漢奸又是玩弄婦女的高手,撒下並扔掉的種何止他禰希元一個!禰希元看到黃紙時,也想到拿著它去找能改變命運的生父,又立即否定這種想法。因為他知道,生父根本不可能認一個妓女的野種做兒子。得不到生父的錢財,那只有恨。他把恨延伸到生母身上,認為生母是見了男人就上床的下賤女人。

少年禰希元先是因自己的身世憤恨,然後又有幾分驚喜。雖然拿不到馬三槍的財富,但成為名漢奸的後裔也讓他感到幾分榮耀。

禰希元知道禰氏老夫妻不是親生父母後,不念養育之恩,卻琢磨怎樣甩掉兩個老累贅。不但明著罵親生爹娘是大叫驢和臊騍驢,也暗罵養父母是拖累鬼。

養父的病情惡化,急壞了養母,她拄著拐棍在村外請來一個過路的算命先生。算命先生巧嘴滑舌,騙走兩位老人一生的微薄積蓄,同時也偷偷領走了禰希元。

兩位老人在最艱難的時候丟了兒子,雪上加霜,他們哭干眼淚,老漢撒手人寰。老婦人瞎了眼,拄著棍子在村頭等,不吃不喝,沒幾天功夫,她和棍子一同倒在路邊。

禰希元認算命先生為師父,和師父各處游蕩,騙吃騙喝。算命先生眼神不好,能看見路,特別是看風水,比明眼人還要技高一籌。算命先生還會唱山東大鼓,什麼唐宗宋祖、東周列國,他知道不少。如果生活在好的社會,應該是個很不錯的藝人,在那兵荒馬亂的年代,他只有靠傳播迷信來維持生計。

禰希元天生精明,跟算命先生游蕩幾年,把師傅的本事都學過來,在狠毒和滅絕人性等方面,比師父強百倍。

這期間,是禰希元成長的關鍵時期,也是中國大動亂的年代。耳聞目染,禰希元的人生觀逐步形成,認定「人不為己、

天誅地滅」是顛覆不破的真理。為自己,他可以泯滅良心,可以扼殺親情,可以玩弄法理,可以婬褻道德。禰希元在動蕩的大潮中又磨練出一整套特殊本領,那就是舉起「革命」這面不倒的旗幟,尋求權利保護的同時打擊異己,用殘害無辜做為利己的手段,編造美麗的謊言掩蓋骯髒。在他認為翅膀已硬,不需要師父時,便產生害師奪財的想法。

盛夏的一天,算命先生吃了發霉的食物,肚子疼,在地上翻滾。求坐在樹陰下的徒弟,哆嗦著從包裹里拿出錢,讓禰希元到附近鎮上去買藥。算命先生一生算了無數次卦,這次,他被徒弟算計,禰希元買回的藥不治肚子痛,而是蒙汗藥,算命先生吃完就暈倒過去。

禰希元看一眼面色蒼白不省人事的師傅,露出很難察覺的奸笑。他解開師父身上的包裹,把所有錢財全部包起,匆忙邁開大步,頭也不回地離開。

為了告別過去,自己闖江湖的禰希元想到改姓,不姓養父的禰。生母留下的黃紙上提到生父馬三槍,禰希元罵馬三槍是光揍不養的野驢。

罵聲野驢,禰希元眼前忽然一亮,立刻想到師傅唱的京東大鼓《武則天》。武則天有一個驢頭太子,武藝高強。驢頭太子的老爹是神話中張果老的坐騎,一條神驢。這條驢神通廣大,做了武則天的面首,深得女皇寵愛,凌駕億萬人之上。

野驢的形象在禰希元的心里變得光大,連續幾天都離不開驢的影子。

禰希元認為,驢和馬相似,可以定為近親,即使不是同宗,交配也可產生後代,驢的騰達也會使馬榮耀。雖然在禰希元看來馬三槍是雜種,但雜種往往是強勢,改姓禰為姓驢,也能和強勢相通。

