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秦 天境卷 鳳舞香羅 衣是霓裳 第二十七章 禹王九鼎

作者 ︰ 李青穎

咸陽,黃歷四月二十八。

武王在首,挺身,平視前方,兩手相合,掩在袖子里,放在胸月復間,一臉肅穆。王後在右,一襲月白色長紗裙,長及曳地,腰間佩一容嗅,漸失華澤的發盤成一個規矩的椎髻,發絲間隙間插入一寶藍玉簪,濃妝淡抹,面容似霜似雪,不言不笑間,華貴自顯。

良人在右後,幾絲發絲繞頸,腰似小蠻,楊柳般婀娜多姿,唇似樊素,櫻桃般小巧玲瓏,唇上點了一抹朱紅,干淨潔白的玉顏上擦拭些許粉黛,雙眸似水,看似清澈,卻深邃不可知其心思。

三人身後,是滿朝的文武百官,頭戴各式長冠,身穿朝服,足蹬長履,盡皆埋首,神色各異。

有儀官高唱道︰「祭越人,行禮,唱祭!

鳥無聲兮山寂寂,

夜正長兮風淅淅。

魂魄結兮天沉沉,

鬼神聚兮雲冪冪。

日光寒兮草短,

月色苦兮霜白。

傷心慘目,有如是耶?

蒼蒼蒸民,

誰無父母?

提攜捧負,

畏其不壽。

誰無兄弟?

如足如手;

誰無夫婦?

如賓如友。

生也何恩?

毀之何咎?

布奠傾觴,哭望天涯。

天地為愁,草木淒悲!

禮畢,斂棺入土!王上與娘娘們回避,免得陰靈沖了王駕!」

武王斂袖,率王後良人往華蓋後行去,等流幔掩住三人身形,玄色楠木棺緩緩從高處降下,儀官將祭文點火焚燒,繞棺木四周三圈,才將燃燼的火灰往棺頭部分一灑,黑灰被風一卷,揚揚灑灑,盤旋不止。

「合棺,入十方棺釘,釘黃泉陰雲,望來世路平,勿再戀陽間!」儀官面容肅穆,一板一眼地唱完,才急急退避到三尺開外,讓身後四個合棺的力士上前。

金絲楠木的棺蓋,重逾五百斤,四個皂袍力士氣沉下元,兩臂環抱,蓄好力才齊齊發聲,「嗨嗨喲」,第一聲是起力,第二聲是托蓋,第三聲是舉起。

饒是四人皆是宮中小有名氣的力士,但想要順利圓滿的合上這棺蓋,都得使出吃女乃的勁來。

棺蓋在眾人眼角余光的世界中,緩緩被舉到極致,再一點一點落下。

世上誰人能不死?

任你風華絕代,艷冠天下,到頭來也是紅粉骷髏;任你一代天驕,坐擁萬里江山,到頭來也終將化成一抔黃土。

一個能被稱為神醫的風liu人物,此刻就將一杯黃土,兩杯餞行酒,從此塵埃落定。宮中無赤子之心,眾人心中卻難免升出幾分悲涼的感慨。

華蓋後的良人,細眉輕顫,神情慵然,眉宇舒展。

王後輕嘆,天意麼?她總是行遲一步,每次動手前都會突生變故。

武王閉目假寐,心似有微豫,卻不得要領,只得暗中猜測那儀式的進程。儀式一完,宮中又得熱鬧一陣,選秀,會有新收獲吧?

「慢,越人一生令人傳誦,作為他的同行知音,我不遠千里馬不停蹄地趕回咸陽,希望能趕得及送他一程,各位力士,請容後再蓋!」一個行色匆匆,滿臉悲痛之色的文臣打扮的素袍中年男子一路哽咽而來。

眾臣皆抬眼朝發聲處細望,眼里是止不住的驚異。

「是太醫李醢,他不是回鄉祭祖去了麼?」

「嗯,沒听說他與神醫有舊哇?怎麼會千里急唁而歸?」

「看他那風塵僕僕的模樣,倒像真與神醫有莫逆之交呀!」

「這秦越人臨走前有如此友人千里急歸,也算走得不冤枉。」

朝臣們一陣議論,那四個皂袍力士卻面有慍色,這棺好不容易舉正了,差點沒閃了腰,卻橫里殺出個太醫李醢,說什麼要見最後一面,難道他不知道,這棺材板是按照宮中僅次于王上的最高禮儀所打制,就為他這一翻騷亂,他們就又得重抬一次,真是倒霉之極。

武王也在華蓋後有些不耐之色,這個李醢,真是亂攪和。生生耽誤他的時間不是?

「太醫快些瞻了遺容,別誤了下葬吉時。」武王沉聲喝道。瞻仰遺容,于情于禮都不能反對,雖然心中不爽,還是得按禮制辦事,這宮中可還有幾國細作在冷眼旁觀呢。

他可不想他們在暗中譏諷大秦,逢人就說︰喏,那就是蠻夷之國的秦武烈王,連死都遺容都不許人瞻仰,一個禮制都不懂的家伙,真是丟臉。

得到王命準許,李醢在棺材三尺外就匍匐在地,一步一挨地跪著移到棺邊,做足了情深不受之禮,讓眾臣盡皆瞠目,印象中那個不苟言笑,呆板無趣的太醫首席,居然是如此悶騷重感情的血性男子?

