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薇心里很不舒服。高芙蓉給人的第一印象總是很好，清麗的外表，一舉一動都透露出大家閨秀的優雅，倘若開口，那也是極有見地，可惜這僅僅是外表。
以前曾經從一本書上看到過這樣的說法，若女子喜歡找比自己年齡大十歲以上的男子，大多是因為幼時父愛的缺失，但具體到高芙蓉身上也不對，在流雲的時候人人皆知，高局長這個人雖然別的方面不怎麼樣，但疼愛女兒是一點虛沒有，不然也不會養成什麼都要由著她的性子。
白薇淡淡地沖高芙蓉點了點頭，吩咐丫鬟倒茶看座，高芙蓉當然看出了她冷淡的態度，若在以前，她還是高小姐，而不是上官二太太，才不會看人臉色，早拂袖而去。但如今也不得不忍著，就很自然地坐下。笑著對白薇說，「小薇你今天的氣色很不錯啊！」
白薇徑直問她，「高小姐來有什麼事？」
這個稱呼讓高芙蓉心里頗為不快，雖然她年輕，可也是上官雲明媒正娶的太太，白薇是上官雲的外甥女，她怎麼能如此稱呼自己呢？
而且她剛坐下對方就質問來有什麼事情，這話說的真生分。就沉了臉，拿出架子道，「小薇，若宋金枝與你舅舅離了婚再娶我，你也稱呼我高小姐？」
白薇笑笑，覺得芙蓉可氣又可笑，便半真半假地說，「假若的事情怎麼好說？你這樣年輕，怎麼，也讓我叫你舅母？你不怕折了壽？
芙蓉的臉有些架不住了，道，「小薇，你我都是大戶人家出來的，自然都明白禮數，禮數是不論年齡的，這個我就不說了。我今天來，是跟你說你舅舅家里的事情。在我進門之前說好的，當時你也在場的，我與宋金枝是不分大小，現在倒好。他們都擠兌我，你舅舅白天也不在家，我一刻也不願在公館呆著……」說著便低下了頭。
白薇看著她優美的側臉，那上面的煩惱表情不是裝的，但同這一點子的煩惱相比，舅母受到的傷害不知要多了多少倍！嘆了口氣道，「這是你自己選的路，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若你願意做杜家少女乃女乃，也就沒了今日煩惱！」
芙蓉的臉色沉下來，她早該想到的，白薇怎麼會向著她說話？便道，「我今天來就是看看你身體恢復的怎麼樣了，看來還不錯，那我就放心了，還有別的事情，我先告辭了！」
白薇本來還想囑咐她幾句，但高芙蓉已經站起身向門口走了。
她沖著她的背影搖了搖頭。
高芙蓉從白家出來其實沒什麼事情，但也不願意這麼早回上官公館，就一個人在街上閑逛，意氣之下胡亂買了幾件衣服，直到幾乎花光了手袋里的錢才覺得心情好受一點。
難道諾大的南京城。就沒有個好去處嗎？她想來想去，忽然想起來雲霞公寓，那邊的房子是買下來的，一直空著呢，不如去那里舒口氣的好。
就興沖沖地坐了黃包車而去。
上次她就是在這附近被綁架的，不過那是晚上，如今是明晃晃的白晝，馬路上有來來往往的人，路邊的商店都是一副欣欣向榮的樣子，怎麼也看不出一絲危險來，高芙蓉從手提包里翻出鑰匙，走進樓里。
電梯下來，從里面走出兩個花枝招展的女子，其中一個看了她兩眼，驚喜地道，「喲，這不是高小姐嗎？好些日子沒看到你了！」
高芙蓉手里拎著東西沒注意，抬頭仔細打量了一番才想起來面前這個是蘇小姐，不過蘇小姐好像和她最後一次見到的印象換了一個人似地，臉上神采飛揚，只敷了淡妝便艷光照人，身上穿了一件淺紫色的旗袍，外面加了一件如蟬翼般的薄紗披風，上面綴滿了亮晶晶的水鑽。
蘇瑾華如今看到誰都是笑吟吟的，見高芙蓉打量她，也是滿臉笑容。
相比之下高芙蓉覺得自己應該是失色很多，便客套著問，「蘇小姐今天好漂亮，這是要出去？」說著順帶打量了一下瑾華旁邊站著的更為出眾的一個女孩子。
