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蓮烙 第十三章 驚魂之夜

作者 ︰ 千羽凌

廣袤的大漠,一行黑色的隊伍在沙塵中迤邐前行著,放眼望去如同幽靈般縹緲詭譎。

「娘,我們真的要去看姐姐麼?」華麗的肩輿中,一個年幼的男孩抬起頭問道,那雙黑溜溜的大眼楮澄澈而又靈動,「怎麼走了那麼久都還沒到啊?」

自從邵菡卿離開了之後,邵嵐便時常掛念著她。這並不止是因為她所做的食物很美味,更重要的是那張笑靨如花的面孔,恍若春風拂煦般的溫暖明媚。不知為何,男孩總是無法將其忘懷。也是他非要吵著鬧著要去探望姐姐,哪怕是見上一面也好。

有時候連邵嵐自己也覺得很不可思議,雖說他們是親生姐弟,但卻僅有過短短幾次的接觸而已。似乎有一根細弦牽動著他的心,令他總是難以釋懷。

「就快到了,嵐兒。」柳夕姚輕撫著懷中孩童的腦袋,溫和地說道,「我們一家人馬上就可以團聚啦。」

「不要忘了我之前所說的話,確認卿兒無差池之後我們就離開,府中還有許多事務要等著打理,可沒那麼多閑功夫呆在那兒!」坐于身側的邵巍沉聲開口,一臉的不耐。

婦人抿了抿唇,沒有再多言,只是低眉將懷中的男孩抱得更緊了一些。

果然不多一會兒,邵家三口便進入了幻溟宮。看著眼前殿宇的華貴裝潢,他們都不自禁地深深吸了一口氣。

待眾人全部入座後,邵夫人先是東張西望地尋了半刻,卻是一直未見到女兒的身影,她略帶焦急地開口問道︰「卿兒在哪里?她過得好麼?」

「岳母大可安心,她好得很。」位于主座之上的玄衣男子微微一笑,繼而提高音量喚了一聲,「菡卿,還不快出來見過你的父親母親?」

話音剛落,只見一個身穿淡綠色百褶裙的俏麗女子從旁側蓮步走出,一直到了那婦人的跟前,抬眸望著家人,輕啟唇齒喚道︰「爹,娘。」語調婉轉,猶如山澗中的泠泠泉水一般清脆悅耳。

「卿兒……」柳夕姚連忙起身摟住了自己的女兒,從頭到尾細細打量著眼前嬌美的少女,確定她無差池後便問,「你過得可好?在這里習慣麼?娘很擔心你啊!」

「多謝娘的關心,卿兒很好。」邵菡卿淺淺一笑,接著扭頭睇了一眼身後的男子,唇畔勾起了一抹溫馨而甜蜜的弧度,「夫君對我很是疼愛,我很喜歡這里。」

玄衣男子沒有說話,一手撐腮,淡笑著看向那名女子。

「既是如此,那娘便放心了……」聞言,柳夫人如釋重負地長長吐了一口氣,緊接著將身後的孩童給拉上前來,笑道,「你弟弟嵐兒呀,他老想你了,時常嚷嚷著要來找你呢!」

邵菡卿流轉視線,目光柔和地望向自己的弟弟,「是麼,嵐兒真是乖啊……」說著便向他緩緩伸出手去。

「啪——」這個年僅十一歲的男童突然間一把打開了女子的手,望著她扭眉叫道,「你根本就不是姐姐!你們到底把姐姐藏到哪里去了?!」

言訖,眾人皆是一愣,就連魑炎的眸底都閃過了一抹不易察覺的驚詫,轉瞬即逝。

「嵐兒你在胡說些什麼啊,她怎麼可能不是你的姐姐呢?」柳夫人眉頭微蹙,略帶嗔怪地看著他。

「姐姐有一雙會說話的眼楮,又黑又亮的,那麼漂亮。可是這個人沒有,她才不是姐姐!」邵嵐忿忿地叫嚷著,撇著小嘴,「你們把姐姐藏到哪里去了?為什麼不放她出來?」

听他這麼一說,少女的眼底閃過了一絲焦慮,不過只瞬間便又恢復了之前的平靜。她蹲子,微笑地看著邵嵐,眉眼彎彎,「嵐兒今天怎麼連姐姐都不認識啦?我不是曾經還答應過你,要做好吃的點心給你吃的麼?姐姐可是記得清清楚楚的呢,難道你忘了麼?」

