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回格局（中）
這次的大任務卻是還是保護某個要員罷了。不過這個要員竟然是黎大總統，不日後他將來南京親自視察政府機關及軍隊，期間的安全問題自然是由他們警署負責。
張金榮用居高臨下的眼光掃了一圈，對屬下露出的誠惶誠恐表情很是滿意，又特別瞟了上官雲一眼，後者的臉色也不像平常那樣了，稍稍謙恭些。
他昂著頭開了口，「因這次任務巨大，重要的是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差錯！所以將由我親自部署，上官副局長具體負責。上官有無問題？」
上官雲臉色如常地搖搖頭。
這個老油子，遇到事情就會躲！出力氣的活兒從來都是自己干。上關雲清了清嗓子，道，「好，趙處長，李隊長，梅科長，你們三個會後留下！」
之後張金榮又說了一下套話，大家便都散去了。李勇，趙，梅立冬三個則跟著上官雲去了他的辦公間。
三個人都是他一手提拔的，而且平均年齡剛剛三十歲。年輕氣盛，而且都和上官雲私交不錯。雖然上官雲的臉還是拉得老長，但三人卻沒顧忌，行了禮後便隨便坐下了，其中李勇最年輕，剛剛二十六歲，有些不平，忿忿地說，「憑什麼每次都是我們出力，他賺個彩頭呢？上官雲瞪了他一眼，道，「我叫你們來，是讓你們心中有數，怎麼部署，到時候有了變化怎麼應對，其余的不用多講！」
李勇吃了癟，卻仍不肯住嘴，道，「副局，听說北京那邊兒是大換血，不知道黎總統到南京來，是不是也要重新洗牌，如果是那樣的話，倒不失為一個機會……」
「這里是警局，沒有準頭的話別亂說，好了你們都下去安排吧，明天一早向我匯報！」
三人走後。上官雲煩躁地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前，本來應該撰寫的公文半天也不動筆。
保護黎大總統的事情固然很重要，但畢竟有章可循，杜明的事情怎麼辦他始終沒想到個好主意。
副官看著他緊緊皺著的眉頭，一句話也不敢說，只是看到桌子上的茶水早已經喝干了，連忙添滿了一杯。
上官雲沉默著接過去一飲而盡，翟副官看他的臉色似乎好一些了，便試探著說，「局座可是為杜明的事情煩心？」
上官雲沒回答。
翟副官便繼續說，「我倒有個辦法，既能讓杜明對二太太死心，又能把關押的事情爛到肚子里！」
上官雲聞言驀地抬頭看了看他，但還是什麼也沒說。
翟副官便大著膽子說，「杜家按說不可能不知道些風聲，您和杜老板是老朋友了，不如索性直說，反正您和高小姐已經成了親，這事兒是您佔著理。杜家是做生意的，您只要讓軍需處那邊給他們一項，賺的銀子就是他們幾年賺的。到時候說明利害關系。杜明是杜家長子，不可能不以家族的利益為重，到時候不用咱們說，杜老板也回說的！最好再讓太太親自給他說門親事，這樣就各自走各自的路，兩不相欠，也無瓜葛了！」
上官雲其實已經想到如此做了，恩威並使向來是他收買人心的手段，何況老杜如此貪錢，窺欲他們軍需生意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這邊兒他不擔心，一定會同意，只是杜明能答應嗎？他與芙蓉的瓜葛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即使當年芙蓉封死了口拒絕他，他這幾年還是沒有私心，南京城漂亮的小姐多的是，杜家家世也不錯，杜明本人又是一表人才，若不是因為想著芙蓉，怎麼會至今獨身？宋金枝替他做媒，只怕杜明也未必願意。
