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毋相忘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愛即所離

作者 ︰ 尤四姐

丫頭端了湯藥過來,毋望接過去,一口一口喂他喝了,裴臻只顧哆嗦,忙又給他添了被子,守著他坐了一會子,見他微微發了些汗,心里才算安穩了些。

這時裴家太太得著了信,帶著裴闌的生母胡姨娘從園子里趕過來,透過廊下的花窗往里看,見裴臻床前坐著個女孩兒,身子縴細,秀發如雲,髻上插著銀質的笄,露出粉女敕的半邊臉和脖頸,端的是個水蔥樣的人兒。裴夫人心下喜歡,直念道,「阿彌陀佛,我家臻哥兒可算揀著半條命了!」

待進了屋子,那姑娘得著了聲兒回頭瞧,又起身,攜了旁邊的小丫頭子,向她盈盈一福,捧碗的丫鬟道,「姑娘,這是我家太太和姨女乃女乃。」

毋望又向胡姨娘一福,道,「給太太女乃女乃請安。」

裴夫人和胡姨娘互換了眼色,心下贊到,形容不卑不亢,竟像個大家子的小姐!

裴夫人忙握了她的手道,「真是偏勞姑娘了,為我們不爭氣的臻哥兒跑了這麼一趟,大夫說他氣結于胸又伴邪火,湯藥竟是不頂用的,非姑娘解不可,這才叫闌哥兒來請了姑娘,姑娘莫要怪我們唐突才好。」

毋望道,「不礙的,本就是我應當的,叫太太一說,倒叫我慚愧了。」

胡姨娘使人搬來了束腰三彎腿方凳,道,「太太和姑娘坐下說罷。這病雖來得凶,如今姑娘來了,總有能解的方兒,太太不必擔心。」

毋望抬眼看那婦人,三十幾歲的年紀,長臉,並不算美,臉上從從容容的,不像一般做妾的那樣尖酸刻薄,很是讓人舒心。再看裴夫人,白胖胖的,五官和善,竟是像個彌勒佛,同裴臻半點不像,毋望心下疑惑,莫非裴臻不是嫡出?

裴夫人看了裴臻道,「現下如何呢?像是出了汗。」

胡姨娘道,「出了汗就要好了,這會子沒醒許是太虛了,姑娘果然是貴人,來了臻哥兒就見好。」

裴夫人對毋望道,「還勞煩姑娘照看他,這死心眼子,給姑娘添了麻煩,咱們心里也過意不去,只是現下沒法,對不住姑娘了。」

毋望道,「大爺對我家是有恩的,莫說是恩人,就是街坊還該盡心呢,春君定看大爺好了才去。」

「好好,姑娘菩薩心腸,又是這樣人品樣貌,怪道我那痴兒心心念念的。」裴夫人嘆了氣道,「咱們也知道姻緣強求不得,臻哥兒房里也有了大的,叫姑娘跟他委屈了姑娘,只是求姑娘看在他一片真心的份兒上,可否再從長計議?」

毋望低頭不語,自古也沒有男家媽媽下氣給兒子求妾的,失了禮數不說也失身份,她隱隱有些惱意,既知道委屈了她又要求,豈不自相矛盾!當下不好發作,裴臻病得這樣,在他床前議這些,怕給他添病癥,只得隱忍,道,「春君的婚事是由叔嬸做主的,我一個女孩兒家,不敢拿主意,今日是為公子的病而來,說旁的怕不好。」

裴夫人是聰明人,心里明鏡似的,卻又道,「姑娘進了我家門我定然疼你,做平妻的禮也使得,下人只管主子女乃女乃的叫,絕沒人敢輕賤了姑娘。」

這下毋望面上掛不住了,站起來道,「六兒,我們走罷。」

胡姨娘大驚,忙起來攔道,「姑娘莫惱,太太是直性子,又因眼下臻哥兒病得這樣,才急進了些的,姑娘就看在太太愛子心切的份上包涵了罷。」

裴夫人也擦了淚道,「我失言了,姑娘現下切走不得,走了我臻兒就沒命了!待他醒了我即刻差人送姑娘回去,可好?」

毋望沒法,只得留下,胡姨娘道,「太太糊涂,姑娘家的面女敕,婚事自然要和她家里的長輩提,怎麼心里喜歡就不管不顧的說了出來,看惹惱了姑娘。」一句話給裴夫人解了圍,也給毋望掙了面子,六兒不由多看胡姨娘兩眼,心道果然做姨娘還是要有些手段的,死的都能說成活的。

