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溪雲 第二卷 有匪君子 第三十九章 山雨欲來

作者 ︰ 輕小羅

九月底淅淅瀝瀝下了一場雨,端的是鴻雁哀鳴,葉落成殤,好不淒涼。接著又好似要補償似的,連續幾天秋陽高照,天青氣爽,讓人感覺呆在屋子里,辜負了這「不是春光,勝似春光」的秋光,是一種罪過。

這天上午,王閏之讓人把鋪了猩猩紅毛毯的紅木躺椅搬到天井,再放上一個丁香色掐金邊的迎枕,舒舒服服的躺下來。石榴輕輕的在她身上搭上一條青蓮色薄毯,就有小丫鬟上來捏肩的捏肩,捶腿的捶腿,揉腳的揉腳——算著日子,生產也就是這幾天的事。因王閏之每天都要活動,又適時的控制了飯量,身材並不是很臃腫,只是進入十月後腳腫的厲害,每天都要小丫鬟揉捏很久。

王閏之闔上眼楮,享受著日光浴,耳朵里不時捕捉到林溪晚指揮著丫鬟婆子做這個做那個的聲音,嘴角不覺彎了起來。

這幾天,林溪晚帶著丫鬟將東廂的一間屋子收拾的干干淨淨,里面鋪了曝曬過幾次帶著太陽味的厚厚的草褥,說是做為「產房」。今天又讓丫鬟們把嶄新的細棉布放在鍋里煮過,搭在架子上晾曬。又將水盆、木桶之類的刷洗干淨,用開水細細燙過。

做完這一切,林溪晚又叫過一個小丫鬟,吩咐道︰「你去外院請任媽媽派一個小廝,去早先說好的兩個產婆家里打听一下,她們近日可要出門子、走親戚,可有別的人家也約了她們,哪一個能隨叫隨到,俱仔細記好,回來稟報。」

小丫鬟應了正要走,林溪晚又想起了一事,叮囑道︰「對了,讓他回來的時候,順便到前街的鐵匠鋪子里,買一把上好的剪刀。」

這話正好被旁邊的項婆子听見,她被林溪晚指使著干了一上午活,早就一肚子牢騷,馬上反駁道︰「交臍之物,自然是用產婆帶來的,哪里有自己去買的?前頭夫人生產時也是這樣,就用這一次,哪值當買把新的,沒得浪費銀錢,傳出去也不好听。」最後一句話聲音稍稍提高,眼角也瞥向了王閏之。

王閏之恍若未聞,眼皮子都沒有動一下。

交臍也就是接生後用來剪臍帶的剪刀,林溪晚原不知道這個東西是產婆自帶的,只是想著舊的不干淨,而這一剪刀下去意義非凡,新生命徹底月兌離了母體,當然得用新的。現在知道了這些,更是堅決不用她們的——一把剪刀不知道給多少人用過,上面得多少細菌啊。她一面讓小丫鬟去辦事,等她走得遠了,看不見人影了,才回過頭,一面笑著對項婆子說道︰「我到底年輕,不知道世事艱難,媽媽真是提醒了我。只是我這命令也下了,人也走了,總不好高聲叫回來——夫人在休息呢,吵著了怎麼辦?要不麻煩媽媽跑一趟,將小丫鬟找回來,我重新交代一番?」

任媽媽嘴角抽搐了幾下,擺手道︰「老奴腿有宿疾,如何追得上。廚房里還有事呢,我去看看那些布干了沒有。」語無倫次的走了。

「媽媽,姑娘說了,那些細布一定要仔細洗過手後才能動……」一個小丫鬟忙跟了過去。

林溪晚走向王閏之︰「也不知道兩個產婆夠用不夠用,應該再去問問任媽媽,這種事情她懂得多……」

「兩個還不夠你折騰的?難不成還要十個八個,讓滿京城的人笑話咱們家擺譜?」王閏之終于睜開眼楮,坐了起來,石榴將迎枕拿過來墊到她的腰部。待坐舒服了,才喝退了幾個小丫鬟,說︰「又是收拾廂房,又是清洗用具,又是請產婆,難為你能想這麼周到。論理,這樣的事情不該你一個未及笄的小姑娘來做,可我身子實在是重了,總不想多動。何況,就算我能做,」她嘆了口氣,「也未必有你做得好。」