蘇瑾華那天親眼看到高芙蓉被人綁走的。沒想到她毫發未傷，也早看出來高芙蓉通體氣派，像是好人家的小姐，便有意結交，就答，「哪里呀，出去也沒什麼正經事情，七妹上次逛街看好了一個翡翠鐲子，非要我陪她去買！她的首飾一大堆，又不急著戴，消磨時間罷了！」
蘇榮華看了看姐姐，道，「五姐要不你回去吧，我找三姐一塊兒，正好上次落在她那里一件衣裳！」
蘇瑾華猶豫了一下，道，「也好，本來不想出門，是被你強拉來的！」
高芙蓉猶豫間，蘇瑾華已經說，「高小姐如果沒要緊事，到我那里坐坐吧，街上太吵。但一個人在家里坐著也怪沒意思的！」
此話正中高芙蓉下懷，她正是滿月復的委屈沒處說，便點點頭，卻又客氣地說，「蘇小姐來我家吧！」
蘇瑾華想也沒想便答應了。
屋子只是數天沒住人，因公寓天花板做的好，里面還是一塵不染的樣子，只是因為之前住的也很短，家具買的不全，有些空蕩蕩的感覺罷了。
高芙蓉請蘇瑾華坐下，自己先去廚房燒了一壺水。又打開冰箱，找出了幾罐汽水，還有一些果脯話梅之類的小零食，一並拿到前面去。
蘇瑾華正打量著這個房子，比自己的屋子小多了，而且擺設也值不了幾個錢。
高芙蓉笑吟吟地放下手中的食物，不好意思地說，「沒再這邊住，下人也不在，所以只有這些！」
蘇瑾華擺擺手，道，「咱們在一起就是說說話，比什麼都強！」
高芙蓉點點頭。
蘇瑾華看她打扮的有些貴氣，但眉宇間似乎又不耐煩，便問，「我記得高小姐前些日子說有大喜了，如今怎麼樣啊？」
「大喜已經過了，我結婚了！」芙蓉淡淡回答。
「結婚了？」蘇瑾華很是驚訝，心里羨慕的要嫉妒了，但還是淡淡笑著。
「對呀，前些日子就接了，你也可以喊我上官太太！」芙蓉想起自己的婚禮，多少有點欣慰。
蘇瑾華的腦子有點轉不過彎來了，上官？難道是上官雲？這個名字她一輩子都忘不了，就是這個人心狠手辣，一腳就踹掉了自己的孩子。
但對方是南京的警局局長，是自己惹不起的人物，只能自認倒霉。
而且更狠的是，他居然就是白薇的舅舅。一個女子出落成那樣已經讓她自慚不如了，更加上這麼有實力的娘家。
世上的男子多勢力，也難怪白若林那麼在意他，恐怕和這個有很大的關系。
蘇瑾華卻不動聲色，笑道，「恭喜高小姐，不對，應該是上官太太！」
高芙蓉心里更好受一點，神情有些不好意思。
蘇瑾華又想起來什麼地問。「上官局長同原配離婚了？」
高芙蓉有些臉紅，卻也不得不說，「沒有，他說不分大小。」
蘇瑾華心里冷笑，這種情況在他們蘇州鄉下多的很，在這邊兒倒是少見。說什麼不分大小，其實都是哄騙人的，一般只要不分家，還是原配說了算。
蘇瑾華知道高芙蓉為什麼精神不振了，就道，「高小姐你真是傻！怎麼能答應這個呢，我不瞞你說，一般後進門的早早晚晚就會變成姨太太！」
這也是高芙蓉最擔心的事情，眼神更加黯淡了，輕輕地說，「也是沒辦法才這樣做的！我也是一時糊涂！」
瑾華卻又嘆口氣，道，「高小姐也算是有福氣的了，我的那一位，已經好多日子沒來了，我也沒有高小姐要強，一定要做正室，只是姨太太我就滿足了，可惜……」
高芙蓉想到白薇那外柔內剛的樣子，以及白若林看她時的痴迷眼神，知道瑾華所說不假，便勸慰道，「不過是一個藥商，有什麼大不了的！妹妹這麼漂亮，一定能找到好男人的！」
蘇瑾華笑笑，卻從煙盒里抽出一支煙，熟練地點上。
二人聊了許久，越聊越熱絡，知道門鈴響才被打斷。
高芙蓉開門一看，原來是剛才那分外漂亮的女孩子，大而有靈氣的眼楮，秀氣的鼻子，鮮艷若花瓣的嘴唇，濃密的頭發束了花苞頭，身上穿著一件玫瑰色的洋裝，真是太漂亮了，高芙蓉感覺她從來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女孩子。
