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毋相忘 正文 第二十四章 病的要死了

作者 ︰ 尤四姐

得風樓的湯還是每日定時送來,六兒很好奇,仰著臉問道,「姑娘,是誰送的?」

毋望抿嘴不語,那送湯的人只怕早已恨死她了。

裴府此時正亂作一團。大女乃女乃病得人事不知,臻大爺帶齊大姑娘出去了一趟,回來睡了一下午,到晚飯時候竟燒起來,胡話說了一整夜,吃了藥也不見好,把裴老爺和裴夫人急斷了命根子。

「莫不是沖撞了哪里的陰人了罷,怎麼一下兩個都成了這樣。」裴夫哭得肝腸寸斷,呼天搶地了一通,終于想到了角落里的淡玉,便問道,「玉丫頭,你大哥哥昨日帶你上哪里頑去了?可曾到什麼不干淨的地方?」

淡玉支支吾吾說不出來,她母親高氏急得直跺腳,喝道,「不許打啞謎!沒見著你大哥哥成了這樣麼?還不把地方列了出來,好救你大哥哥一命!」

淡玉知道瞞不過,只得老實道,「昨兒沒去哪兒,只去了春君的梨雪齋,大哥哥和她在里間說了會子話,怒氣沖沖就出來了,我沒敢問,也不知他們說了什麼。」

高氏與裴夫人面面相覷,裴夫人嘆道,「我這痴兒竟有這一遭劫難!往日從未見他對女孩兒怎麼的,如今遇著了命里的克星了,這可如何是好!」

這時裴闌從外頭進來,問道,「大哥哥怎麼樣了?」

裴夫人見他一人前來放心了一些,只道,「你站遠些,這病來得凶猛,也不知什麼緣故,沒的過著了病氣,你院里還有兩個有身子的,過給了她們倒不好。」

裴闌探著脖子往床上瞧,吶吶道,「好好的怎麼病了,真是蹊蹺!我才剛听你們說什麼梨雪齋,真是為了那個小姑娘?真可氣,就那麼點子出息,為個丫頭病成這樣!」

裴老爺斥道,「你給我閉嘴!不想想法子,就會在這里胡謅!你就是這麼兄友弟恭的?書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裴闌撓了頭道,「那有什麼難的!心病還需心藥醫,把那女兒請了來就是了。」

再看看床上那位,燒了一夜嘴唇都起了皮,丫鬟絞了冷帕子換下頭上晤熱的那塊,又拿了勺子喂了水,他嘴里不知嘀咕了句什麼,昏昏沉沉又睡過去了。

裴夫人道,「才喝了藥,過會子看了再說。人家娘既不願意,請了來也為難,不到萬不得已還是別驚動罷。」

裴闌道,「大嫂子怎麼樣?」

裴夫人搖頭道,「這會子還是人都不認得,今晚差人拿些紙錢,到檻菊園西北角的廊子下燒了,送上一送,幸許就好了。」

一行人出了園子,又往金鑰館去了。裴臻迷迷糊糊躺著,大熱的天凍得直哆嗦,一會子又熱得蓋不得被子,心里夢里都是毋望的影子。原來機關算盡一場空,心里悲苦,身子也支撐不住了,一頭就栽倒了。

怎的就弄成了這樣!原先他就沒想納妾,只是意難平罷了,想瞧瞧什麼樣了不得的人物,農家女卻不願與富戶做小,心氣兒比天還高不成!見了人,方覺得她確和一般的小家子不同,卻也沒正經當回事,後來漸漸就不對了,成了他一廂情願,到最後還鬧得百爪撓心,究竟是什麼緣故,他也沒弄明白,這輩子還要來一場非卿不娶,以前欠下了風流債,一下全要還個爽利,當真是報應!

那廂裴闌找到了助兒,厲聲道,「你怎麼伺候你主子的?前頭的事兒如何不來報,非要現下鬧出人命來才好麼?大爺無事則已,若有個三長兩短,你仔細你的皮罷!」

助兒也甚委屈,搓著手道,「我也沒料想到會如此啊,大爺一向主意大,但凡他想辦的事就沒有辦不成的,誰知這回在那麼個小丫頭片子身上跌了跟斗,我原想大爺娶不了這個姨娘也沒什麼,萬沒料到竟成了這樣,大爺這回是動了真格的了,二爺,你要是疼我們大爺,就想法子把劉春君擄回來罷,往大爺房里一塞,算完事!」

裴闌差點沒忍住要扇他一個大嘴巴,斜眼道,「蠢材!憑你主子的能耐,要擄早就動手了!得著了人得不著心,你這奴才懂不懂!人家現下要的是心!」

兩人坐在假山的石頭上長吁短嘆一番,裴臻道,「你跟了他那些年,不知道他的為人麼?認死理,一條心到底,這下可怎麼樣呢,病得都要月兌相了,愁死人了。」

助兒站起來拍拍衣裳道,「我請春君姑娘去,叫她好歹來瞧瞧大爺,我們大爺對她有恩,不論如何她總會來一遭的。」

裴闌道,「我一道去,倒要看看這女孩兒哪里就值得他愛成這樣。」

裴闌騎上馬,助兒傳了轎夫,抬著竹抬椅,往梨雪齋就是一通狂奔,好在離得近,約模一刻鐘也就到了。裴闌勒住了馬,眯眼往里瞧,一個女孩兒在櫃台後頭做賬,算盤珠子撥得利索,雪白的手指上下翻飛,蹙著眉,一本正經的樣子,是個美人沒錯,可能還有些肚才,可憐他大哥哥在家為她病得渾渾噩噩,她卻半點不妥皆無,可見是個口冷心也冷的女子!

