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蓮烙 第十四章 天池龍女

作者 ︰ 千羽凌

這里是西域幻溟宮,滿室的琉璃與水晶在夕陽的照射下交輝相映。赤橙黃綠青藍紫,七種顏色的光華在偌大的殿宇之中忽閃忽現,為這清冷蕭條的的宮殿沁出了一絲旖旎。

水鏡跟前,一襲玄衣靜佇于地,右臂向前平伸著,修長的手指浸入在了水鏡中,從指尖處泛出的漣漪一圈一圈緩慢顫動著擴散開來,每每抖動一次便會出現一個不同的場景——華美的庭院,喧囂的集市,僻靜的小巷,蔥郁的樹林,汗漫的大漠……

沒有……還是沒有!

幾乎她所有可能出沒的地方全都看過了,然而那一個身影竟會于瞬間便杳無蹤跡,仿佛從人世間蒸發了一般。

像這樣突然間就沒了她的消息,魑炎的心里竟會閃過一絲慌亂。

玄衣男子面色一凜,猛地將右臂抽回,轉過身去負手而立。原本微微顫動著並且顯示著城鎮畫面的水鏡在一瞬間褪化為了黑色,閉合而上。

他眉頭微蹙,腦中飛快地尋思著,內心煩躁不已。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那個女人,才短短幾天沒有去關注她,今日再去查看時卻已不見其蹤影,竟然連氣息也無法再度察覺到,便真的像從人間消逝了一般。

莫非她……出什麼事了麼?

神思恍惚的幻溟宮宮主此時正在空寂的殿室里信步游走著,不知不覺間竟走到了浮蓮水榭境內,這是她夫人曾經的棲息之所。

水榭之內流光溢彩,暗香浮動。更那池中水碧生涼,蓮荷凝珠含芳,庭中香霧繚繞。滿池的蓮花在水晶和琉璃的映照下折射出了絢麗的光熠,迷幻而炫目。

此情此景,就連魑炎也看得痴了,眼底浮起了一層氤氳。他緩步走到池塘邊蹲子,伸手捧起了一朵紅蓮至跟前,漫不經心地觀賞著。不知是想到了什麼,他微微揚起了唇角,幽邃的眸子間似乎有一泓瀲灩在潺潺流動著,令此時的他由內而外地散發出了一抹淺淺的輕柔之態。

曾幾何時,自己也是如現在這般,凝望著一株蓮花發呆呢?

呵,已經太過于久遠了,久到連他自己也記不明道不清,那究竟是愛戀之情抑或是利用之心?

或許曾經他的確是有過那種傾慕愛戀的情愫,可是現在呢,他是否還在愛著她?

——可笑,這怎麼可能。

那個自以為聖潔冰清的天女,倘若不是她的背叛與出賣,他們蛟類豈會受到全族滅亡之災?那他又怎麼會成為禍害全族的罪人?

那一段糾結的過去已然深深烙在了他的內心與腦海,就這樣一直追隨折磨了他近千年之久。他幾乎每日每夜每時每刻都能無比真切地感受到,同族冤魂們對他的怨憤與憎恨。那種惡寒的目光與破碎的嘶吼,始終縈繞于他的眼前,他的耳畔,他的心底,揮之不去。

所以他對于她,如今就只剩下了無盡的恨。這是永遠都無可磨滅的,怎麼可能還有愛?!

玄衣男子此刻的面色逐漸被冰冷所淹沒,眸底的柔光也被陰梟所遮蔽。就在這時,水晶雅室里驀然傳出了幾聲細微的響動,魑炎心下一震,將手中的蓮花甩下,一個閃身便徑直躍入了內閣。

只見一個可人的少女獨自一人在屋中,黑亮的長發濕漉漉地垂散在兩肩,身上只著了一件輕薄的紗衣,緊緊貼在了她的肌膚之上。房內香氣四溢,煙靄彌漫,看似是有人方才沐浴過的景象。

「啊——宮主!」見到這突然闖入的人影,小顏驀地一聲驚叫了起來,連忙抓起了旁邊的衣物胡亂地遮住了自己,雙頰緋紅,她怯怯地望著他,「宮主你……怎麼會來這里……」

看清了屋中那人竟是邵菡卿的貼身丫鬟,魑炎原本略微振動的心情霎那間便冷了下來。他淡淡掃了那名女子一眼,哂笑︰「這本來就是我的宮殿,有何處地方我是不能來的?」

小顏微微一怔,低下了頭去沒有開口。

魑炎的心情本來便是不快,他不耐煩地轉身向門外走去,卻被小顏上前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宮主……」女子輕咬著下唇,支支吾吾的細聲開口,「天色已晚,若是宮主不嫌棄的話,小顏願在此侍奉宮主安寢……」說話間時不時地抬眼偷偷瞄著他。

「哦?」聞言,玄衣男子先是頓了頓,繼而不由得輕笑了起來,卻是蘊含著極度的譏諷與輕蔑。他甩開了拉住他臂彎的那只手,走上前去伸指挑起了女子的臉,捏著她的下顎微微用力,「你這是在背叛你家小姐麼?」

