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蓮烙 第十二章 千慕傳說

作者 ︰ 千羽凌

季秋的早晨,邵家大院中,一個身著華服的男童蹙著眉頭,滿臉慍色地快步穿過後院,侍女倩兒端著一碗棗糖羹在後緊緊追隨。

「少爺,這是老爺和夫人特意交代奴婢給您做的,少爺就快吃了它吧!」

邵嵐突然間停下了步子,轉過身去瞪著她說︰「我才不要吃你們做的點心,難吃死了!」

侍女面色為難地開口︰「可是,老爺吩咐過奴婢……」

「嵐兒,發生何事了?」一個中年男子此時正往這邊走來,他剛剛從明顥山莊探訪而歸,面上有些微的倦意。

「爹爹∼!」看到來人,男孩跑過去抓著他的衣服,邵巍微笑著將他抱起在懷里。

「嵐兒乖,告訴爹,你為什麼不吃這些東西呢?」邵巍寵愛地對懷中孩童笑著,這般溫和的笑容,卻是從未對他的女兒邵菡卿展現過。

「我才不要吃她們做的東西呢,難吃死了!」邵嵐執拗地嘟囔著,一臉的厭惡與排斥,他抬起頭迷惑地問向父親,「爹,為什麼姐姐還不回來啊?」

聞言,邵巍的面色倏忽一沉,「你問這個做什麼?」

「只有姐姐做的東西最好吃了,嵐兒只愛吃姐姐做的點心,我要姐姐快點回來!」邵嵐大聲地說著。他至今猶能明晰地記得那個一身紅衣的美麗女子,對他露出了明媚而溫暖的笑容,拉著他的手給他吃最好吃的糕點。不知為何,邵嵐總是無法忘懷那個笑臉,就這樣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她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你完全可以忘了你還有這個姐姐!」邵巍冷冷地道出了這番話,將懷中的男童放回了地上,之後便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年幼的邵嵐只是怔怔地看著遠處漸沒的背影,心底陡然間生出了一股厭惡。

這一刻,他甚至有些憎恨他的父親。

這個為了一己私利,不惜親手毀掉自己女兒幸福的冷酷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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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美的屋閣中,一個妙齡女子正倚在桌旁仰頭狂飲著什麼,一抹鮮紅的液體順著她的嘴角淌下,一路滑進了她的衣襟里,宛如一條赤色小蛇,蜿蜒地爬了進去。

飲盡了那杯液體,邵菡卿坐回到了椅上,雙目呆滯地看著她殘破的手腕。腕上的那一道血痕已然凝固了,暗紅色的傷疤丑陋地翻露在皮膚外面,刺痛了她的雙眼。

半晌,邵菡卿才緩緩從匣中拿出了一卷白紗,自己將那傷痕累累的手腕包扎了起來。然後她雙手掩面,全身因為悚懼而微微顫栗著。

自從她在兩個月前無故昏倒了一次之後,她便時常感覺到了這種邪異的饑渴感。起先,她並未過多在意,只是拼命地飲水,希望能夠緩解喉中的干涸。不想這非但沒有任何效果,反而還日益加劇。折磨得她心力憔悴,身子骨更是一天不如一天。

然後就在某日,她一不小心弄破了自己的手指,當那滴鮮紅的血珠冒出指尖的剎那,一股腥甜的氣味鑽入了她的鼻息,恍若饑餓的小獸見到了鮮女敕的獵物一般,她急促地將手指放入口中吸吮起來。飲完手指的那些血後還覺不夠,竟然親自執刀將自己的手腕割破,只為一解心底的那份欲念。

——居然會淪落到自己喝自己的血。

怪物……簡直就是個怪物!

連自己都討厭自己,更何況是別人?

于是從今往後,邵菡卿只要一察覺到自身有這種異樣的感覺,便會獨自一人悄入進房,鎖好房門之後便開始了這種自我傷害的解救行為。

邵菡卿怔怔看著鏡中滿嘴鮮血的自己,淚水就這樣沿著她絕美的臉龐滑了下來,濡濕了她的雙腮。

唯有人類的鮮血才可以止住喉中的干渴,邵菡卿不願意傷害到其他任何一個人,所以,她只有自己傷害自己。

半晌過後,少女慢慢止住了淚,心境也緩緩平定下來。她用絲巾抹淨了唇畔上所殘留的血漬,隨手提了一把油紙傘便起身推開門走了出去。

今日恰好有閑時,邵菡卿不願呆在屋中胡思亂想,便想獨自上街隨處逛逛。

繁華的垣市,即使是在燥熱的白日里也是熱鬧非凡,車如流水馬如龍。邵菡卿只信步走了片刻便已覺無趣,她在一家酒樓之前停下了腳步,舉目往門牌上望去

——千慕樓。

確是個風雅的名字。

邵菡卿淺淺彎了彎唇,施施然踏步而入。

「喲,血蓮姑娘您可算是來啦!可讓小的我等候多時了!」邵菡卿剛進入樓中,便有一個店小廝滿臉堆笑地迎上前來。

「我們認識麼?我可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邵菡卿挑眉看著那人,雖說她在垣市生活已有數月,卻是極少出入于此等酒樓之中。