但想來想去，也沒有太好的辦法了，不如先這樣試一試，實在不行再來硬的。雖然不至于因此斃了他，但若上官雲執意要他們一家搬出南京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打定了主意，就吩咐副官出去買了些禮品，預備晚上去杜家走一趟。
高芙蓉與宋金枝一連逛了兩天街，宋金枝一改從前的精明習慣。看見什麼喜歡的東西就買，事先連價格都不問。
相反地高芙蓉反而要謹慎些，一則在流雲或者在國外的時候，她都沒有養成花錢大手大腳的習慣，一則家里靠的是父親的薪俸度日，名聲在外，其實家里並不十分闊綽，再則自己去國外是花的母親的嫁妝，更加仔細了，而且自己前些日子結婚，上官雲給她的一萬大洋買得差不多了，自己手頭還要留點錢，怎麼也不敢看上什麼就買。
但雲琴這些日子總出去，不是同斯塔一起，就是埃爾森來找她，早飯後家里就剩下她和宋金枝兩個，宋金枝約她去逛街，她又不能不去。
這一日二人來到商業街逛了一會兒，宋金枝手里便多了兩個鞋盒，是剛剛從貿易行買的名牌綿羊皮鞋，一雙白色的，一雙米色的，宋金枝本來還想挑個黑色的呢。但看到高芙蓉的表情，心里笑了笑，放下了。
因人太多，怕走丟了，宋金枝一手提著鞋子，一手挽著高芙蓉，貌似親密地往前走著，一面還說，「芙蓉你怎麼不買一雙？這鞋子也挺適合你的，是今年的最新款！」
高芙蓉其實也看好那雙米色的了，只是覺得價格有點高了。而自己的鞋子也已經很多了。便有些尷尬地道，「我的鞋子已經很多了，前些天買了不少！」
宋金枝笑笑，道，「你不會說我都忘了，我看妹妹好像買了好幾雙紅色的皮鞋，若配喜服穿那自然是好，只是若配平常的衣服只怕就搭不上了！」說著又似乎是自言自語道，「上官每個月十號把薪水交給我就諸事不管了，家里人不算多，佣人也少，兩百塊就能應付開銷，剩下的我高興怎麼花就怎麼花！」
她不提醒，高芙蓉還真忘了上官的月俸這檔子事情，繼而高芙蓉又想到今天已經是九月十一日了，也就是說，這個月的薪水他交給了宋金枝而不是她，並且連聲招呼也沒打。神色就頗為不悅起來。
接下來宋金枝又給女兒雲琴買了兩件衣服，是很昂貴的料子，高芙蓉的臉色有些發青，但還是咬咬牙，也買了一件。
二人是下午歇了午覺出來的，一直逛到暮色四合才回到上官公館，芙蓉鑽到自己房間里很長時間沒露面，宋金枝卻是換了見家常天藍色的旗袍，精神很好地安排廚房晚上做的什麼飯菜。
高芙蓉在一樓自己的房間里月兌去了外衣，只穿了一件半透明的睡袍走來走去，她在流雲家里也是這樣隨便穿的。
房子的隔音並不太好，其實她能听見外面宋金枝吩咐佣人的聲音，只是這聲音讓她心里更覺不安。
怎麼都覺得這個公館的女主人只有一個，那就是她宋金枝。雖然自己也是名譽上的太太，但並沒落到實處。首先雖然因為她攆走了茯苓，家里的佣人也能指使得動了，只是，她總覺得下人對她都不熱情，而對宋金枝的態度明顯就恭敬多了，再者家里用度什麼的一點她都不知道。雖然自己是剛嫁過來沒幾天。但是上官雲怎麼能把薪水給她呢？
芙蓉平時不是一個太計較物質的人，但這種環境，這種氣氛之下不得不計較，她在屋子里坐立難安，盯著表針一下一下走過，從沒覺得時間過得如此之慢。