似是沒想到他居然會這麼說,小顏怔怔地看著那張近在咫尺的蠱惑容顏,在與魑炎四目相對時,那雙妖異的眸子令她產生了些微的暈眩,「我……」

——又是這種難以言說的莫名之感。

似乎是進入了幻溟宮之後,小顏心底便會時常不由自主地浮出很多怪異的情緒和想法,從而做出了一些連她自己也無法理解的舉動來。過去的她對于小姐一直都是誠心服侍,可為什麼,來到幻溟宮以後的她會變成這種樣子呢……

她不知道,其實自己早已被跟前這人給不知不覺間蠱惑了心智,凡人根本就無法抵擋得了自他身上所散發而出的魅惑。就好似是無盡深淵一般,一旦陷入了,便是萬劫不復。

「呵呵,有趣,這就是丑陋的人類啊……還是說,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狗,嗯?」魑炎在說這話時,目光冰冷而惡毒,然而唇角卻是止不住地上揚。那種喜憎交加的詭異神態,令小顏不自覺地打了一個寒顫,然而她卻並沒有任何掙扎的意向,只是怔怔地看著他。

「怎麼?你不是說要侍寢麼?」玄衣男子壓低了嗓音,低沉而又魅惑。他一手緊緊摟住小顏的縴∣腰,另一手摩挲著她的臉頰緩緩下移,「好久都未踫過人類的女子了,今夜便讓我來看看你們的丑惡嘴臉吧!」

隨後只見他衣袂微揚,雅室的門于剎那間便閉合而上。

紗幔飄飛,香帳低垂。屋內翻騰,春色旖旎;而雅室之外的那一池池蓮花,依舊如昔日那般,靜默地閃耀著它們淡柔而綺麗的光彩,無人問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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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雁南飛之季,夏花萎謝,秋風習習。塞外衰草寒煙,院內露凝霜重。曾經滿池的紅蓮如今唯剩了殘葉與蓮蓬,落寞地浮在波面上,掩住了池中游魚的影子。那一株株靜佇于庭中的楓樹,秋風一掃,偶有幾片紅楓葉子隨風飄零而下,鋪在了青石小道上不染塵埃半分,落到了蓮池水面上惹來了一群群魚兒們的啄食。再加上時不時有幾抹倩影穿堂而過,留下了暗魅余香在其間縈回繚繞。秋意雖寒卻也沁出了幾絲旖旎之態,唯妙不已。

後堂里,一襲絳紫色華裳的女子柳眉微蹙,迷惑地低聲喃喃著︰「怎麼會莫名其妙的就失蹤了呢……蕊兒,你近日來都沒有見過她麼?」

「沒有啊,大姐……」身著粉色長裙的少女也是同樣迷茫地皺著眉頭,「已經接連幾日都沒有見到血蓮姐姐人了呢,我以為她生病了,幾次前去探望她,可是都不在呢……」

此刻蕊兒的心底亦是一片茫然——好好的一個大活人,怎麼會說不見就不見了呢,居然在垣市找了幾天都沒有找到。

「依我看……血蓮妹妹怕是走了吧。」流年的花魁懶懶地倚在桌旁,端著茶水淺抿著,漫不經心地開口,「她不是說她是什麼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麼,又豈會久留于這般煙花之地?定是受不了此處的歌舞升平與奢靡浮艷之息,走了唄。」

瑾娘並沒有理會香玫的那番話,單手支顎斜倚于窗邊,輕輕蹙著眉頭。目光飄忽不定地望向窗外,神色有些恍惚。

「瑾姐姐……瑾姐姐!」

一時走神的她這才反應過來有人在喚她,側頭詢問︰「嗯?怎麼了采薇?」

名喚采薇的黃衣女子微一頷首,告道︰「有一位公子說要見你,已經在大堂候著了。」

「哦?來找我的?」瑾娘挑了挑眉梢,繼而又再次問出了她一貫的話語,「長得如何?」

她是個十分注重外相的女人。凡塵的男子皆是低俗骯垢之物,令她心生厭倦;稍微感興趣一些的,便只有那張面相了吧。

「唔……那公子長得很俊呢。」采薇輕聲答道。回想起方才初見那人時,自己也忍不住看得痴了,心想這世上怎會有長得如此標致的男兒,就連身為女子的她也艷羨起那人的容貌來。

看到黃衣女子那略泛潮紅的臉頰,瑾娘饒有興趣地朝她眨了眨眼,戲謔地開口︰「喲,能讓咱們采薇都心動的男子,肯定不會是泛泛之輩咯∼好,我這就去會會他!」說著便移步走了出去,采薇則是跟在她身後,早便已經羞紅了臉。

「不知是哪位公子來尋瑾娘呢?」抬起皓腕縴指撩開了紗簾,那一雙如波眼眸淡淡往前睇去。

一襲玄衣閉眸靜佇于窗扉前,柔柔的陽光傾灑在其身上,仿佛為他瓖嵌了一道細細的金邊,令他宛然透出了幾分如夢似幻的感覺。听見身後的動靜,他這方睜開雙眼轉過了身去,唇角微揚,幽幽開口︰「好久不見了。」