「呵呵,是有一位公子特地讓小的在此等候姑娘。」那人欠身賠笑道,「姑娘請隨我上天字一號雅間。」

「是哪位公子要尋我?有事他不會自己來陌上麼?」

「這個……那位爺命小的不可多話,姑娘見了他自會知曉一切。」

邵菡卿皺了皺眉,不過也並未過多在意,再加上心里好奇,便隨著他步上了閣樓。

「請姑娘在此稍等,那公子即刻便到。」入了雅室,店小二哈腰行了一禮後便關上房門離去了,屋中此時便只剩下了邵菡卿一人。

邵菡卿在其間悠悠踏著步子,抬起頭靜靜地環視著這一間屋子,雅致的陳設,清幽的氛圍,從銅爐中縈繞而出的香氣清淡而又略微迷醉。桌上擺了些飯菜,還在冒著熱氣,似乎是剛剛才端上來的。一壺酒半浸在盛著熱水的碗盤中冒著熱氣,徐徐飄溢出了一股清醇的酒香。這讓邵菡卿原本煩悶的心情在剎那間便愉悅了起來。

「不知血蓮姑娘對在下所安排的這處地方是否滿意?」一個清亮悅耳的嗓音驀然從後方響起。邵菡卿回眸,看到一襲白衣勝雪的俊逸男子手執折扇,從紫檀屏風後面走了出來,那一雙迷倒了萬千少女的桃花眼正笑笑地看著她。

「是你?」邵菡卿略微詫異地開口,渾然沒想到約她見面居然是南宮世家的少爺南宮翊,垣市首富家的公子。

「一日不見兮,如隔三秋。姑娘可知自那日一別後,在下食不安寢不寐,每時每刻都在念著姑娘。今日一見,可算解了我的相思之苦了呢。」南宮翊一邊說著一邊走到了女子的身側,曖昧的看著她。

「是麼?那血蓮可真是榮幸啊,能被南宮少爺所青睞。」邵菡卿哂笑了一聲,挪了一步拉開了彼此間的距離。對于這些花花闊少和紈褲子弟,她向來是不齒的。

「呵呵,姑娘說笑了。」不想南宮翊又上前挨近了一步,含笑而道,「在下早已傾慕姑娘多時,不知姑娘可否賞個臉陪我喝一杯呢?」

邵菡卿瞥了瞥他,心想反正也閑來無事,既是有人免費招待她又何故不應呢?于是她懶懶地踱到了桌前坐下,手托香腮看著那一個精致的白玉酒壺,問︰「公子這喝的是什麼酒?」

看到女子的舉動,南宮翊薄唇一揚,收起折扇也坐到了桌旁,親自斟了兩杯熱酒,遞了一杯給對面的女子,「姑娘可先嘗嘗,看猜不猜得著?」

邵菡卿接過杯子淺啜了一口,毫不猶豫地開口︰「醬香茅台。」

「哈,沒想到姑娘不僅琴棋書舞畫樣樣精通,也是一個品酒高手啊!」南宮翊看上去似乎很是喜悅。

邵菡卿微微扯了扯唇角,算是給了回應。

「在下總是姑娘姑娘的叫,未免顯得有些過于生疏,可否喚你為‘蓮兒’?」

「公子想如何喚我便如何喚我吧,我不介意的。」邵菡卿隨性地答道,又抿了一口杯中之酒,道出了自己的迷惑,「我想問,公子是如何得知我今日會來此處的?」

「蓮兒覺得,‘千慕樓’這個名字如何?」然而南宮翊卻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將酒杯托在指尖把玩著,淡淡開口。