听到了這話,邵嵐微微一頓——這是他和姐姐之間的承諾,是沒有其他人知道的。

然雖如此,男孩依舊是擰著眉頭,但相比起方才的狐疑明顯是散了許多。他一動不動地看著跟前那雙微笑的眸子,半晌,終是低下了頭,沒有再多言。此刻他的心底突然有了一個想法,更確切地說應該是一種決心——他想要長大,想要變強,這樣就會有足夠的能力將姐姐帶回家,也就能夠全力保護她了……

男孩低頭冥想著,小小的拳頭緊握成拳。

「岳父應該有許多事務要忙吧,怎還有閑情停駐于西域?」仿佛不想與他們再多糾纏,幻溟宮主幽幽地開口打破了這份寧靜。

「說的是,府里還有要事尚未解決,老夫即刻便要回中原了。」他從一開始就沒有和自己的女兒說過一句話,直到了這時,他才略微看了一眼身側的少女,淡淡地道了一句,「小女,就拜托宮主照顧了……」

「一般人果然是不能同她相比的。」

暮色西下的幻溟宮,那一抹夕陽的余暉直直從宮外透射了進來,照耀在玄衣男子絕美的臉龐之上,恍若瓖了一道細細的金邊,令此時的他光彩襲人。

身後的女子身著淡綠色的百褶裙,清雅動人。方才還是邵菡卿的臉,然而現在卻變成了小顏的面容。

「每個孩童都有一雙純淨而澄澈的眼楮,在他們的眼中,天地萬物都能被最純粹的看穿。這就是你為何會被他如此輕易便看破的原因,小顏。凡人根本無法及得她半分……」

身後的侍女神色呆滯地站在原地,一臉迷惘地看著玄衣男子漸漸遠去的背影。

她不明白魑炎為什麼在知曉小姐逃跑後不去抓她,不明白為什麼要讓自己扮作小姐的樣貌來欺瞞邵家的人,更不明白他和小姐之間究竟是有著怎樣的羈絆……

不過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如今她唯一在意的,便只有剛才的那一句話。

——凡人,根本就無法及得邵菡卿半分!

一股嫉恨的心緒從胸臆中驀然浮起,逐漸曼延至了眼瞼。

正是因為她的這種小女人心態,為了一己的私利與私情,後來竟會頭腦發熱地便將群魔之首給釋放而出。

也就是因為她,使得不久之後的整個人間生靈涂炭,造成了無可彌補的天下大亂,慘絕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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垣市,陌上花開庭院中。香玫單手撐著額頭斜躺在藤椅上,默默遙望著南宮翊遠去的身影,捏著扇柄的手指不由得漸漸加重了力道。她閉了閉眼,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將此時心底的那股酸澀之感強制壓了下去。

她本不願多想,但如今這情形卻如何能讓她不多想呢?

