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溪雲 第一卷 蒹葭蒼蒼 第五章 游園驚夢

作者 ︰ 輕小羅

隨著二十七娘的描述,穿插著李氏煽風點火式的補充,王謙眼中的期冀慢慢熄滅,他緊抿著雙唇,眼楮不明所以的半眯著,握著扇柄的修長指節泛著青白,似乎泄漏了他內心的秘密。林溪晚原本很看不慣拿著折扇招搖的所謂公子哥,尤其是一年四季無論冬夏都扇不離手的翩翩公子,都很自覺的將他們歸于附庸風雅的那一類。如今她倒是有些欣賞起這把扇子,正是它將王家少爺的情緒很直觀的表現出來,又很巧妙的化解了幾分。若是沒有它,說不定哪些個杯具器皿就要遭殃,盛怒下的少爺將她這等不起眼的丫鬟踢打幾下也不是不可能。

「慧娘如何是這種人,其中必有隱情,妹子休要再說!」王謙將手里的折扇狠狠的擲在地上,這把立了功的扇子跳了幾下,滑倒林溪晚腳上,將她神游的思緒拉回了眼前,就看到李氏拉住兒子惱道︰「你妹子好言相勸的一番心意,你不省得也罷了,如何竟摔打起來?她說的可有錯?不知道眉高眼低的人家,能養出什麼樣的好女兒?何況白家小娘子是什麼人,與你有什麼干系?你這個樣子,傳了出去叫人笑話︰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你們胡鬧。」

看了二十七娘一眼,續道︰「瞧你方才的樣子,把你妹子嚇到了,還不來賠個不是——她難道反害了你不成?」

王謙的眉毛軒了軒,想說什麼又忍住,頹然道︰「母親教訓的是,是兒子魯莽。」對著二十七娘深深作了一揖,「妹子向來賢惠,只瞧在我千日好的份上,原諒我一時的言語失察。」

二十七娘登時紅了眼圈,微微別過臉,睫毛一顫一顫的︰「素日不來惹人煩就是造化了,說什麼千日好,哥哥的臉皮是益發的厚了。只是若論言語失察,當是我失在先,也是我一時心急,惹惱了哥哥。」

李氏一手拉著一個,眉花眼笑︰「這才是兄妹的樣子,不值當為了一個外人著惱。我的兒,你且放心,我這就找你爹商議,憑咱們的家世,我兒的人品,天仙也能求得來,誰來稀罕他們?」

暮色四合,早有下人點了燈,搖曳的火光攪的室內一片昏黃,李氏忙命擺飯,又撿兒子素日喜歡的叫人做了來,王謙謝過母親,又與母親妹子說笑了一陣,一家人歡歡喜喜的用了晚飯。

只看素日王謙鐘情的樣子,林溪晚以為因了這場變故,可有幸觀摩到現場版的梁山伯的表演,卻沒想到是如此收場,可見戲文小說都是騙人的,做不得真。林溪晚暗暗嘆息了幾回,仍舊安安靜靜的過她的小日子,做自己該做的事,將所有情緒按下不提。

李氏果然說到做到並雷厲風行,不過三日功夫,就為兒子訂了親事。女方是主簿大人韓家的女兒,年紀剛剛及笄。王家富庶而無官職,韓家雖在官而出身寒門,兩家各取所需,對這樁親事很是滿意,納采、問名、納吉等一系列儀式順利完成,只等下了聘禮之後再議迎娶日期。李氏一臉喜色的告知兒子時,王謙只是淡淡的「哦」了一聲,只說單憑父母做主。

又過了幾日,王謙房里的兩個丫頭開了臉,正式收了通房。

「素日見了我,哪回不是姐姐長姐姐短的,才開臉幾天就擺起了主子的譜,竟指使了我去傳話,一個晌午跑來跑去,白耽誤功夫。左不過是個通房,連半個主子都沒混上,誰又比誰金貴多少?」菊芬手里的雞毛撢子重重的在桌上掃過,將桌角的一本《女誡》掃到地上,里面的繡花樣子散了一地,林溪晚幫她撿起繡花樣子,仍舊分散開夾到書里,眼角無意識的掃過書頁上的文字,似乎並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做探討,听著菊芬的話,只是淡淡的「唔」上幾聲。

「溪兒!」

「唔?」林溪晚抬起頭,看到菊芬若有所思的看著她。

「你跟別人不一樣。」

「如何不一樣?」林溪晚心下一凜,低頭理了下衣角,「這衣服沒問題呀!夾襖跟繡裙是同姐姐的一起做的,只是我年紀小些,顏色上略比姐姐們的艷些,還有哪里不同?」

「咳——我不是說這個,」菊芬跺跺腳,想了一時才道,「你看人的神色,說話的氣度,還有方才你翻書時的樣子——真不像是小丫鬟,可是與大戶人家的娘子相比,又不一樣。到底有哪些不同,我卻說不上來。」