想到驢馬相通,禰希元又打算姓馬,本來是馬三槍留下的種,于情于理都說得過去。如果不是馬大漢奸被抗日武裝正法,禰希元也就叫馬希元了。

馬三槍腦袋開花那一天,禰希元做了一個奇夢︰一條毛驢帶著光環從天而降,著地以後,撒開四蹄奔跑,凶狠的狼群落荒而逃,勇猛的雄獅給它讓道。毛驢凱旋轉回來,帶回一群驢頭人身壯漢,形似生父馬三槍。他們手握利劍,所向披靡,連老虎都退讓三分。

禰希元從夢中蹦起,驚呼︰「天意!」醒後想︰「這是神靈的暗示,我禰希元要飛黃騰達。」

禰希元從此改姓叫驢希元,過了一個月,又覺得不太雅。畢竟他讀過幾年書,查遍百家姓也沒有個「驢」字,只好用了驢的諧音呂字。呂希元從此對百家姓耿耿于懷,恨作者不該不把驢字寫到里面,暗自說︰「等我有權那一天,把百家姓全部焚掉,重新編寫。作者早故,也不能便宜他,追查他的歷史罪名,讓他永世不得翻身!」但前途並不像呂希元想象的那樣光明,仕途也不在呂希元腳下。日本投降後,中國又打起內戰,呂希元單憑坑蒙拐騙,有時連剩飯都混不上。他不得不走出山海關,在清河礦區落了腳。

土改以後,政府主張破除迷信,很少有人信呂希元那一套,為了生計,他只好當了一名礦工。

呂希元從小奸猾,不習勞動,和其他礦工相比,兩個不頂一個。好在呂希元有些文化,繼承了生父的騙詐本領,又得師傅指教,舌忝拍結合,討得個別領導喜歡。他在掘進隊里搞宣傳,不常下井,干一些輕活、俏活。

工作安定以後,呂希元回一趟河北老家,不是祭吊禰氏夫妻,也不是尋找師父,他是想在家鄉找個老婆。

村里人都知道呂希元的人品,姑娘們都躲著他,盡管呂希元巧用如簧之舌,把清河礦描繪得如何美好,仍然沒有姑娘願意和他進城享福。呂希元不死心,把目光盯在表妹覃水蓮身上,覃水蓮剛滿十四歲。

覃水蓮的母親是禰老太太的妹妹,對呂希元忘恩負義的行為懷有很深的積怨。呂希元來看她,她不讓呂希元進門。呂希元不听邪,硬往屋里闖,而且趾高氣揚。

他拉長臉告訴覃水蓮父母︰「你們應該知道自己的身份,富農分子,這頂帽子會一直帶進墳墓。」

呂希元的話,說得覃氏夫妻渾身發冷,再不敢把他拒之門外。呂希元步步緊逼︰「你們還想讓覃水蓮和你們一樣當富農嗎?如果留在家里,她一輩子也改變不了命運。」見覃氏夫妻不吭聲,他又說︰「覃水蓮和你們不一樣,她雖然生在舊社會,但是長在紅旗下,只有月兌離你們地主資產階級,才能成為無產階級隊伍中的一員。你們不讓她走,這不是家庭問題,而是和無產階級爭奪接班人的原則問題。你們想把她當成地主資產階級的犧牲品,我們無產階級決不答應!」

覃氏夫妻弄不懂呂希元的「革命理論」,又不敢反駁,回想起剛剛經過的斗爭,仍然心驚肉跳。他們只好妥協︰「我們不敢和無產階級爭奪接班人,去不去清河礦是她自己說了算,現在提倡民主,她要不同意,誰也不能強迫。」

覃水蓮有點兒文化,經歷了家鄉的動蕩以後,非常向往外面的生活。經過呂希元的思想工作,她活了心,偷著和呂希元去了礦山。

到了清河礦,覃水蓮發現,這里並不像呂希元描述的那樣好。她哭喊著要回家,呂希元連唬帶哄︰「這里離你家千山萬水,還隔著連鳥都飛不過去的萬里長城,只有火車能過去。沒有錢火車不會拉你,等我開工資,拿到里外三新的大鈔票,再送你回家。」