宋榮華對別人的注視已經習慣了，以超出她那個年齡的大方笑著，道，「高小姐，我三姐可在？「
聲音听起來清脆極了，帶著一點天生的嬌媚。
這樣的一個天生尤物旁邊，卻站著一個長相俗不可耐的中年胖男人。
武老板也覺得面前的女子有些面熟，想了半天，忽然想起來，臉上便溢滿了笑容，對芙蓉說，「這不是弟妹嗎？你可能不認得我，我和上官那是多年的生死兄弟了，你們的喜酒我也去喝了！」
蘇榮華的眼楮飛快地閃了一下。
高芙蓉笑笑，道，「那天人太多了，我都不太認的。」
二人進門，瑾華不明白榮華怎麼帶武老板來這里，但也沒說什麼。
客套了一陣，榮華從自己的黑漆皮包里掏出兩張請柬，很鄭重地遞給高芙蓉，道，「上官太太正好你在，我就不去府上了，武老板後天過生日，還希望到時上官太太賞光一塊兒來熱鬧熱鬧！」
高芙蓉點頭，接過了請柬。
剛才榮華一口一個上官太太，她心里真是熨帖極了。
武老板又趁機恭維了她幾句，最後道，「好多天沒看到上官老弟了，有件事還想麻煩他！」
高芙蓉未加思索地問，「武老板有什麼事情，我回去給上官說一聲！」
武老板哈哈笑著，道，「弟妹果然是爽快人，上官老弟和軍需處的關系非同一般，今年的軍糧供應還沒下來，問問上官老弟這一項生意能不能給我。」
芙蓉對官場上的事情知道一點，思慮著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就點點頭，道，「武老板放心，我一定給上官說！」
榮華笑笑，由衷地說，「上官太太人真好，又漂亮有大度，如果是我姐姐就好了！」武老板聞言瞪了她一眼，道，「你胡說什麼？弟妹出神尊貴，其實你能比的？」
高芙蓉笑笑，覺出榮華的乖巧，道，「若有這麼漂亮的妹妹，是我的榮幸！」說笑一陣榮華與武老板便走了。
瑾華與芙蓉卻是各懷心事，愣了一會兒，芙蓉忽然想起今日白薇的可恨來，便挑撥道，「瑾華，那白薇也沒有什麼，你不用怕她！我告訴你，別看她那個樣子，結婚前可是出過一件丑事的！」說著把听來的消息一一說給蘇瑾華。
後者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麼高貴不可褻瀆的白薇，在她心目中幾乎是完美的存在，原來也不過如此啊。心里久生出一絲希望來。
「你還不知道了吧，流雲家里的四姨太懷孕了，是白薇進門之後的事兒，這說明呀，那白若林雖然對她好，但也不是專寵。你想任何一個男子踫到她那樣的女人不都是會迷一陣子嗎？新鮮勁兒過去了，自然也就好了！」
蘇瑾華還是不太相信她的話，覺得白若林對自己的態度很決絕，一點余地都沒有，根本就不像過一陣還要回頭的樣子。
高芙蓉便繼續說，「人就是這樣，越是親密，越容易產生隔閡，尤其是男女之間！」這話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說自己，之後便連連嘆氣。
蘇瑾華勸慰她，「你比我已經是天上地下了，就不要要求太多了！否則一碗飯你全搶來，別人還怎麼活呢？」
高芙蓉听了有些不悅。
蘇瑾華看看天色不早了，便告辭著走了。
她走後高芙蓉兀自喝了兩瓶汽水，吃了一個隻果與一些杏仁，便洗漱了一番，褪了外衣，換上輕便的紗衣躺倒舒服的大床上睡了。
這一覺睡得香甜，她一睜眼醒來外面已經漆黑一片了。
從床上跳起來的第一件事情居然是去看看門有沒有鎖好。她實在是被嚇破了膽，不敢獨自坐黃包車回公館，又想到這幾天的窩心事以及上官雲的淡漠，心想一個人在這里躲躲清閑也好，也可讓別人更惦記她。