「不錯,是個典雅的名字。」

「不錯啊……呵呵∼」南宮翊挑了挑眉,又問,「這家酒樓乃是在下所建,蓮兒可知我為何要叫此名?」

「既然此樓名曰‘千慕’,應該是對愛人的思慕之情吧……」邵菡卿想了想,眯起眸子笑問,「莫非這酒樓,是公子為心上之人所建的麼?」

南宮翊微微一怔,他側頭看著邵菡卿半晌,隨後緩然而道︰「關于這千慕樓有一個傳說,你可願听?」

邵菡卿有些不解地看著他,秀眉微微蹙起。這人是怎麼回事啊,問他東他偏要去扯西。

不過女子還是點了點頭,「血蓮洗耳恭听。」

白衣男子沉默了片刻,手指輕輕撥弄著那把金邊折扇,然後他緩緩站起,走到窗前背過了身去,用一種講故事般的口氣徐徐而道︰「在一千多年前,仙魔共存的時代,天界有一位伺花天女受命掌管著九天寰宇之花‘業火紅蓮’。她是全天界中最為聖潔美麗的仙子……當時九天之上有同為仙者的曜神,御宇日月星辰之光,他一直以來都傾慕著這位伺蓮聖女。他曾經對她表過心意,但每次都被委婉地拒絕了。看著她,曜神覺得此女便如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高雅聖潔,任何人都無法染指半分。于是呢,曜神便決定就此默默守護著她,並不奢求她能被自己所擁有……」

「果真是唯美的傳說啊……」仿佛也被這個故事所牽動,邵菡卿慨嘆了一聲,抬眉問道,「那後來呢……蓮花仙女是不是被他的真情給感動了?他們有沒有在一起?」

「在一起?呵……」南宮翊冷笑了一聲,旋即他轉過身來坐回到了椅子上,雙目直直地盯視著眼前的女子,聲音低沉,「就是這樣一位高貴聖潔的天女,她居然愛上了妖類!妖……這是多麼卑賤和邪惡的種族!況且仙妖之戀根本就是被禁止的,是禁忌之戀。更為可笑的是……她為了讓那個妖魔修為成仙,居然敢私自竊走業火紅蓮,跑下凡去贈予那個妖物,簡直是悠謬之極!!」他說著將手重重地拍上了桌子,一陣劇烈的抖動,就連杯中的酒水也被顫動著灑出了一些。如此過激的反應,就好像是在訴說著他自己的親身經歷一般,邵菡卿嚇了一跳。

「南宮公子……」

「哈,這大逆不道之事當然是逃不過天帝的法眼!」然而南宮翊仿佛是身臨其境般地投入,依舊滔滔不絕地敘說著,「天帝知曉後雷霆震怒,深重地懲罰了他們——伺花天女被打入了輪回,受盡千年輪回之苦;那個染指了天女的妖物也被誅滅了全族,永世不可超生……」一直說到了這里,南宮翊的語氣才稍稍緩和了幾分,「即使如此,那位一直以來都默默愛戀著天女的曜神卻仍舊鐘情于她,所以他特意建造了‘千慕樓’,以來緬懷他這段長達千年的思慕之情……」

講到最後南宮翊的情緒才逐漸轉為了平靜,然而那雙眸子卻依舊一動不動地注視著跟前的女子。

「這的確是個唯美深情的傳說……」被他的這種眼神望著很是不自在,邵菡卿流轉了目光,低聲寬慰道,「原來公子也是位性情中人,但這故事終究只是個傳說,還望公子莫要太過于投入了……」

「是呵,只是個傳說罷了……」南宮翊也移開了視線望向窗外,半刻之後他輕輕笑了笑,再度恢復為了以往的悠閑神態,「時候不早了,在下便送姑娘回去吧。」

陌上樓前,一襲白衣與一襲黃衫相互交映,任誰看來都是一幅郎情妾意的和美畫面,這為蕭瑟的秋季增添了一抹旖旎的色彩。

「便到這里罷。」邵菡卿微微欠了欠身,含笑而道,「血蓮多謝公子今日的款待。」

「蓮兒說的哪里話,能與你相約一聚可是在下的榮幸呢。」

邵菡卿笑了笑,正準備伸手去將油紙傘收起,卻忽然被南宮翊給一把抓住了手腕,正巧踫到了今日的傷口處,她手臂一顫,忍不住悶哼了一聲。

「你的手怎麼了?」南宮翊垂眸看著女子手腕上的白紗,松了松力道,眉頭不自覺地蹙起。

「沒什麼,小傷而已,過幾日就好了。」邵菡卿輕描淡寫地說著,將自己的左手給抽回來隱在了身後。

南宮翊抬眸凝望著她,沒有說話,只是這目光中竟隱約流露著一抹心疼之色。

「時間不早了,血蓮要進去了,公子也早些回去歇息吧。」女子並沒有在意南宮翊的異樣神情,微頷首,接著轉身往樓中緩緩走去。

白衣男子目送著她遠去的身影,英挺的雙眉一直皺著,神色難辨,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半晌,他扭身沒入了四周的人群里,不一會兒便消失在了街道之中。

此時的夕陽灑滿了西邊的半面天空,竟是紅的有些詭異。

誰也沒有注意到,庭院中假山後面香玫的身影,一抹嫉恨掛在了眉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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