看著菊芬迷惑的表情,林溪晚垂下眼瞼,掩飾住情緒,方輕笑道︰「姐姐不知道,我卻知道。听說姐姐前兒告假家去了,與那邊的人相看了一番,人家對姐姐滿意的緊,說姐姐有‘旺夫、旺子’之相,竟不知除此之外,姐姐還如此聰穎,不過一日之功,便將這相面的本領學了來。來來來,姐姐再與我看看,我可有‘旺財’的運道?」

「旺財」二字甫一出口,林溪晚停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麼好笑之事,「撲哧」笑出聲來,拉著菊芬的手,輕輕搖了搖。

菊芬先是忸怩,又被她笑的莫名其妙,手不由去撫頭上的玉釵,舉到一半又生生停下,訕訕的道︰「這話如何說得,相親那是大戶人家的規矩,像我們這種貧家小戶的,哪里講究這個?不過是我娘擔心我日後受委屈,尋了個由頭,將他邀到家里看了一眼罷了。我倒是听說,夫人想定個日子,把那李家小娘子與少爺相看一番,只是少爺不允,說老爺夫人看中的,必是好的,不需這般麻煩,少爺是越發的孝順了。」

原來宋朝的婚禮習俗上有相媳婦的議程。相親地點一般選擇在茶樓酒肆園圃等地,若男家滿意則送女方一枝釵,謂之「插釵」,反之則送二匹彩緞,取壓驚之意。菊芬回來後臉上的笑意怎麼都掩飾不住,頭上又新簪了一枝玉釵,林溪晚瞧她的模樣,便胡謅幾句取笑,不想果有其事,倒也歪打正著。她最愛看菊芬忸怩的樣子,又打趣了幾句,見她正要惱了,才笑著跑開。

看了看天色,距午飯還有一些時刻,又想到二十七娘房里的那束菊花已奉了多日,早已顏色憔悴,又實在無花可換,便想到花園子里看看。

王家的花園實在太小,深秋時分草木衰敗,滿目蕭瑟,哪里見得一朵花?再加上前幾日下過一場雨,地面頗為泥濘,不過一盞茶功夫,林溪晚就開始後悔。她緊了緊衣領,似是抵擋周遭的陰氣,轉身尋小路回返。不想走的急了,腳下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差點跌倒。回頭一看,竟是有人躺在這石頭後面。她心下大駭,直想奪路而逃,卻見那人動了一下,嘴里嘟囔著︰「莫走……我想你想的……好苦……」竟是王謙的聲音。

她繞到正面,果然就是王謙。只見他雙頰潮紅,眼楮似閉非閉,身上的衣服有被露水打濕的痕跡,瞧這模樣,似是一夜露宿于此。

「時間使人忘記一切,包括……求不得東西,何苦來著。」林溪晚自言自語道,聲音里有難掩的苦澀,她終是有些不忍心,伸手想拉他起來,忽然想起自己人小力微,待欲縮回手,卻被王謙反手緊緊握住,灼人的熱度透過掌心不斷傳來︰「慧娘,你肯和我說話啦,你不再惱我了……是也不是?慧娘……那兩個丫頭,我並不曾動過她們,娶韓家小娘子,更不是我的意思……只要你歡喜,我便將她們通通攆走……」

林溪晚掙扎了幾下,卻是掙不月兌,忙用另一只手一節一節的掰開,好容易逃離了他的掌握,又飛快逃離了花園,將此事稟與二十七娘。

明日便是往韓家報定之日,因著白家之事,李氏一心想在兒子的婚事上贏回面子,一應事宜務求奢華體面,珠翠、首飾、金器、銷金裙褶,及緞匹茶餅等物俱要齊全,檢點下來,還有金瓶酒是四樽而非八樽,其實四樽亦可,李氏卻不滿意,又使人去采買。因此得到消息時,李氏身邊竟無可用之人,只得命珂兒、簫兒抬了軟塌,勉強將王謙送回房中。請郎中,買藥,煎藥,一時忙了個人仰馬翻,林溪晚也被拉去打下手。

王謙受了風寒,有些發熱,吃了發散的藥,又捂了一身汗,直至晚間方清醒過來,整個人看上去懨懨的,只說書院的幾個同窗知道他結了親,拉著他去酒肆慶祝,才多喝了幾杯,回來後不辨東西,竟在園子里宿了一宿。見李氏又惱又憐,就要發作珂兒、簫兒兩名丫頭,反倒安慰起母親。李氏只得作罷,命兩人好生伺候,又叮囑了幾句方離去。

林溪晚畢竟人小,一番折騰下來身心俱乏,躺在床上後偏生又沒了睡意,輾轉了幾回,剛剛有些迷糊,忽然听到極輕極輕的嘆息聲︰「時間使人忘記一切,也包括了我麼?呵呵,你真的忘記了麼?」忽然握住她的手,溫柔的摩挲著,夢囈般的聲音吹在耳邊,「小疼……小疼,我好想你,你一直是我掌心的……,我不許你……忘記了我!」

月光水一般淡淡的鋪了進來,那人像籠進了一層霧里,看不清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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