縴長的手指輕輕拂過自己的面龐,那光滑白皙的肌膚細潤如溫玉柔光若膩,仿佛隨時都可以滴出水一般。

然而,如此一張嫵媚絕麗的容顏,卻並不是真正為她所有。有誰知道在這一張面皮之下的她,曾經的悲哀與苦楚呢……

想到這里香玫心頭驀然一緊,她輕揉額角,闔目平定了一下心神,將銘心的往事掩埋至了腦海深處。

當雙眼再次睜開時,眼底的酸澀已然消褪不再,那一雙明眸閃爍下隱隱溢出的是一抹不易察覺的陰冷。

「哎,血蓮妹妹來陌上也有一段時月了,我這個做姐姐的是不是該去探訪一下呢……」

華美的廂房中,一襲水紅色纓絡紗衣的美艷女子正倚于軟榻上閉眼小憩,衣袂裙角處所映出的是一朵朵紅色的蓮花紋路,一如其名。

「咚咚——」,幾聲短促清脆的敲門聲突然由外傳來,少女乍然而醒,懶懶地舒展了下腰身,起身向門口走去。

「香玫姐?」看到門外所立之人,邵菡卿微微怔了怔。

「今日恰好有閑時,我便來探望一下妹妹,順便帶了我親手做的芙蓉羹給你嘗嘗。」

邵菡卿目光下移,見她手捧一個托盤,上面放置著一盅精致的瓷碗。

「姐姐有心了,快請屋里坐吧。」邵菡卿頷首微笑,側身將來人迎進了房中。

香玫步入屋後便將托盤擺放在了桌上,而後她抬眸環視著四圍,贊嘆道︰「哎,妹妹的這住處可真是典雅舒適,不想你才來了短短數月便有得如此待遇,真是了不得呢∼」

面對她的這番話,邵菡卿只是微微扯了扯唇角,淺笑不語。

「我說妹妹呀,這羹若是再不喝的話可要涼了,到時候可就失了味道了哦。」香玫笑著將桌上的那盅芙蓉羹端起,慢步向邵菡卿走來,「妹妹快趁熱喝了吧……」

突然「 當」一聲脆響,原本盛著熱羹的器皿驀地摔落在地,湯汁四濺,瓷碗也被砸的七零八落。

「啊,我可真是太不小心了!對不起啊,妹妹……」香玫滿臉歉然地說著,蹲子慌亂地去撿拾地上的碎瓷片,卻因一時大意而不小心割破了手指,鮮血就這樣止不住地從指肚上流淌而下。

「香玫姐你沒事吧?」邵菡卿見狀連忙掏出了懷中的白絹,快步上前裹住了她的手指為她止血,一抹鮮紅自白絹上暈染開來。

此時的空氣中隱隱彌漫出一股腥甜的味道,這讓邵菡卿不自覺地動了動喉嚨。

「姐姐你等一下,我去幫你拿藥。」邵菡卿趕緊轉移了目光,轉身欲走,卻被香玫給一把拉住。

「這個就不必勞煩妹妹了。」香玫輕輕笑了笑,柔聲道,「妹妹有所不知,我這身子骨奇特得緊,用其它陌生的藥物便會有所不適,就只能用自己獨配的藥呢,妹妹可願陪我回去上藥?」

