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溪雲 第二卷 有匪君子 第三十八章 好人惡人

作者 ︰ 輕小羅

林溪晚從西廂落荒而逃。

其實唱個小曲兒也沒什麼,可是要分場合。沒人的時候自娛自樂可以,被人听到只怕有點糟,被人听到還廣而告之那就是糟上加糟。這個不難理解,只消想想,那些個唱曲兒的女子都是什麼人,答案也就出來了。大戶人家的女兒可以彈彈琴,吟吟詩,追求這些高雅的藝術,婬詞小調卻是沾也沾不得。別的不說,就是箏和琴這樣相似的樂器,用起來就大有區別。閨秀級別的女子彈的是琴,講究的是悅已;風塵女子彈的多是箏,追求的是娛人。

林溪晚只因一時的心血來潮,哼了首「古怪」曲子,竟得到這樣意想不到的喜劇效果,除了暗暗調侃生不逢時,也不免驚心。周姨娘說的對,自己身上已經烙上婢女的印子,身份尷尬,若是再惹出什麼風波,只怕要萬劫不復。不管傳開這事的人是何居心,通風的李夫人是否好意,自己都不可輕忽,要知道,描黑容易,洗白難啊!

「小娘子,其實夫人待你還是很好的,許多事情都不避開你。若她說些什麼,多半也是為您好,您別太放在心上。」默默跟在身後的吉祥說道。

小姑娘良心倒好,也細心,又不多話。林溪晚點點頭道︰「言之有理,本來我還心急的不得了,你這麼一說,就通透多了。」

吉祥不好意思的笑道︰「小娘子又笑話我,我知道我說了也沒有用,您主意大著呢。」

「吉祥,」林溪晚停下來,「咱們商量個事。」

「您是主,奴婢是僕,有什麼事您吩咐,什麼商量不商量的。」吉祥謠頭道。

「以後有人的場合,你就叫我小娘子,回到小院子,就咱們自己的時候,你叫我姑娘。」

「我知道了,小……姑娘。」吉祥從諫如流,又四下看了眼,「這算是沒人的場合吧?」

林溪晚倒是怔了一下,還想著她要問為什麼,準備好說辭了,她居然什麼都沒有問。林溪晚被自己噎到,悶悶的說︰「也算是吧。」

話音剛落,就听到「嗤」的一聲笑︰「這不是人麼?」蘇邁從轉角處走出來。

蘇邁今年十二歲,卻比林溪晚高了半個頭。林溪晚跟他點點頭︰「邁哥兒下學了,夫人在屋里,你過去就是。」

蘇邁卻道︰「母親正該多休息,我就不去打擾了,有什麼事問你也一樣。」

看樣子竟是特意等在這里,林溪晚有些詫異。因蘇邁年幼喪母,蘇軾心思粗,難免有疏忽,王閏之是繼母,衣食日用上雖不會虧了他,管教上卻不好說,輕了沒什麼用,重了又生嫌隙,正如女敕豆腐上的灰塵,吹不得又拍不得,蘇邁就有些頑劣。且林溪晚覺得自己和蘇邁八字相沖,一旦扯上關系,準得倒霉,對他一向本著惹不起躲得起的原則,並沒有多少往來。

她見蘇邁穿著墨綠色淨面湖綢直綴,將少年的臉龐襯得朝氣蓬勃,眼楮里閃著一絲莫名的笑意,心里立刻就有不好的預感,說道︰「哥兒有什麼事,還是直接問夫人的好,我能知道什麼?」說著就要走。

蘇邁攔住他︰「就一件事,母親可是為新弟弟找好了乳娘?」

他問這個做什麼?林溪晚有些猜不透,斟酌道︰「看夫人的樣子,應該是找到人了。只是我也不能確定,還要問夫人。」林溪晚做婢女的時候,一直服侍王閏之主持中饋,雖然沒有什麼權力,也可以提提建議,幫著出謀劃策,算是全程參與;後來成了蘇家小妹,反倒失去了參與家務的機會,是以對最近府里的事宜,只能知道大概的方針政策。直到方才與王閏之一番長談,解開心結,才又收回失地,且佔領了新的制高點。

蘇邁的眼神有些黯淡,林溪晚繞過他的時候還在想,要打听打听這事有什麼古怪,就听蘇邁說道︰「走這麼急,莫非要回去繡嫁妝!」

果然猜的不錯,他又偷听了,也不知道他听去了多少。林溪晚一向覺得女子有點八卦精神無傷大雅,男子若「無意間」听到點什麼也無所謂,熱衷此道就太「八婆」了,關于這點,她堅持男女有別。她停下腳步,笑吟吟說道︰「我听人家說,老爺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不僅飽讀詩書,還立志做一個像範滂那個的英雄。虎父無犬子,邁哥兒念了這麼些年書,想來是青出于藍了?」

蘇邁臉一下子變紅了,眼楮里有憤怒,有羞愧,有委屈,臉色變幻了幾次,說話就有些口不擇言︰「你以為你是誰,抬舉了幾句就真當自己是我姑姑了?還不是一個賣身到我家的下賤婢女!」