舒雲其實在流雲的時候早孕反應並不是很明顯，她事事挑剔不過是因為心虛罷了，怕別人起疑心，所以這麼高調。
但一路來南京的路上，她的反應突然大了起來，吃不下飯，幾乎吃什麼都吐，不吃飯便沒有力氣，終日神色懨懨地坐在馬車里。起初孫成以為她是給自己上眼藥，故意的。後來看出她是真的難受，也很心疼，因為說到底，那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種呀！所以一路上很是精心地照料著她。
這樣一來丫鬟秋香反而輕松了許多。
舒雲看孫成對自己這麼體貼，心里還好受些，但一想到到了珍珠正在南京等著她的孫成哥呢，便覺得無奈。
好不容易捱了十多日，終于來到了南京，因為日子不確切，白若林也沒有打發人接他們，而是由孫成拿著地址打听著找到了白宅。
舒雲看到比流雲老家氣派很多的大門，以及兩旁高高的圍牆，很是高興。
孫成無奈地搖了搖頭。
即使沒有珍珠，他和她也不會在一起。
門房看了條子，一面遣了人進去通報，一面趕緊讓他們進來。
彼時是下午兩點，白若林不在家，白薇剛剛午睡起來。
「寄奴，你去後面通知老太太四姨太到了！」
「香薷，你看看三樓那個房間光線好些，安排給四姨太住！」
丫鬟們回來，舒雲也進了大廳。
她笑吟吟地看著白薇，這些日子不見，太太似乎更加漂亮了，就低頭贊道，「太太，原來听老爺說您受傷了，我這一路都擔心著，不過看太太氣色真好！骨頭長好了沒有？」
白薇看她身子一點不顯，但還是客氣地讓丫鬟落了座，道，「已經好了，再養一陣就沒什麼事情了，家里一切都好？」
舒雲抬起頭，答，「都好！只是我過來了，表姐一個人待在流雲孤單了些！」
白薇笑笑，道，「娘一直掛著你，咱們一起去後面吧。」
舒雲點點頭。
走出了三層洋樓的後門，視野一下子開闊起來了，原來後面還有一個極大地院子，並連接著亭湖花園。
舒雲恭恭敬敬地給老太太行了大禮，白李氏慌忙讓珍珠扶起她，道，「你身上有喜，不必這些虛禮。」又急急地讓丫環搬椅子給舒雲坐。
舒雲恭謙地坐在了白薇下面的一個小凳子上。
白李氏事無巨細地問了很多，最後又說，「白薇你前面的廚房做菜我吃著不好，不如豆蔻那丫頭的手藝，要不這樣吧，四姨太就在我這邊兒吃飯！」
白薇自然是沒有太大意見，只是舒雲若住在前面洋樓上，現在還好說，以後每天大肚子走來吃飯她本人願意嗎？
但她也沒說什麼。
果然舒雲不答應，道，「娘，不用這麼麻煩，我現在覺多，吃飯時間和您老人家不一樣，還是就在前面罷，我要想吃什麼了，讓豆蔻做可使的？」
白李氏有些失望地點點頭，但又不甘心地說，「洋樓看著氣派，住起來還是院子舒坦，這麼個大院子我自己一個人住不了，你若嫌麻煩，住在這個西院子里不就行了？」
舒雲意外地看看白薇，以為這樣安排是老太太與太太提前商量好的。
白薇臉上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
白李氏見兒媳不說話，便又道，「舒雲啊，你年輕沒經驗，有些事情要注意，不然肚子里我的乖孫就要受罪！你住在這里最合適！」
說完臉上又一陣淒然，道，「晴文那丫頭沒福，懷了我白家的孩子還要受牢獄之災，她命苦，你是個有福的，我老了，也就這點心思了！」
舒雲見白李氏動了情，白薇似乎也是這個意思，便趕緊答應了，道，「舒雲當然願意和老太太住在一起，就是怕擾了您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