李醢行到棺前,膝蓋都磨破了幾塊皮,但朝棺中一探頭後,臉馬上就變綠了,憤怒地吼道︰「你們是不是裝錯棺了?這不是秦越人的壽身!」

武王聞訊也是一怔,心中更把這李醢劃到了不靠譜,不堪重用之列,就算是有人裝錯棺,也不用當眾吼出啊,這讓以後秦國的臉面往哪擱?

結果,安葬儀式變成了尋尸大會,尋到最後,才證實,沒人裝錯棺,死的那人根本不是神醫扁鵲,有可能是一個冒神醫之名進宮行騙的江湖騙子,難怪一收押就迫不及耐地尋了短見,敢情他以為是事情敗露吧?

神醫確實是一個天縱奇才,恃才凌雲的不世人物,但在那騙子揣度得過了,竟然為了更逼真,竟然在秦王面前怒斥近臣,而且那近臣不巧正是武王名義上的叔叔,當朝右相樗里子,真不知是嘆天網恢恢,還是說他夠背?

葬禮被攪黃,那尸體被剁成幾段,拋到荒野,至于那擺半天喪臉的群臣,則各回各家,各找各暖床的去了。

武王黑著臉,領著一後一妃拂袖而去,現場最後剩下的,就是沒有最倒霉,只有更倒霉的四個皂袍力士,因那金絲楠木棺造價極為昂貴,要不,你以為那王下之下,最高禮節是騙人的啊。所以,有人舍不得那上好棺木,在武王下令將它焚毀之後,暗中偷梁換柱,拖了那棺掩在某一秘地。

也許,不久的一天,他就能享受到那棺木的盛載了吧?

——————分一分,說說與絕色少年同名的甘茂大將軍吧——————————

大軍過境,黑壓壓的頭顱像永遠也走不完,一波接一波地通過山隘口,遠遠望去,就是一條連綿起伏的黑潮。

「四月二十四出咸陽城,每天行進約兩百余里,嗯,現在的位置應該涵古關不遠了。」青銅戰車,銃銅把手擦得 光瓦亮,看得出那擦拭之人極是用心,那銅面都能照出清晰的人面。

銅光中,那人相貌清 ,氣質非凡,身披連身鎧甲,上刻五色魚蟲,頭上紅纓飄動,身長七尺,寬肩窄腰,斂眉輕喃時,眉宇間自有一股威武之氣。

「曾書,去前面探探,即刻回報,今夜就在涵古關附近安營扎寨。」那人召來斥候營的隨侍,沉聲吩咐著。

那輕裝簡甲的斥候伍長曾書,是個極為機警之人,往來探路,極少出錯。

「是,甘將軍!」曾書敏捷地踏馬飛奔而去。

這氣質非凡之人正是此次領兵出征的大將軍甘茂!下蔡人,戰功顯赫,助過左庶長魏章略定漢中,率兵平過蜀亂,現任左相,又兼兵馬大將軍。一手掌握軍政大權,是一個要才有才,要權有權的一個實力派人物。

如要取九鼎,必先取宜陽,使韓國門戶大開,才有希望進軍洛陽,一窺禹王鼎的風貌。

禹王九鼎,他勢在必得。

年輕的將領,眼中閃過一抹肅殺,讓周圍的氣場都得冷上三分。

是夜,五萬大軍,就宿在防涵古關二十里外的女修山。女修,秦人耳熟能詳的名,傳為顓頊的孫女,善于紡織,喜歡獨居一隅,偶遇五色玄鳥,吞鳥卵以致孕,生下大業,大業娶少典的女兒生下大費。大費即伯益,伯益隨禹治水,頗有功績。舜封大禹時,命大費司百鳥百獸,鳥獸馴服,官名伯益。為表伯益的功績舜帝賜姓贏氏。

也就是說,這個可能是最遠古織女前身的女修,秦國的始母,與那禹之間是有著一些微妙的聯系的。自從武王讀到這紀事後,就對那禹王九鼎動了心思。

野史上的鼎,象征著神力,王權,甚至是傳說中的長生,有哪個君王會不動心?

人嘛,剛開始是口月復之欲,然後就是情思之欲,等到功名利都有時,往往壽元就已經無限接近老去時,人一老,自然怕死亡,一死萬事空,什麼享受都沒了,只剩下一杯黃土,一身爛骨,墳上長滿青草,千百年後不為人知。

所以,有人說,無論如何大道為證,就只問一句︰「長生否?」長生,等同于掌控了天下,有什麼事情,是不能辦到的呢?

這種沒有遺憾的理想境界,又怎能不令眾人趨之若鶩,就算是有一些傳聞戚戚相關,也得去求索。

武王不老,但性急,一旦這種事情落入他的耳中,他豈能坐等老暮之年才去行動麼?不,這就不是武烈王啦!

烈之一字嘛,太貼切啦。

所以,發兵宜陽,後取洛陽,奪九鼎,求長生,誰阻道都惹他厭,就連他的叔叔,就說了句中肯的實話,就立馬被他打到了反他一系中,落了個尋找那更加虛無的蒼龍化形之人的任務,心里有譜的人都知道,這回,右相,大概可能是多年都不能回朝了。

世事總是多變幻,今朝他昔可能是兩個世界,誰知道,路途中會發生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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