覃水蓮不得已住下來,呂希元給她聯系了女工宿舍,吃的費用由呂希元負責。

月初,是礦里開資的日子,覃水蓮到大房子找呂希元。

大房子是偽滿時期蓋的,當時住的是「特殊工人」,他們是日軍的俘虜,非常抱團兒,比勞工地位高,有資格住大房子。解放後,礦里把它改成職工宿舍,分割成四個人的房間。

那一天,呂希元在隊里寫標語,提前回到宿舍。他見屋里只有覃水蓮,便起了歹心,陰險地笑一笑,從里面閂上門。

幼稚的覃水蓮並沒有感到危險,她說︰「我想家,你已經開資了,送我回家吧!」

呂希元在心里說︰「送你回家?你做夢吧!我把你整到這,是讓你做我的老婆。」呂希元趁覃水蓮沒防備,突然把她抱進懷,急著解覃水蓮的衣扣。

覃水蓮這才感到呂希元居心不良,邊掙扎邊哀求︰「我還小,你是我表哥,千萬不要禍害我。」

呂希元早把親情、倫理忘得一干二淨,豈能被哀求打動。他不顧覃水蓮哭鬧,把小他十六歲並且未成年的表妹奸污。

覃水蓮失了身,無顏回家見父母,況且她又不想在家鄉忍受人們對她這個富農子女的歧視,忍氣吞聲地留下來。她要求呂希元履行承諾,幫她找一份工作,否則就告他,並且死給他看。

呂希元所在掘進隊的支部書記叫粟滿,三十歲,和呂希元同齡,比呂希元壯實,人也帥氣。粟滿參加過解放戰爭,負過傷,治愈後沒歸隊,由組織分配,安排到清河煤礦。他不善言語,心腸很熱,見覃水蓮秀氣可愛,又有文化,通過老婆的關系把她安排到礦衛生所。

對于粟滿恩賜般的幫助,呂希元並沒有真心感動,而是拿出看家本領,雙膝跪地,給支部書記磕了三個響頭。

覃水蓮急著找工作,有她自己的打算,掙到工資,生活就有了著落,可以擺月兌呂希元的糾纏。可是,拿到第一個月工資的覃水蓮並沒有高興,而是被更大的心靈痛苦折磨著。

她懷孕了。

極度委屈和迷茫的覃水蓮搬出了獨身宿舍,很不情願地和呂希元住進了礦區的木板房。

劉佔山從躍進營逃跑,第二次去了清河煤礦,在粟滿那個隊當了一名掘進工。隊里都說呂希元的老婆長得漂亮,劉佔山利用包扎傷口的機會去看覃水蓮。這時的衛生所,變成擁有幾十間木板房的小醫院,覃水蓮也名副其實地成為一名穿白大褂的化驗室護士。劉佔山看覃水蓮的目的很簡單,是想讓她和于杏花比一比,看看兩個女人哪個更漂亮。

常言說,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劉佔山還是頭一次見到這樣俊俏的美人。無論從哪個角度看,覃水蓮都比于杏花高出一籌。

其實是他看走了眼,覃水蓮一靠年輕二靠打扮,征服了久經世面的劉佔山。如果村婦于杏花也這樣打扮,絕不會比她遜色。

後來劉宏達從躍進營逃跑投奔劉佔山,在清河煤礦安頓下來。由于字寫得好,常借到開拓區寫板報,在粟滿那個隊在籍,很多時間都在區里,這讓呂希元很眼熱。

不過呂希元不是等閑之輩,他有獨特的處事本領,把嫉妒和陰毒藏起來,擠出笑容和劉宏達套近乎,讓劉宏達手把手地幫他練字。只可惜,呂希元三十多年的功夫都練到嘴上,他的手比腳還要笨,練了很長時間,字寫得還是歪歪扭扭。

也該呂希元時運不佳,他認為靠得住的粟滿提升到區里當了副區長,官升了半格,呂希元卻借不上力。礦里又搞精兵簡政,清理和減掉一部分沒有門路又沒有工作能力的閑雜人員。呂希元被新支書撤掉宣傳工作,又把劉宏達從區里要回。劉宏達頂替呂希元在隊里搞宣傳,呂希元下井干活。