外面的天色一點點暗下來，一直到天色黑透了，已經七點多鐘也不見上官雲回來，高芙蓉心里的挫敗感越來越重，到最後居然覺得自己是受了哄騙。
她真是昏破了頭了，如今是民國，外面停妻再娶，離婚的有的是，只是哪有他們這樣的？既然是停妻，怎麼還能住在一個屋檐下，應該搬出去才對呀，如今已經不興什麼平妻了，而且自己成親前問過很多次上官雲，上官雲都說是以妻禮進門，進門就是明媒正娶的太太，與宋金枝不分大小。也是沒辦法才這樣做的，只是因為宋金枝不肯離婚，如此拖著也許總有一天能應，只是他們等不起。
一是芙蓉的名譽，既然已經有人綁架她然後再去通知上官雲，那麼必然是知道了他們的事情，再者綁架芙蓉的目的就是要上官雲的命，綁架失敗會出現兩種情況，一是流言四起，二是劫匪不罷休，再次綁架芙蓉，那樣的話後果難料。如果他娶了她，芙蓉有了名分就安全了，再者名譽也保住了。
所以也是別無選擇。
高芙蓉越想越窩心，也沒有什麼胃口吃飯，正要簡單洗漱了上床睡覺，外面傳來丫頭的聲音，說是開晚飯了。
高芙蓉听了一喜，有點僥幸地想，一般宋金枝總要等上官雲回來了才開飯，難道剛才是自己在浴室里沒听到，也許上官雲已經回來了？心里一陣患得患失，卻是飛快地換了一件藕荷色的洋裝，這顏色很襯她的白色肌膚。
走到餐廳才發現那里有什麼上官雲的影子？便是上官平與斯塔也不在，只有宋金枝母女。宋金枝對著她失望的眼神笑笑，道，「上官剛才打電話回來說在外面吃飯，平兒與斯塔也不回來，來，芙蓉咱們先吃吧，有你愛吃的鴨子！」
高芙蓉只得沖著她的笑臉點了點頭，乖乖坐下來。
也許是心情不對，也許是廚子的問題，總之，芙蓉覺得味道很不對，有一股子說不出的味道，讓她吃了兩塊就敗胃口。
上官雲很晚才回來，喝得醉醺醺的，芙蓉那個時候已經睡著了，被椅子踫撞的聲音驚醒，一看自己屋里的丫鬟小花正全力扶著上官雲坐下來，但因為力量懸殊，小花根本扶不住他。
芙蓉只好穿著睡袍幫著把上官雲扶到沙發上，又吩咐小花去倒杯濃茶醒醒酒，誰知濃茶剛放到桌子上，上官雲劈手砸在了地上，口中嚷著，「你去死！」
芙蓉從來沒見過他這副樣子，也不知道他是在咒誰，明知說的不是自己，但心里原本憋著委屈，就更加不高興了，先打發小丫頭走了，自己也不管上官雲，卻去浴室洗了洗被茶水弄髒的手。
亮如白晝的電燈光下，上官雲一臉的滄桑，眉頭間有很深的紋路，粗大的毛孔，喝酒後紫紅色的臉膛以及亂糟糟的胡子茬，讓他看起來失去了往日的英氣與從容。特別是歪躺在沙發上的那個姿勢，特顯得特別的……，芙蓉不想用蒼老這個詞，但此時唯有這個詞最妥帖。
然後很自然地想到了自己與上官之間的年齡差，二十多歲，差不多竟然是父女的年齡了。高芙蓉仿佛是第一次發現這種差距，暗暗驚心，更加沒有動力去管上官雲了。她看了看爛醉如泥的他，從櫃子里拿出一個薄毯子替他蓋上，自己仍舊回到大床上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上官雲就醒過來了，他是被壓酸的胳膊弄醒的，繼而睜開眼才發現自己是躺在窄窄的沙發上，再活動一下手腳，渾身都有些難受。
上官雲再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居然還是昨天晚上酒臭沖天地制服，就覺得更難受了，連忙跑到浴室放了滿滿一缸水透透地洗了個澡，再換上干淨的真絲睡袍，看看時間還早，還能睡個把鐘頭，渾身又實在乏地很，便躺倒床上睡覺。