如果說林溪晚的話還有幾分好意的勸誡,蘇邁這番話就只能稱得上赤果果的羞辱了。吉祥忍不住出言辯解︰「大少爺,您怎麼能這樣說小娘子,她……」

就听「啪」的一聲脆響,生生打斷了吉祥的話。蘇邁指著吉祥說道︰「你又是什麼,也敢來教訓我?」吉祥捂著臉,倔強的站在林溪晚前面。

林溪晚本來有些尷尬,可她畢竟心智成熟,短暫的心理建設後已恢復如常,她將吉祥拉到一邊,說道︰「大少爺,叫不叫姑姑,我說了不算,你說了也不算。夫人就在屋子里,咱們去請夫人評評理。若是夫人說我沒這個資格,我絕不會忝顏自居,只是若夫人說我當得,那麼就請邁少爺見了我執晚輩禮,不用你恭恭敬敬,起碼得規規矩矩。」

聲音不大,卻有股子不容置疑的氣勢,蘇邁大概從未見識過這樣的林溪晚,倒是怔了一會兒,哼道︰「你說去哪就去哪,憑什麼听你的?本少爺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哪有工夫陪你們玩?」說著拂了拂袖子轉身離去。

林溪晚暗暗好笑,果然還是個孩子,說話行事沖動,事後又害怕受到懲罰。若他真的隨她去見王閏之,她倒是要考慮考慮了——王閏之對她再怎麼好,也好不過作為佷子和繼子的蘇邁。這種胳膊擰大腿的事,她怎麼會做?

她看了看吉祥︰「還痛麼,回去用冷水敷一下,倒是我帶累了你。」

「早就不痛了,」吉祥模模臉,苦笑道,「奴婢皮糙肉厚的,挨這一下不算什麼,姑娘沒事就好了。」

「別這麼說,我第一次來蘇府那回,就因為他挨了十巴掌,可是痛得緊。」想到吉祥平時懂事乖巧,自己都不曾動過她一個指頭,如今平白挨了打後泛紅的眼圈,林溪晚淡淡的說起了這事。倒不是想發同病相憐的感慨,也不是教育她為人奴婢的自覺性,而是想起了一句話︰你有什麼不開心的事,說出來讓大家開心下。

吉祥果然心酸的叫了一聲︰「姑娘……」

林溪晚揮了揮手,邊走邊說︰「好了,現在不是訴苦的時候。我還有件事不明白,咱們的邁大少爺怎麼突然關心起未來弟弟的乳娘來,論理,這事用不著他操心。」

「這事我倒知道一些首尾,」吉祥回道,「今兒在夫人院子里,听夫人身邊的姐姐們提起過,說夫人選了李媽媽做二少爺的乳娘。」

李媽媽也就是蘇邁的乳娘。林溪晚略一思忖,也就明白了蘇邁黯淡眼神的含義。作為處在一個敏感年齡的繼子,他應該擔心新弟弟分薄了他的母愛,更介意他還沒有出生就搶走了自己的乳娘,這個乳娘本來可能是唯一一個一心為自己打算的人。

林溪晚心中一動︰莫非這也是他偷听自己和王閏之對話的原因——缺乏安全感的表現吧?

她向吉祥打探詳情︰「平白無故的,你們怎麼說起這個?」

吉祥答道︰「我和石榴姐姐在說話,有個姐姐忽然說,怎麼李媽媽就那麼好的命,可以做兩個少爺的乳娘,以後在這個家里能和任媽媽比肩了。我留心听了下,才明白,原來任媽媽是咱們老爺和二老爺兩個人的乳娘,難怪有這麼大的體面。她們還說,夫人本來想用一個年輕的媳婦子做二少爺的乳娘,不想有人推薦了李媽媽,說李媽媽是府里用老了的人,更懂規矩,大少爺眼看年紀也大了,李媽媽家的二姐兒也有半歲多,不消李媽媽操心;而那個年輕的媳婦子才剛剛出了月子,比不得李媽媽便宜。夫人想了想,也覺得好,就答應了。」

林溪晚沉吟道︰「依你這麼說,這事只怕是李媽媽自己的主意,否則誰肯冒著得罪大少爺的風險出這個頭?若沒成功,可是兩頭不討好。」說著她眼楮一亮,笑眯眯的看著吉祥,「我可以說動夫人,不用李媽媽。只是邁哥兒剛剛得罪了咱們吉祥,這個忙,我是幫好呢,還是不幫好?索性咱們在一邊瞧熱鬧,看著他著急,也算為你報了這一巴掌之仇,怎麼樣?」

吉祥眼楮也跟著閃了閃,想想,又搖頭道︰「姑娘還是幫了他吧?」

林溪晚奇道︰「為什麼要幫?」

「他畢竟是這府里的少爺,總和您家拔弩張的,對您不利。姑娘幫了他,他若記姑娘的恩情,善待姑娘,自然是極好的;就算他不記這恩情,也緩和了矛盾不是?」末了,又補充了一句,「他也是可憐的。」

林溪晚暗暗點頭,眼楮卻有點酸酸的,她別過臉,嘟噥了一句︰「你們一個好心,一個可憐,弄了半天,感情就我做了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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