淡藍的眼瞳中這時正泛著微微的光澤,一貫冰冷的眸子里竟是沁出了一抹極其少有的笑意。

瑾娘怔怔地站在原地,仿佛月兌了線的木偶一般,一動不動地呆望著那個身影。唇瓣微微翕動著,卻是吐不出一個字來。捏著裙擺的手指逐漸用力,一張臉由白轉青硬是換了幾副神情。

「魑炎……」半晌,瑾娘才緩緩吐出了這個名字,依舊詫異而茫然地望著他。

真的是他麼?整整一千年了……瑾娘全然沒有想到還能有機會再度見到這個人。然而即便是過了如此長的年月,如今真的見到了,心底還是會難以自制地泛起層層波瀾,久久不能平定。

他為什麼會突然來訪?自那之後一直到現在的這段時間里,他都從未在她的視野中出現過。或者可以稱之為不屑,于他而言自己便如一個陌生人那般無關緊要,一直以來都只是自己扮演著一個多情的局外人,默默地見證著他和另外一名女子的感情之路。

如今的他就這樣真真切切的站在自己跟前,是為了什麼?是特意來找自己的麼?

呵……當然不可能了。瑾娘暗地里冷哼了一聲——在他的心里,自始至終都只愛著那一個人,怎麼可能會有她的位置?想必也是感應到那個人出事了,所以才會來找她打探的吧……

「大姐……大姐你怎麼了?你們認識麼?」看到瑾娘那神思恍惚的木訥神情,立于身後的黃衣女子終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沒什麼,只是一位久未謀面的故人罷了。」陌上花開的當家這才從遐思之中回過神來,斂了斂容顏,對著前方的那個男子欠身溫婉開口,「請公子隨瑾娘移步至鳳語閣。」

采薇驚羨地看著二人離去的背影,心下不禁嘖嘖感慨——大姐真的是不簡單啊,江湖中不管是什麼人她都能攀上點關系,然而她的身世背景卻是無人知曉。

這個女子,究竟是什麼人,並且從何而來的呢……?

雅致的房間里煙靄綿長,清香四溢。屋內的擺設雖然極其簡潔,但卻始終彌漫著一股子華美之息,讓人不自禁地便可感覺到居于此間主人的不凡之處。

有泠泠的秋風自半掩的窗扉外吹透進來,將房中的那一串水晶風鈴吹得叮當作響。然而紫衫女子卻並不去掩上窗戶,依舊安靜地憑倚在窗畔,閉著雙目沉默著。

那一襲玄衣也是同樣沒有說話,背對著負手而立,正在仰頭看著掛在牆上的那一幅龍騰圖,神色漠然,也不知是在看什麼。半晌,他徐徐開口︰「千年不見,你變得沉靜了。」他側過身子望著窗邊的那個人影,唇角微揚,面上依舊是極其淡漠的神情,「瑾娘?我還是覺得凰汐這個名字更加地適合你。你說是麼,高高在上的龍七公主?」

听到了那個名字,原本淡漠平靜的紫衫女子身體陡然一震,仿佛有層層波濤排山倒海般的涌卷而來,腦海中鳴鳴作響。

凰汐……

口中喃喃低念著這個熟稔而陌生的字眼,女子的嘴角扯起了一個淡淡的弧度。

——這個名字,她已經丟棄了近千年之久了。以為今後永遠也不會再提起,以為自己早就已經將它忘卻。然而就在方才听到那人喚她的時候,心里的那一根細弦還是不由自主地顫動了一下。

而那過去的陳年往事,一如從香爐中緩緩溢出的馥郁幽香,不斷地綿延縈紆而上,自她的腦海中逐漸浮現而出,充斥了她的整個心緒。

瑾娘眉心一緊,像是極度不願意回憶起過去的一點一滴,硬生生地將那些踴躍于腦海中的畫面給強制壓回了心底。她深深地呼了一口氣,慢步走至桌旁,提壺為那人沏了一杯熱茶推過去,笑道︰「凰汐早已不在,如今的我只是瑾娘,請用吧。」

玄衣男子輕瞥了一眼桌上的茶杯,冷冷一笑︰「人類的東西,我不屑于踫。」

瑾娘微愣,繼而有些無奈地看著他,扯了扯唇角,「千年未見,你依然如從前的那般桀驁孤高。」手指輕輕摩挲著杯緣上面的紋路,女子淡淡開口,「你今日來尋我,就是為了蓮姬的轉世吧……魑炎。」

聞言,幻溟宮主回過頭去望著她,唇畔勾起了一抹邪魅而蠱惑的笑容,那雙淡藍色的眸子幽邃無底。

「你變聰明了,瑾兒……」

那日的一整個下午,陌上花開的當家都和這位身份奇特的美男子在內閣中私聊著,誰也沒有離開過。而姑娘們就只是艷羨于大姐的魅力,傾慕于這位客人的容貌。

沒有人知道,在那里面的真身其實是一只蛟和一條龍。

這是千百年來仙妖之間的第一次交會,目的就是為了那個曾被預言過傾世天下的紅顏,如蓮花般開落的奇異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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