林溪晚忙道︰「我哪里懂這個,還不是任媽媽教我的……」

「少在我面前打馬虎眼,」王閏之瞪了她一眼,打斷了她的話,「我多少算是看著你長大的,你有什麼我能不知道?」

林溪晚笑道︰「嘻嘻,什麼都瞞不過嫂嫂的火眼金楮。」

「你呀,今兒一個主意,明兒一個主意,慣會哄我高興。我知道,你也就是在我面前不藏拙,一心為我好,又不居功,處處圓我的面子;在別人面前,就像個鋸了嘴的葫蘆,不肯多說一句,管教個丫鬟婆子還要打著我的幌子。以後該說的說,該罵的罵,有點氣勢才好。」

你是如假包換的當家主母,自然怎麼捏圓搓扁都好。林溪晚心中不以為然,嘴上就跟著說道︰「嫂嫂平日里也是和風細雨,不是都挺好嘛。」

王閏之忽然泄了氣︰「我就是恨自己這綿軟的性子容易吃虧,才提醒你。」

林溪晚心中頗為感動,忙出言安慰她。又抬頭看了看,說道︰「眼看近晌了,日頭雖說不毒,曬久了也難受,我們還是進屋吧。」也不叫丫鬟,自己攙著王閏之,說話間進了西廂。

沒一會工夫,吉祥的身影在門前閃過,林溪晚像忽然想起了什麼,說道︰「乳娘可是定好了人選?我們竟把這樣大事忘了。」

王閏之笑道︰「你也有疏漏的時候,卻是早就定下了邁哥兒的乳娘李媽媽,外頭的怕不放心。你瞧老爺和二叔,吃了一個乳娘的女乃,這好的就跟一個人兒似的,日後邁哥兒他們兄弟若也能處的這麼好,我就歡喜不盡了。」

林溪晚皺了皺眉,說道︰「李媽媽啊……」一副吞吞吐吐的樣子,「還有別的人選沒?」

「有什麼不妥麼?」王閏之問道。

林溪晚猶豫了一下才小聲道︰「大哥和二哥相比,誰身體底子好一些?」

「自然是我們老爺更好一些,二叔雖也很好,卻帶著一點弱態。好端端的,怎麼問這個?」王閏之不解道,「……你知道什麼,快點告訴我。」

「我也是听人家說的,不知道對是不對。女乃水……這東西,」林溪晚適時停頓了一下,以示羞澀,「總是頭一年的最好,往後就稀薄了很多。大哥和二哥相差不過兩歲,用了同一個乳娘,體質卻相差若許……李媽媽的女兒,也快一周歲了吧?這頭一年的女乃水都哺了她女兒——唉呀,我可不是說她不能哺自己的女兒。唉,總之,這事有些不妥。何況李媽媽年紀也大了,有沒有這精神還是兩說。乳娘人選,嫂嫂還是再考慮考慮。」

王閏之臉色一變︰「若真是這樣,還有什麼可考慮的?好在早先還看過一個年輕些的媳婦子,下午叫人請過來吧,先安置好,一應事宜,等同于李媽媽。李媽媽就專心服侍邁哥兒好了——現在什麼時辰了,邁哥兒也該下學了。」

話音才落,有丫鬟打開簾子說道︰「大少爺回來了。」

蘇邁走了進來,規規矩矩的給王閏之請安問好,眉眼間透著似有似無的輕松。

時間拿捏的可真好!林溪晚想,也不知道在夸蘇邁還是在夸自己。

三天後,王閏之誕下一男孩兒,母子平安,蘇軾大筆一揮,為自己的第二子取名為蘇迨。

蘇家在京並沒有什麼親戚,王閏之又體虛臥床,故三朝洗兒雖是大吉之禮,也沒有打算大辦,只是請了兩個接生婆中的一個,作為「吉祥姥姥」,主持蘇迨的洗三禮。沒想到蘇軾名聲在外,威望頗高,洗三這天,居然有許多同僚故交來祝賀,男人們由蘇軾陪著在外院吃茶聊天,吟詩作樂,夫人娘子們則紛紛到內宅看望王閏之和新生兒。

