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際戰艦瑪洛斯號 怯懦

作者 ︰ 林

五小時前。19層甲板咖啡廳。

12︰30。

伊斯特和洛曼諾對坐吃飯。

洛曼諾因為重傷,加上在醫療中心每天吃泔水一樣的病號飯,一個月來清減了不少。再加上這小子最近不知從哪里冒出了幾分愛美之心,把原先一頭亂草一樣的金發梳得整整齊齊,配著一身簇新的軍裝,著實多了幾分成熟男人的風韻。

洛曼諾見伊斯特盯著自己怔怔地瞅,一邊暗自感謝了一下新買的男士香水還有定型喱,一邊臭美兮兮地調整了一下領帶,

「怎麼樣,我其實還挺耐看,是不是?——十五層甲板的文員妹妹都覺得我不錯。」

伊斯特卻沒泛起一點醋勁兒,反倒一邊拿叉子戳著蝦仁,一邊實事求是地剖析起來,

「小姑娘自然把耐看作為第一標準;至于我們中年女人嘛,早過了虛榮攀比的年紀,追求的不是耐看,而是耐用。」

洛曼諾一口蘇打水喝到了肺里,又嗆又咳,鬧了個大紅臉。旁邊桌的吃客們,也被這巨大的動靜招引得連連側目。

伊斯特暗自檢討。她向司徒永茂遞交的辭去教職報告,尚少有人知道,但她的思想狀態,卻已開始回到「流氓飛行員」這一出廠配置,而不是「高標教官長」這一高耗能設定。

但是這小子也太不禁逗了吧。如果是司徒文晉,定會指指自己的胸膛,一臉正直,

「金牌品質,表里如一;如不滿意,全額退款——只怕到時候你就舍不得我了。」

洛曼諾正咳得驚天動地,伊斯特卻見一個穿研究員服色的熟臉走了過來,將一個小瓶子和一張薄紙遞給她,

「報告早出來了。好久都沒見你來拿,索性給你送過來,免得到時候我也忘了。」

「老何,多謝你。」伊斯特趁著洛曼諾咳的功夫,忙把瓶子藏進口袋。

「小事情,別客氣。」這位前杏壇號物證分析師隨便擺擺飯。

伊斯特卻不由得瞄了一眼那份薄紙。果不出所料。

那一日洛曼諾在醫務中心展示打中自己的那顆子彈,伊斯特多看了幾眼子彈上槍管磨出的獨特痕跡,心中不由得一涼。從洛曼諾那里悄悄順走了裝子彈的小瓶子,伊斯特便私下找相熟的分析師來鑒定子彈擦痕。後來打起仗來,一忙亂也就忘這件事。其實伊斯特看到子彈的時候,心中早就知道了結果,只是下意識地想要逃避罷了。

這份報告上的數據她再熟悉不過。這顆子彈,正是司徒文晉的那支經典款點四四口徑佩槍射出來的。

伊斯特記得清楚,那日中控室槍戰中,寧馨在關鍵時刻從通風孔道拋給她的第一支槍,就是那支她用得十分趁手的點四四。後來隨著寧馨扔下來的槍械漸多,伊斯特也就換成了火力更猛的微型沖鋒槍。看到卓奉安同恐怖分子的距離用佩槍接戰正合適,她想都沒想,就把司徒文晉的槍扔給了卓奉安。

而整個槍戰過程中,被恐怖分子揍得七葷八素的洛曼諾,一直被自己護在身邊。

「喂,好還是不好,你倒是給句準話嘛。」一雙在她眼前揮動的大手,將伊斯特從回憶里拉回現實。

伊斯特回過神,看見洛曼諾一雙天藍色的眼楮正殷殷看著她。

「啊?」伊斯特神情呆愣。

這幾日伊斯特恢復訓練的強度日益增大,大量運動讓她雙眸晶亮,嘴唇嫣紅,臉頰也多了幾分生動的顏色。看著她望向自己時,那毫無戒備的模樣,洛曼諾心中愛極。

「我剛才說一起去吃晚餐,只有你和我,算是一次約會,好不好?」

伊斯特腦子里一片混亂。那顆子彈,洛曼諾血液的溫度,洛曼諾那將她剖析得無從反駁的話,洛曼諾散亂目光里的刻骨溫柔,在她腦海中紛至沓來。她甩甩頭,想要重新讓自己的理智佔回上風,她頭腦中無數雜亂的聲音影相,卻倏地凝結成了一個活生生的畫面——那幅她十二年來深埋在腦海深處,根本不敢觸動的畫面。

伊斯特困擾煩難的神色,全落入了洛曼諾眼中。他心下苦澀無已,表面上卻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伊斯特,我的心思你都明白,可我真的猜不透你心里怎麼想。規矩你來定——地下情人也好,春風一度也好,我都願依你。你若是覺得怎麼都不好,那就給我句準話,我保證從此以後滾出你的生活——如果這是你想要的。」

听到他最後一句話,伊斯特猛地抬起眼楮。神色幾番變化後,她終是回到了往常那笑盈盈的模樣,

「那我們就搞搞春風一度吧。」權衡利弊之後,伊斯特神色肯定。

洛曼諾的臉騰地一下漲得通紅。

伊斯特瞪著他,神色忽然緊張起來,「喂阿萊索,你……不會還是處男吧?」

「……不不,當然不是!怎麼可能……」洛曼諾慌張否認,臉漲得像個西紅柿。

「呼,那就好。……是也沒關系,千萬不要有壓力。」伊斯特一向體貼。

洛曼諾卻更慌。

伊斯特只好試圖換個話題,

「喂,你有沒有覺得餐廳里有股魚腥味?」伊斯特抽抽鼻子,皺起眉頭。

洛曼諾也四處聞聞,「我只聞到新出爐的胡桃餡餅的味道。……好香,想不想分一個吃?」

伊斯特點頭。洛曼諾起身去拿餡餅。

伊斯特的腦子忽然一片清明。鼻尖那淡淡的味道根本不是什麼魚腥味,而是蘇格蘭羅蒙湖區特有的水霧氣息。十二年前,那個黑發青年單膝跪在滿是鋒利碎石的微涼湖岸。他抬頭定定看著她,墨色的眸子里盈滿了固執。