彼時高芙蓉已經醒了，閉著眼，把身子一點一點挨過去，像個小貓似地躲在他懷里睡覺。上官雲實在是太累了，沒有像往常那樣緊緊抱住她，而是漠然地合上了眼楮。
芙蓉偷偷睜開眼，仔細看著上官雲，他還和往常一樣，難道昨天晚上是她的錯覺嗎？卻是睡不著了，便悄悄溜下床，去浴室梳洗了很久，出來時漂亮的站著露珠的荷花。
上官雲這時候醒了，朦朧看了她幾眼，道，「你去外面看看早飯好了沒有，我今天事情多，要早去警局！」
芙蓉趕緊答應了一聲出去了。
上官雲再簡單梳洗一遍，又刮干淨了胡子，準備直接穿上警服時，卻發現衣櫃里的另一套警服也是髒的，不知道芙蓉是忘了還是怎麼地，反正還沒讓佣人去洗，心里就稍微有點不快，便吩咐小花去太太屋里拿。
小花笑著跑上樓去。
彼時宋金枝已經梳洗妥當，正在屋里整理衣櫃呢，小花便恭敬地說，「太太，老爺要警服，二太太屋里的兩件都髒了！」
宋金枝嘆了口氣，指著櫃子里的三四套燙熨得板板正正的警服，道，「你自己拿吧！」小花拿了一套又趕緊跑下去。
上官雲接過干淨的衣服，上面有淡淡的***香，宋金枝喜歡燻香，他也已經習慣了這種香味。
但他心里還是有些不太舒服。
竟然想起了以前的日子。
但隨即就搖搖頭，怎麼活回去了？
上官雲精神抖擻地走進餐廳，高芙蓉立即甜甜地笑道，「雲，今天早飯小菜有糟鴨掌，你快嘗嘗吧！」
說著把那樣一盤鴨掌端到上官雲面前。
宋金枝還是自顧自吃著青菜，上官平卻是皺了皺眉頭，有些厭惡地看了看高芙蓉。
這幾天白薇的傷口明顯恢復的快了，都可以不用拐杖，也不用人扶著就下樓吃早飯了，白若林親自給她盛了一碗蘑菇湯，道，「小薇，你不急，我都快急死了，你這傷趕快好，我帶你去看看咱們的藥廠！」
白薇笑笑，道，「來得及，我听大哥說，不是廠房還沒蓋好嗎？機器也還沒運來，一定能夠耽誤不了的。再說，到時候即使都準備好了，也必須等我去了才能剪彩！」
白若里你沒想到白薇如此說話，心里熨帖的很，使勁點了點頭，笑著道，「那是自然，我太太不點頭，廠子永遠不開業！」
二人說說笑笑地吃完了早飯。
因為腿傷快好了，白薇這幾天心情格外地好，抬頭看見藍天白雲都想笑。
「小姐，等你傷好了，領著我們去逛逛吧！」豆蔻小幾歲，對南京充滿了好奇。
白薇點點頭，道，「好，到時候我開車載你們出去玩兒！」
桔梗驚喜地叫起來，其實在流雲她就想坐汽車了，就是沒有合適的機會。
幾個人正說笑著，門房送來一封信。
白薇拿到手里看了看，認出是二姨太瑞雲的筆跡。
便打開看了看，也不過寥寥數語，只問了大家好，再就是交代了一下流雲百草堂的情況，還夸贊了幾句石韋做的好，再就是說四姨太已經出發來南京了，有兩個護院跟隨伴行，一個是老太太屋里珍珠丫鬟的丈夫孫成，一個是牛寶。
白薇看完了就把信放到一邊，仍舊和紫蘇等說笑著。
不知不覺快到中午了，白薇這邊沒有備飯，正準備打發人去跟老太太說，午飯她過去吃，外面的丫鬟又傳一個姓高的小姐在外面過來拜訪。
不用想肯定是高芙蓉，白薇不願見她，卻也無可奈何。
正猶豫間，高芙蓉已經自顧自走進來了。
「小薇好些沒有？我原該早些來看你的！」高芙蓉手里提著很多禮物，臉上也是讓人如沐春風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