裴闌翻身下馬,大咧咧沖了進去,那女孩兒抬頭,裴闌不禁嘆了嘆,好一雙翦水雙瞳,純淨得能倒映出人的影子來!

毋望從櫃後走出來,打量這人,嘴角繃緊了,有些惱怒的樣子,五官與裴臻有八分像,只比他微黑些,個頭也比他矮些,又看見助兒跟著,想來這人是裴府的,只這臉子,倒像誰欠了他幾百兩銀子,毋望一時也模不著頭腦。

裴闌拱拱手道,「在下裴闌,見過姑娘了。」

助兒在一旁解釋道,「這是我家二爺。」

毋望提衽還了禮,淡淡道,「見過裴二公子。」

裴闌點了頭道,「今日前來有個不情之請,請姑娘同我走一遭,家兄病得只剩一口氣了,臨終要見姑娘一面。」

助兒心里暗嘆,到底親兄弟,扯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和大爺有一拚?

毋望听了這話如遭電擊,腿軟得幾乎站不住,眼淚簌簌的往下流,喃喃道,「怎麼出了這樣的事!」

內堂的六兒見自家姑娘成了這樣,斗雞似的沖出來,扶住毋望揚聲喊來張氏,又怒道,「爺們兒家欺負我們姑娘算怎麼回事!你也不嫌臊得慌!虧你高頭大馬的騎著,一點子禮義廉恥都不懂麼!」

張氏忙將佷女兒摟在懷里,一疊聲的問,「這是怎麼了?虧得我今日沒出攤去!竟欺負到家里來了!你是誰家的爺們?六兒,拿桿面杖招呼!」一聲令下,六兒躍躍欲試就要往上湊。

裴闌綠了臉,助兒見狀忙擋住了大叫,「夫人,我是臻大爺的小廝,你不認得我了?千萬別動手,他是我家二爺!」

張氏方定楮瞧了,叫六兒住了手,不解問道,「這是怎麼話說的?出了什麼大事了?」

毋望抽噎道,「都怨我!那日裴公子來,我話說得急了些,把他氣得臥了床,現下……竟要死了!」

張氏一听也亂了方寸,責怪道,「你這孩子,要害死人命麼!如今可怎麼辦!」

助兒道,「叫姑娘同我們去罷,或許我家大爺見著了姑娘,又活過來了也未可知,姑娘就算救人一命罷,小的給姑娘跪下了。」說著以頭杵地,趴著嚎啕大哭起來。

張氏慌道,「那快些去罷,救人要緊。六兒跟著姑娘一道去,也好有照應。裴公子若好些了就差六兒來回一聲,我和你叔叔听信兒的。」

毋望點了頭,轉身上了抬椅,轎夫十萬火急的抬起來就跑,一行人又跑得上氣接不著下氣,轉眼就到了裴府。宅門口早有小丫鬟子等著,見她來了忙往檻菊園里引,進了園子大門,隱隱听著里頭有哭聲,毋望顫得站都站不住,虧得有六兒扶著,勉強才進了房里。

屋子里點著薰香,穿過幾層圍幔方來到裴臻的拔步床前,他木然躺著,臉色緋紅,才一天,頰也瘦得陷了下去,毋望當下悔得腸子都青了,那日的狠話要了他的命,她是罪魁禍首,萬死也不足以贖其罪了。

裴闌揮手叫屋里的丫頭都出去,低聲對毋望道,「姑娘同他說說話罷,看能不能把他的魂拉回來。」

毋望跪在踏板上輕聲呼道,「裴公子,你醒醒罷,我是春君,我來看你了。」

裴臻連眼皮都未曾動一下,已然是听不見人話了。毋望捂著嘴痛哭,若早知他心思這樣重,她那日就不說那些話了,做妾便做妾罷,也不致于傷了他的性命,如今怎麼辦,他醫術再好也不能自醫,只好等死了麼?

「姑娘快別哭了,仔細自己的眼楮。」六兒道,「好像是燒的昏過去了,再叫罷,定能醒的。」

毋望點了頭,又柔聲道,「裴公子,我來同你賠罪的,你若惱我,罵我句也使得,只求你快些醒罷。」卻不論怎麼叫,皆是反應全無,毋望呆坐在床邊,心里亂作一團,眼角掃去,見他枕頭底下露出一塊綢子的角來,細看了,竟是頭里他硬要去的那方帕子,心下一痛,呢喃道--

「蘭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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