邵菡卿回眸看了看眼前的女子,本想婉言拒絕,然而想到她終究是因為自己而受的傷,于是點了點頭便隨她一同走了出去。

此時已至傍晚時分,夕陽的余暉斜斜地灑在了邵菡卿的臉頰上,猶似醉酒後的酡紅,亦如一抹血在唇畔蕩漾開來,竟是顯得有些詭異。

香玫拉著她的手進入了她的香居,端茶送糕點,如同親人那般熱忱地款待她。

「香玫姐不用這麼客氣的,血蓮還是先為你上藥吧……」自從邵菡卿進了陌上以後,香玫對她的態度一直都是不冷不熱,今天這突如其來的熱情很是令她不自在。

聞言,香玫先是頓了頓,而後轉眸微笑地看著她,招招手,「那妹妹就過來吧。」

望著香玫那笑靨如花的面容,邵菡卿有一剎那間的遲疑與猜忌。誰料她才剛剛踏出了一步,後頸上突然傳來了一陣劇烈的疼痛,令她幾乎立即便失去了意識。

就在這最後的一刻,眼前那張明媚而得意的笑臉逐漸變得模糊不清,然而邵菡卿卻清楚地看到了這笑容背後所掩藏的那抹嫉恨與不甘,充盈了她的眼瞼。

看來這一回,她是真的栽了呢。

眼前一黑,邵菡卿直直暈厥了過去……

蕭瑟的秋夜,冷風微微席卷著街道兩旁的枝葉,發出了沙沙的清泠聲響;天邊浮著一抹暗雲,緩緩飄游而來,隱約傳出了幾聲隆隆的沉悶之音。

僻靜的小巷里,有一男一女兩個孩童的身影,衣衫襤褸,面部骯垢,一看便知是流浪之人。

垣市雖然繁華富饒,但在街角巷隅處還是依然可見到少許落魄窮人的影子。這是自古以來都存有的生活現象,極富與極貧的天壤之別。

「哥哥,你是不是餓了?肚子叫得那麼大聲呢!」小女孩瑟縮著偎依在男孩的懷中,小聲說道。

「沒有啊,剛剛那是打雷的聲音呢。」男孩愛戀地模了模妹妹的腦袋,笑道,「是不是餓了,阿羽?」

年僅八歲的女童沒有開口,只是抿唇微微低下了頭。

「你等著,我這就去找吃的。」男孩站了起來,將身上那一件破舊的斗篷月兌下來覆在了她的身上,「乖乖的不要亂跑哦,我馬上回來!」說完立刻扭身跑出了巷子。

那被喚作阿羽的女孩遙望著兄長離開的背影,拉了拉身上的斗篷,緊抱雙膝縮坐在角隅,將頭埋于臂彎之間,靜靜地等著今晚的充饑之物。

「噠噠噠……」不一會兒耳畔便響起了細碎的腳步聲響,以為是哥哥回來了,女孩欣喜地抬起頭來,然而當看到眼前這個陌生的人影之後,她乍然間發出了一聲驚呼。

「啊——」

此時的男孩正在不遠處的一家燒餅店旁邊小心翼翼地盯視著,以趁老板不備之時下手偷兩個餅子充饑,卻在這一時間忽然听到了一聲熟悉的叫喊。他心頭一緊,連忙向著那個方位徑直狂奔過去。

「阿羽?!阿羽你怎麼了……」一口氣跑回了那個小巷,男孩先是驚了一跳,而後他快步走到妹妹身側將其護在了懷中,對著那一襲紅衣警惕地吼道,「你是什麼人?想要做什麼?!」

然而緋衣女子並沒有搭理他們,只是目光呆滯地朝那邊瞥了一眼,繼續攙扶著牆壁,步履蹣跚地朝前走去,左手緊緊揪著胸前破碎的衣襟,只片刻便離開了他們的視線之中。

「哥哥……哥哥你看到沒?剛才那個姐姐的嘴上,有好多血啊……」平靜之後,女孩顫巍巍地拉了拉兄長的衣袂,小聲開口。

「阿羽乖……現在沒事了……」沒再理會方才的那一襲紅衣,男孩輕輕拍了拍懷中女孩的後背,安撫著她。接著他從懷里掏出了兩張熱騰騰的餅子,遞給了妹妹一個。這是他方才跑過餅攤時眼疾手快模走的。

「呀,好像很好吃的樣子呢!」見到眼前的食物,女孩欣悅地歡呼出聲,雙手接過燒餅便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仿佛剛才的那一幕從未發生過一般。

男孩滿臉寵溺地看著身側的人兒,揚了揚唇,遂也低下頭狼吞虎咽了起來。

有時候,溫情,便是如此地簡單和容易。

昏暗的天空中,那一抹陰雲逐漸濃郁,不一會兒便下起了淅瀝瀝的小雨。此時已至了深夜,空曠的街道上毫無人煙,唯有一襲耀眼的紅衫在其間緩緩移動著。夜風吹揚起了她的衣袂裙角在空中翩然飛舞,恍若深藍夜幕下一簇閃耀的熾焰,奇詭而又妖媚。

邵菡卿步履飄忽地在街上走著,神情恍惚而木訥,恍若游魂一般。雨水打濕了她的發絲和衣衫,她唇畔上的那一抹殷紅也被雨水混雜成了淡紅色,沿著脖頸淌入了她的領口里。她死咬著下唇,右手緊緊揪著胸前殘破的衣襟,指尖因過于用力而微微泛白。

——不,這根本就不是她的錯!倘若不是香玫算計和謀害她,倘若不是那個人企圖污辱她,她根本就不會因為內心的恐慌而無意間爆發出了嗜血之性,那麼也就不會發生剛才那如此驚悚的一幕!

那個人……她不是有意要殺死他的!

這根本就與她無關!

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是她遇到這些事情?!

此時的邵菡卿已然出了垣市,奔進了城外的一所林子里面。她如發瘋一般地狂奔著,尖細的樹枝劃破了她的臉頰,留下了幾道細長的血痕。緋色的衣衫早已被濡濕了,衣袂裙角處也沾染上了許多泥濘,如此地狼狽不堪!

現在的她該怎麼辦?她已經沒有任何地方可以去了。

不管是藜城的邵府還是西域的幻溟宮,過去的,現在的……對她而言已然無路可至,無家可歸。

她自始至終都是一個人……不,一個怪物……罷了。

不知就這樣奔跑了多久,女子終于再也支持不住。她停下了腳步,眼前一黑,膝下一軟,接著便直直栽倒于地。

或許,這生命的終結,對她來說會是一種解月兌吧……她不想再繼續下去了。

就這樣,默默地離開便好了。

邵菡卿闔上了眸子,唇畔揚起了一抹釋然的笑靨,傾城絕艷。

——可否就這樣,一直沉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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