呂希元不忘神驢下凡的奇夢,不甘心做一名又苦又累、地位又低的掘進工,仍然要出人頭地。他和新支書暗地作對,嘴上唯唯諾諾,工作吊兒郎當,常出事故,卻想辦法把責任推給他人,弄得哪個班組也不願要他。但是,呂希元有長期練就的真本事,不論心里怎麼想,嘴上露出的都是進步和時尚的語言,為他以後的發展打下堅實的基礎。

他專門兒留心工友們的言行,抓住問題就向支書匯報,以此來顯示他對組織和對領導的忠誠。沒想到工人出身又喜歡抓生產的新支書不吃這一套,呂希元在掘進隊里越來越不得人心。

呂希元明知惹不起支部書記,便把怨恨轉移到劉宏達身上。覺得劉宏達回隊搞宣傳不僅搶了他的飯碗,也毀了他的錦繡前程。

劉宏達邊下井勞動邊完成隊里的宣傳任務,和呂希元不怎麼接觸,就像井水不犯河水,不可能知道呂希元把他看成眼中釘,還把呂希元看成不錯的朋友。呂希元暗發誓︰「掌握權利那一天,先拿劉宏達開刀!」

呂希元把書記看成不可逾越的障礙,把劉宏達看成前途上的絆腳石,不忘百家姓給他帶來的麻煩,也不忘讓古人不得翻身,更想把身邊的人都踩在腳下。呂希元懂得,在人整人的斗爭中需要手段,他深知,要獲得利益就要做出犧牲。扭曲的理念和天驢的夢幻在他身上產生動力,呂希元要實施常人難以想象的計謀。

困難時期,礦工的生活勉強維持,呂希元勒了幾天褲帶,積攢下一頓酒菜,把副區長粟滿請到家里。

由于兩人年齡相同,又曾在一起工作過,粟滿並沒有預料到呂希元會有什麼陰謀,他以一個老同事的身份在呂希元家開懷暢飲,從中午喝到晚上,把呂希元一個月的酒票全部喝光。醉酒的粟滿想回家,睜開朦朧的雙眼,卻找不到陪他喝酒的呂希元。粟滿跌跌撞撞去拉門,門不開,他直勾勾看著護著兩個孩子的覃水蓮。覃水蓮看到房門被呂希元在外面鎖上,明白了丈夫要干什麼,慌忙退到炕邊,委屈地告訴粟滿︰「呂希元上夜班,他把房門反鎖,你回不去了。」

粟滿酒勁上來,站不穩,往炕里一挺,說一句︰「回不去就先睡一覺。」話音剛落,鼾聲驟起。

覃水蓮把兩個孩子送到小里屋,慢慢哄睡,委屈地坐在孩子旁邊抹眼淚。覃水蓮覺得,大她十六歲的丈夫陰險毒辣,而且無情無義,只把她當成發泄獸欲的工具,沒給她一點兒溫情和撫慰。她沒有一天不想離開呂希元,現實中她又做不到。已經有了兩個孩子,她只好往前混。可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呂希元為了討好有權的副區長,竟打起讓老婆當「野雞」的損主意。

她倚在兩個孩子旁邊,把小屋的門閂死,在心里罵呂希元︰「軟蓋王八,你讓給你老婆和別人睡覺,我還不干呢!」

礦區的夜晚非常寧靜,覃水蓮清楚地听到大屋里粟滿的均勻鼾聲。她下了床,輕輕地推開門,悄悄地走進大屋,借著外面照進來的路燈光,清楚地看到粟滿平躺在炕上,腦袋倚著牆,睡得很難受。出于女性的善良和溫情,覃水蓮想把粟滿的腦袋放到枕頭上,讓酣睡醉漢舒服一些。

覃水蓮拿了枕頭走上前,剛伸手,又立刻縮回來。

由于酒精發熱,粟滿在昏睡中不自覺地撕開自己的上衣,寬厚的前胸暴露在外。覃水蓮看到這,心里突突跳個不停,她沒敢搬動粟滿,轉身走到窗邊。

整個大地都在沉睡,連遠處風井的嗡嗡聲也顯得比往常微弱,空虛和恐懼同時涌上覃水蓮的心頭。她感到,這個木板房是一個牢籠,想掙月兌,離開這個沒有愛情的家庭。一把大鎖掛在外面,使她不得不承認,走到這一步,再想擺月兌呂希元的束縛,只能是徒勞。