裴夫人點頭道,「是了是了,我急糊涂了,絕沒有冒犯姑娘的意思。」站了起來道,「姑娘安坐,我們去了。」

毋望又福了福送她們出去,胡姨娘客氣叫她坐下,和裴夫人出了檻菊園,一路說那春君姑娘,裴夫人道,「我才剛是探她的口風,這姑娘這樣高的心氣兒,許她個平妻都不願意。」

胡姨娘道,「可見是個有主意的女孩兒,難怪臻哥兒把她放在心尖子上。」

「主意大,可苦了我的蘭杜了!」裴夫人長嘆一聲,往佛堂給裴臻和素姐兒祈福去了。

這里六兒噘了嘴嘟囔道,「打量姑娘好性兒,她們兩個一唱一和設了局引姑娘往里鑽呢!要我說姑娘就不該來!」

毋望拿了帕子給裴臻擦汗,淡淡道,「我是還他的情。你少說幾句罷,仔細給他听著!」

因承著他的情,又念著他素日里的好,自是盡心照顧不在話下。

裴臻忽冷忽熱直折騰到申時方悠悠醒轉,睜開眼只覺天旋地轉,費了極大的氣力方看清面前的人,又看了房里的布置,是自己家里,不解道,「姑娘怎麼在這里?」

毋望喜道,「你身上不好,我來瞧你的,醒了就好。」回頭對六兒道,「你去知會外頭的姐姐,就說臻大爺醒了,叫他們去請太太。」

六兒看裴臻一眼,點頭出去尋人了。

兩下里尷尬,裴臻撐著坐起來,毋望扶他坐好問道,「可是要喝水?」

裴臻點頭道,「勞煩姑娘了。」

毋望看他臉色慘白,嘴唇也毫無血色,說話語氣淡淡的透出疏離來,心下有些悵然,轉身到桌邊倒了杯水,遞與他慢慢喝了,躊躇道,「你既醒了便好好養著罷,我也該走了。」

裴臻眸里現出痛色來,低喃道,「還不如不醒的好。」

毋望心里也不熨貼,又別無他法,便道,「你何必自苦,自己的身子當愛護才好,我來了許久了,家里還盼著,等你大安了我和叔叔再來瞧你。」

說著要走,裴臻伸手拉住她,澀澀呼道,「春君……」竟像是生離死別一般,緊緊握著不願松開。

毋望掙了幾下沒能掙月兌,只得任他拉著,好言道,「快撒手罷,怎麼小孩兒似的,叫人看見像什麼!」

裴臻見她面上無喜無悲,心涼了大半截,緩緩放了手道,「你當真是冷情冷性的,心里竟半點沒有我麼?」

毋望狠了心道,「我不求富貴榮華,只願一生一代一雙人,你可做得到?若你能做到,春君隨你天涯海角,絕不相負。」

裴臻被她問得梗住了,思量著是否該告訴她實情,又怕她知道了更疏遠他……突地腦中炸了一下,他竟未想到,不論他情願與否,今生的榮辱已與燕王緊緊扣在一處了,若起事敗北,那就是誅連九族的大罪,他怎能害她!此事還是容後再議罷,成王敗寇,大業得成時再來尋她,唯只怕她那時已為他人婦了……左右不是,叫她等麼?等得麼?一年半載尚可,十年八載呢?裴臻掙半日,一點點頹敗下來,漸漸面如死灰。

毋望看了他的樣子,忍不住流下淚來,又是羞憤又是失望。終究是沒有緣分的,他既已有了妻室,為何還要相遇呢,弄得如今兩下里苦痛,真真是劫數難逃!

六兒來扶毋望,外頭人聲嘈雜,一大群人從園外涌進來,裴臻皺了眉,喊道,「助兒!」

助兒麻利跑到床前,道,「我的大爺,你可醒了!」

裴臻看他哭心煩,低斥道,「嚎什麼喪,我沒死倒叫你哭死了!去園子里把人擋回去,就說我好了自會去請安,這會子沒氣力,又睡下了。」

助兒得令撒丫子跑出去,裴臻又對六兒道,「你到外頭候著,我同你姑娘還有話說。」

他天生就是個發號施令的人,六兒畏懼他,又看看自家姑娘,毋望點了頭,她方福了福退出門外去?

毋望坐下道,「你說罷,我听著。」

裴臻吸了口氣道,「我過兩日要上北平去了,今生還有無造化再見也未可知,只求你明白,我對你的心天地可鑒,絕無半點輕薄之意,你要相信我。」

毋望咬著唇點點頭,喉嚨哽咽說不出話來。

裴臻閉閉眼,一字一句道,「我此去凶險,不知可還有命回來,你定要照顧好自己。」

毋望惶惶道,「你是唬我的麼?怎麼就要死要活的了?」

裴臻的眼里劃過憂傷,慢慢道,「你不知道的好,別問。若三年後我還活著,你也未嫁,我定娶你作我的嫡妻,從此一生一代一雙人,可好?」

三年,太多的事會發生,誰又能知道三年後是個什麼境況!看他臉上情真意切的神情,毋望頷首道,「好。」

裴臻笑了笑道,「說定了,三年為期,不可反悔。」

毋望篤定道。「不反悔。」

裴臻又顯出以往的不羈來,睨了她一眼道,「三年後,我定要給你一個誥命的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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