大家圍著王閏之和蘇迨說了會話,贊蘇迨長得好,夸王閏之有福氣雲雲。王閏之謙虛了一會子,就讓林溪晚陪著眾位女眷到花廳奉茶。

林溪晚既要陪先來的寒暄,又要同後到的見禮,還有些夫人帶著女兒的,又要安排那些女孩兒到碧紗櫥去玩耍,臉上要始終掛著大方得體的微笑。一番忙碌下來,總算是面面俱到,不曾冷落了哪個。

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這正是林溪晚想要的,要知道,這里的女主人是王閏之,今天的主角又是蘇迨。眼看就要到了行儀式的時辰,她暗暗松了口氣。

忽然有人說道︰「這就是蘇家那個做過婢女的小娘子吧?果然是又呆板又無趣,實是上不了台面。」聲音不算大,但花廳的其他人都是各自找了相熟的,小聲交談著,這音聲就在這一片嘈雜聲中月兌穎而出。眾人都抬起頭,循聲望去,就看到一杏眼桃腮的盛裝婦人,約莫二十歲上下,正漫不經心的撥弄著涂著丹蔻的手指。

林溪晚只記得介紹時說,這是天章閣待制兼侍讀王大人的夫人,林溪晚對那一串官職不感冒,又見她面生,也沒怎麼放在心上,這時忽听她說出這番話,一時猜不透她的用意,正要出言,站在她身邊的翰林院李編修的夫人悄聲說道︰「這位是王相公的兒媳。」

林溪晚隱約明白她所謂何來了。王安石的兒媳,不就是王雱的妻子麼?

見林溪晚遲遲沒有說話,王夫人又「嗤」的一聲輕笑,揚聲說︰「婢女就是婢女,這就嚇的縮到一邊了,又不是頭一回听到這樣的言語!蘇大人這回可是失誤,莫不是被美色所迷?」

耳光已經打到臉上,再不回擊,丟臉的可不僅僅是林溪晚了。

林溪晚報以一笑,落落大方的承認道︰「不錯,小女子正是頭一回听到這種話,平日同嫂嫂來往的夫人們,從沒有這般說話的,才怔了一晌,失禮之處,請夫人們多多擔待。」頓了頓,又道,「只是,往常從他人口中,倒是常常听人言道,王相公家的公子,娶妻龐家女兒,端的是知書達禮、賢良淑德,猶似一株遺世獨立的空谷幽蘭,今日一見,果然傳言不虛。」

這話說的既不像譏諷,又不似奉承,竟是發自肺腑的贊美。

王夫人以為林溪晚在向她示好,哼了一聲,說道︰「你倒識相。」林溪晚只是笑了笑。

一個尖酸刻薄,步步緊逼,一個以德報怨,不動如山,——高下有如雲泥。機靈的已經品出味來,掩袖而笑。李夫人輕輕捏了捏林溪晚的手,以示嘉許。竊竊聲重新響了起來,不時夾雜著幾聲輕笑。等王夫人反應過來,眾女眷已經在小丫鬟的指引下,魚貫而出,往王閏之所在的內室觀禮。

看到王夫人恨恨的回過頭,林溪晚偷偷給了她一個勝利的手勢。

據說,從此以後,京城的夫人們輕易不用「空谷幽蘭」這幾個字贊美別人,若是用了,必然遭到反擊,性烈之人甚至會惡狠狠的咒道︰「你才是空谷幽蘭,你全家都是空谷幽蘭!」

然而,這勝利的喜悅沒有維持多久,三天以後,林溪晚就听到了傳言,說當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相公的獨生兒子,風華絕代倜儻無雙前途無量的翩翩佳公子,天章閣待制兼侍讀大人——王雱——放段,不計較出身,願意娶直史館蘇軾家婢女出身的妹子林溪晚為妾。

傳言之後,還有一個傳言︰蘇軾已經同意了這「天作之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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