覃水蓮走回粟滿身邊,認認真真地打量他,覺得這個男人不但比呂希元強壯,而且憨厚可親,起碼比呂希元少一份奸詐。

隔壁傳過來聲音,是鄰居的小夫妻在嬉鬧。木板房隔音差,小夫妻做的事情听得清清楚楚。青春蕩漾的覃水蓮很羨慕隔壁的小夫妻,雖然過得清貧,卻恩愛歡樂。呂希元每天都是班上那些事,不是怨恨這個,就是要整那個,好像天下沒有一個對得起他的人。

小夫妻嬉鬧後睡了覺,寂靜又困擾覃水蓮,她到小屋看了看兩個孩子,孩子睡得正香甜。

覃水蓮正正衣襟,又一次拿起枕頭。這次她沒猶豫,用右手搬起粟滿的頭,左手給他墊上。覃水蓮覺得粟滿的脖子有些窩,抱起他的腿往下順了順。粟滿被踫醒,對她笑了笑,還無意地抓她一把,然後翻過身,又一次進入夢鄉。

看到粟滿熟睡,覃水蓮還不想離去,呆立在粟滿身邊。粟滿剛才的一笑,讓她覺得格外親切,特別是粟滿抓她的那一把,讓覃水蓮熱滿全身,她喃喃自語︰「呂希元呀呂希元,這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不是想當王八嗎?我今天成全你!」

覃水蓮月兌光衣服,趴在粟滿身邊,把手伸進粟滿的衣服里。

隔壁的小夫妻被驚醒,把耳朵貼在板縫上,過一會兒,兩人神秘地笑起來。

第二天,太陽升到一桿子高,在整個礦區的喧嘩聲中,呂希元拖著疲倦的身子回到家,打開門鎖,看見粟滿焦急地坐在炕邊,兩人相對一笑,都顯得非常尷尬。粟滿急忙回家,呂希元也沒再留。

呂希元送走粟滿,便招呼覃水蓮︰「我的飯呢?」

覃水蓮白他一眼,沒好氣地說︰「孩子吃完,我就上班,想吃你自己做。」

呂希元從來沒受到妻子這樣的冷落,心里又怒又酸,大聲吼叫︰「做完飯,你再上班!」

覃水蓮回他一句︰「你上班,我也上班,憑什麼給你做飯?」

「你再說……」呂希元看到年輕的妻子用鄙視的眼色斜著他,心里的辛酸苦辣一齊翻騰。想到失去貞節的妻子會冷落自己和這個家庭,但是,他不後悔這樣做。

把粟滿和覃水蓮反鎖在屋里時,呂希元的臉上還露出一絲笑,誰知道這種笑靨里隱藏多少苦水?為了擺月兌目前的境地,也為了一個好前程,他只好使出這個下策。呂希元一宿沒合眼,腦海里都是粟滿摟著覃水蓮的影子。他強迫自己不想這些,換一種思路解月兌︰「舍不得孩子抓不住狼,舍不得老婆沒福享,只要套牢粟滿,就有出頭之日。當上干部,一切都會有的,有權就有錢,不愁找女人。」呂希元在極端酸楚的折磨中,熬過了一個不平常的夜班。

呂希元原以為妻子出軌後會求他原諒,沒想到覃水蓮會這樣蠻橫地頂撞他,而且連早飯都沒留。他窩了一肚子火,長臉變得猙獰,也不顧嚇著孩子,把覃水蓮從兩個孩子身邊揪到地下,咬牙切齒地說︰「你個騷娘們兒,跟了野漢子就不顧丈夫,你知道我為啥這樣背運嗎?就因為娶了你這個富農子女!」

覃水蓮噙著淚看著他,在呂希元回頭之際,覃水蓮揮起右手,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

呂希元受算命先生指教,又在江湖上闖蕩多年,稱得上成熟老練。他非常明白,要實現天驢行空的宏志,就不能再和覃水蓮鬧下去,用師傅的話說,那可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挨了打,他的態度來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算了吧,我們不要吵,這事傳出去,你就沒臉活了。人活在世間,免不了犯錯誤,改了就是好同志。」