「梅,嫁給我,做我的妻子。」

她讓他滾。

17︰30。

十九層甲板,飛行員住宿區。

這些天,關于尼亞薩號的傳言甚囂塵上。對黑皮膚的天生惡感,對東非獨立運動的例來抵觸,再加上無論如何也甩不掉的這艘尼亞薩號,居然讓瑪洛斯號隱約成為了一個種族沖突一觸即發的火藥桶。十九層甲板上也就罷了,適才在下面唐人街,司徒文晉竟親眼看見牆壁上觸目驚心的「殺光黑鬼」涂鴉。一班安保中心的人幾天來一直在夜以繼日地在調查,掩蓋涂鴉的油漆也用了不知多少桶,隨著同尼亞薩號的戰事吃緊,這個勢頭卻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見一向本分的克萊門特曠工,司徒文晉不由得聯想到最近的這一干事情,心中頗有些擔心這個表面樂天、實則敏感的大塊頭的精神狀態。見伊斯特又操心著飛行甲板的指揮,又忙著恢復訓練,司徒文晉索性就承擔了這個知心姐姐的角色。拎著兩瓶啤酒,司徒文晉再次敲響了克萊門特的房門。

見長官去而復來,前來開門的克萊門特一頭霧水。司徒文晉卻不客氣,徑直走進了門,在滿是寧馨內衣襪子的地毯上扒拉出一塊空地坐下,抽出軍刀掀開兩瓶啤酒的瓶蓋。他將一瓶拿在手里,抬手將另一瓶遞給克萊門特,示意他也坐。

兩人默不作聲地對灌了半瓶啤酒後,克萊門特方將自己少年時代遨游星際的夢想,如今對戰爭的恐懼與無可適從,向司徒文晉和盤托出。

司徒文晉並不插話,只一邊喝酒,一邊靜靜听著。

克萊門特語無倫次地絮絮一陣之後,終于陳詞總結道,

「長官,也許我天生就不是軍人。」

司徒文晉卻啞然失笑,「小子,沒有誰是天生的軍人。」

「可是……」

「政宗直人是因為從小被人嘲笑娘娘腔,所以才一定要讀軍校,以正家鄉父老的視听;謝元亨——你知道他從飛行編隊退役前是金獎飛行員——是因為家里窮,只能讀包食宿的大學;我是因為小時候對父親的盲目崇拜;至于你們的伊斯特教官,」司徒文晉抿了一口酒,望著克萊門特一臉感興趣的表情,笑了起來,

「你要是去問她,她一定不單不肯承認,還會說我自戀。但她當年的的確確是因為要和男朋友黏在一起,才考的西點軍校。——她本是從小立志讀哈佛、當博士、做教授的。」

克萊門特瞪大眼楮,完全不能想象書卷堆象牙塔中的伊斯特的樣子;他更不敢相信,那個獨立得比男人還男人的伊斯特教官,也曾為了一個男人,做出過如此不男人的事情。想了一會,他才反應過來那個男人究竟是誰,瞪著司徒文晉的眼楮,不由睜得更大。

司徒生留下過多「教官原不過是沒追求的小女人」的印象,于是直接引出論點,

「所以說,軍人之所以成為軍人,多半是和你一樣,不過是陰差陽錯,機緣巧合罷了。」

「那……大概就是因為我是的天生的懦夫了。……每次上戰場……」克萊門特囁嚅。

「每次上戰場時,你都怕自己會把小命斷送在今日,怕再見不到愛人最後一面;你想打贏戰爭,想活著回來,可每次向敵機射出炮彈時,你心底下都在渴望不要命中,因為每看見一架敵機在自己的炮火中爆炸,你都會覺得你的靈魂又缺了一片,你的人性又少了一分。」

「長官,您……您怎麼知道?」被說中了最隱秘的心事,克萊門特大驚失色。

司徒文晉將啤酒一飲而盡,淡淡說道,「因為你所經歷的這些,我每日也在同樣經歷。」

克萊門特卻搖頭,「可是您,不會像我一樣覺得害怕……」

「我當然害怕。比起你來,我甚至更加怯懦。因為怯懦,所以我不敢直承自己的恐懼。」明明是在將自己鞭笞得體無完膚,司徒文晉卻語調平淡,仿佛是在議論他人的事情。

克萊門特似乎明白了司徒文晉的意思,想了想,卻又似乎沒有。

司徒文晉站起身來,拍拍克萊門特的肩膀,「一個人的勇敢,不在于他是否敢于殺戮他人,而在于他是否敢于直面自身。你是個真正的勇者,克萊門特。」

克萊門特的黑臉里透出點紅暈,憨憨笑了起來。

「況且……你女朋友嫌棄你了麼?」司徒文晉已經走到門口,卻忽回頭問了一句。

「寧馨……她說我這樣子挺……可愛。」克萊門特說得頗不好意思。

「那你還有什麼問題。明天早八點來飛行甲板報道,不得遲到。」不等克萊門特回答,司徒文晉已走到走廊,順便替他帶上了房門。

「是,長官。」雖然司徒文晉早已離開視線之外,克萊門特卻仍起身立正,肅然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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