覃水蓮沒理他,拎起挎包去了單位。

日子過得還算平靜,呂希元上夜班時,粟滿會過來住上一宿,覃水蓮從情人身上找回一些激情和寬慰。呂希元裝作不知情,也好象不在乎這些,和以前一樣對待她。

三個月後,呂希元對覃水蓮說︰「咱倆是夫妻,你不能這樣對待我。你往家里招嫖客,總是偷偷模模地干丟人的事。」

覃水蓮分辨︰「你是不是指粟滿?那是你請來的。我沒干什麼丟人的事,你少懷疑我。」

呂希元奸笑的長臉扭變形,比發瘋還恐怖︰「你再說一遍?」

有了和粟滿的特殊關系,覃水蓮不在乎呂希元,沉下臉說︰「有過那種事又怎的?是你一手造成的。」

呂希元問︰「就那一次嗎?」

「就那一次,你想咋辦就咋辦!」

「你是好吃不撂筷!」呂希元心里有愧,吼出的聲音酸得顫抖︰「別當我不知道,你和粟滿沒有停止勾搭,昨晚他在咱家過的夜!」

覃水蓮無法再爭,她知道,自己和粟滿的奸情完全在呂希元的掌控之中。心想︰「這個老奸巨猾的家伙,一定有著不可告人的目的。」覃水蓮冷靜下來,對呂希元說︰「想干啥,你就說吧,能過就過,過不了就散,現在離婚也不是砢磣事。」

呂希元冷笑︰「別尋思有個班兒上,就不知天多高了,要知道你的工作是誰給的,沒有我,就沒有你的今天!離婚?離吧!兩個孩子你都養,現在你肚子里還有一個,有能耐你就離吧!我看你這個富農娘們兒怎把他們養活。」為了徹底束縛覃水蓮,他又說︰「我先忠告你,粟滿老婆的官職比粟滿大,她要知道你和她丈夫搞破鞋,先把你開除了!」

覃水蓮呆立著,顯得非常迷茫。

呂希元收回冷笑,面色威嚴︰「兩條路,你自己選。一、從現在起,斷絕和粟滿的來往,如果再干那種見不得人的事,我打斷你的腿,再把你們的丑事張揚出去,讓粟滿身敗名裂,你倆永世別想翻身。二、成全你們,必須有條件,讓粟滿給我提干,我是在組織的人,粟滿一句話就能辦成。一還一報,如果他答應我的要求,我還睜只眼閉只眼。」

呂希元在妻子面前完全暴露了當初請粟滿吃飯的目的,他把老婆當成升官的砝碼。盡管覃水蓮痛恨呂希元的卑劣行徑,事已如此,她只好屈從。

沒過幾天,呂希元當上掘進隊的支部副書記。剛上任,他就換了面孔,對工人一概是發號示令,對看不上眼的人,他稱為「刺兒頭」。用的方法不是批評教育,而是無情的批判和打擊。

呂希元拿起權把子就開始整人,第一個倒霉的當數劉宏達。他讓劉宏達下井倒班兒,把瘦小枯干的侯勝調到井上。侯勝寫的字和侯勝本人差不多,歪扭難看。但是,呂希元有他的理論︰「不會寫字可以學,在工作中學習,在學習中實踐。」

呂希元履行著對覃水蓮的諾言,對他和粟滿的奸情視而不見,有時以工作忙為借口住進掘進隊辦公室,為老婆偷情創造條件。

又過了一段時間,粟滿調到第一采煤區任正區長。到任之前,把呂希元的副職變成正職,原來的支部書記被調離。

由于呂希元對上溜捧,對下殘暴,情緒百變,言行不一,叫人很難琢磨,連勞模出身的掘進隊長也要怵他三分。實際上,掘進隊是他一個人說了算。

粟滿調走後,呂希元對老婆采取斷然措施,把覃水蓮關在家里,厲聲相告︰「從今天起,不許再和粟滿私通,你願意當破鞋,我可不願當王八!」

覃水蓮用驚恐的眼楮看著這個突然變卦的男人,嗓子哽咽,半響才說話︰「呂希元,我對不住你,咱們離婚吧!」

呂希元預料到覃水蓮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他猛拍桌子,怒喝聲震得覃水蓮直哆嗦︰「你想離婚就離婚?沒門兒!我作為一名政工干部,首先要考慮政治影響,不能因為家庭問題給組織抹黑!你和那個野男人必須一刀兩斷,想分也得分,不想分也得分,沒有別的選擇!」

他還告訴覃水蓮︰「你不要燒餅挑子一頭熱乎,粟滿不會找你了!我已經和他攤了牌,如果把搞破鞋的事宣揚出去,他的區長地位就會動搖。你也知道他老婆是干什麼的,有權撤了他。」

呂希元這一招果真靈驗,粟滿沒再找過覃水蓮。偶爾相見,也只能傳個哀怨的眼神,兩個人的心都很空落。

失去情夫,呂希元又對她冷漠,覃水蓮變得寡言少語,工作也不如以前熱忱,常常丟三落四,以至釀成大禍。正如劉佔山說的那樣,轟動全礦。

劉佔山講到這突然閉了嘴,而旁邊的人還想往下听。他拿起架勢,讓大胖子到外屋舀瓢水,一口氣喝下,又接著往下講︰「那個覃水蓮和粟滿搞出了感情,硬讓他們分開,小娘們兒受不了,見不到粟滿,就去舞場鬼混。你們沒見過跳舞吧?那真是太絕了,兩個人摟著,哪都模,還要閉燈三分鐘,真叫人掉魂。」

大胖子拿著劉佔山喝空的水瓢,打斷他的敘述︰「大哥,你也去過舞場吧?」

「去過。」劉佔山說︰「沒去咋知道男女抱在一塊兒呢?在一起跳舞的人,都不是兩口子。有的女人瞞著自己的男人和舞伴睡覺,被摟著還不要錢,王八頭還在家里臭美呢!整這些,都是跟大鼻子學的。」

劉佔山沒去過舞場,知道自己的話有些離譜,也怕傳到于杏花的耳朵里,趕忙指責大胖子︰「你別瞎打岔,弄亂了我的思路,我不講了。其實,我去舞場只是看熱鬧,絕對沒摟著女人跳舞。那些女人,都是驢糞蛋子抹粉,表面光溜,沒有比得上你嫂子的。」

「老連長」在旁邊嘟囔一句︰「听說姓覃的就比于杏花長得美。」

劉佔山瞪一眼「老連長」,又繼續往下講︰「那些女人中,覃水蓮數第一,大家都樂意和她跳舞。覃水蓮的心不在家里,在舞伴身上找歡樂,整天琢磨這個舞伴兒精神,那個舞伴兒漂亮。精神的舞伴人常去東窯地,那里的舞場燈光好,閉燈時間長。漂亮的舞伴兒去了歡樂園,那里的音樂好听,舞伴兒間樓得緊。有一天,她急著去跳舞,下班忘了關酒精燈,酒精燈燒著烤干的毛巾,引著木板房。那真是火燒連營,頃刻之間,幾十間木板房化為灰燼。你說著火時覃水蓮在干什麼?正摟著男人親嘴兒呢。」

人們想知道著火後的結果,劉佔山說什麼也不往下講。其實,他的故事講完了。呂希元剛當上支部書記,劉佔山就離開礦山,著火的事,是听孫勝才說的。

孫廣斌雖然被覃水蓮的故事吸引,但他最想知道兒子在礦山的情況,劉佔山故意不提孫勝才。

老黑家新買的掛鐘響了九下,牌桌的小碗里集了很多零錢,耍錢的人認真端詳手里的紙牌,看熱鬧的人伸著懶腰,「老連長」找鞋準備回家,劉文勝在門外往家招呼大胖子……

突然,羊羔子的咋呼聲響遍全村︰「大家快來拉架,何榮普找馬文拼命了!」

人們都愣在原處,二姑娘急著收拾碗里的零錢,老黑陰著臉說︰「成份剛落,劉宏達就回家起戶口,何榮普也想直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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