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棋逢對手 鋒芒初露(三)

作者 ︰ 殷無射

顧疏有準備,這一點殷朝暮是知道的,在座沒有哪個比他更清楚了,他曾經親眼見過顧疏在這間扇形教室嶄露頭角。

你說一個學畫畫兒的,湊什麼熱鬧非自學金融學,當初的殷朝暮撐死就是覺得很不服氣,憑什麼滿屋子人讓你一個美院的出了風頭啊。

但這輩子殷大少站在一個制高點重新來用發展的眼光看這件事,得出的結論更令人唏噓——

野心啊,這就是紅果果的野心!

想必這時候顧小人的小三兒媽已經把自家那點破事兒跟自己兒子交代清楚了,所以顧小人上學期間就有意識地為日後爭奪家業做準備,再在演藝圈兒完成罪惡的原始資本積累,最終攜一眾愛將殺回港島PK阿禺那傻小子……

什麼叫狼子野心,人家顧勾踐臥薪嘗膽步步為營了十年,這就叫狼子野心!

殷朝暮真心為顧禺攤上這麼個兄弟感到同情,隨即決定有時間得好好「提點」一下,不能讓人家打個措手不及不是?

但殷朝暮也有準備,這一點顧疏想必是不知道的。

要說殷大少這人有什麼優點吧,還真找不太出來。但他當初被殷夫人收拾來收拾去,靠著下棋磨練來的記憶力,倒比一般人都好上那麼一點。

也許不只一點。一旦遇上跟顧疏有關的事情,殷大少這腦子就跟在古廟里天天掃灑過一樣,靈台一片清明,該記住的全部明明白白。

甚至顧疏什麼時候抬手拂了拂遮眼的額發,都歷歷在目。

他還記得當時顧疏向來平靜的眼楮里隱隱閃過胸有成竹的光芒,那小襯衫穿的、那語速控制的、那小臉兒意氣風發的,看得多少女生如痴如醉、多少男生暗暗捶腿……

這樣的機會,殷大少能放過就怪了。所以他一早就準備好了,王二愣能不能月兌了綁架從犯的身份,就看今天這一錘子生意了!

老教授額上緩緩落下一滴汗,開始催了,「大家算得怎麼樣啊?哪位同學算出來了就上來做,別猶豫,哪位同學上來啊?」

默。

死寂的默。

孫金如還沉浸在自己當年的輝煌中,樂呵著一張臉。但他旁邊的馬成文馬書記眼角都投下陰霾了,本來不錯的局面這是怎麼著,忒麼就沒一個成器的敢站出來?哪怕你答錯了也成啊。

「老師……」

清淡的嗓音響起,還沒說完,就被另一把較為柔和也較溫潤的嗓子蓋住。

「老師,王冬晨同學已經解完了。」

要知道剛剛為了不被抓壯丁,每個學生都把尾巴夾得死緊,除了那一排領導時有弄出響動,可謂連空氣都凝滯。突然響起的聲音,瞬間勾起所有人最敏感的那根神經。一時間大家的眼,就跟紅外射線一樣,「嗖嗖嗖」射過去,瞧瞧是哪位英雄關鍵時刻挺身而出。

英雄毫無壓力重復一遍,「老師,王冬晨說願意試試。」

教師頂部的白熾燈灑下一片光輝。

殷朝暮斜靠在第一排正中央,單手支顎,唇角微勾,如書中智者,運籌帷幄。

全場默了十秒鐘,然後老泰斗再一次向眾人證明了,什麼才是一個奮斗數十年的資深老教師該具備的淡定素養。

「哦,那就請王同學上來展示一下吧。哪位是王同學?」

王冬晨滿臉是血地舉起右手,表情悲壯,「我,我……我是。」

我是你妹啊!

王同學現在只想從座位上跳起來,狠狠給個左勾拳借右勾拳,打的不是出題的老爺子,而是殷朝暮!

他反復回憶自己之前的十八年里什麼時候自學了金融,答案是沒有。接著又反復思量為什麼殷大少這麼篤定地看自己,莫非自己真有金融方面的天賦以至于上去就能迎刃而解?答案還是沒有。

「擦,你到底想干嘛啊?說什麼我會,我會他姥姥的會!」王二愣趁著起身這短短一點時間壓低嗓門兒質問。

「沒事兒,盡管上去。」

王冬晨被這打秋風的架勢徹底惹毛了,也忘了自己之前怎麼低聲下氣地求人,惡狠狠撂下一句,「還沒事兒?大少爺,您別玩兒了成不,再玩兒下去小的就要被您玩兒死了……誒,這什麼?」他還要發瘋,卻被手里突然塞進的泛著油墨香氣的本子打亂了語調。

「解題步驟。按照上面一行行抄到黑板上,記住用紅線畫出來的地方你要特地說明一下,怎麼說明我都給你寫旁邊空白處了,照著念。」

王冬晨半是猶豫地看了正侃侃而談的殷朝暮一眼,大拇指捏著筆記本兒上一條稜。

「不是吧……這、這能成嗎?」

殷朝暮不高興了,怎麼不成?他親眼看見過顧疏因為這次的事情大出風頭,現在不過是重演一遍歷史而已。至少到目前為止,戲還是按他記憶中的劇本兒走的。

「少廢話,僅此一趟的買賣,你干是不干?干就听我的別嗦,不干,我可不會幫你第二次。」

其他同學已經有些人看他們這兒磨磨蹭蹭不上去,等煩了。王冬晨看看殷朝暮鎮定自若的臉,再看看手中微微捏緊的筆記本兒,咬咬牙,心一橫,「干,老子就信你殷少一回。」

殷朝暮微微一笑,支著頤歪頭去瞧顧疏,腦海中再次映射出當年的場景。他還記得當初顧疏也是在一片沉寂中起身,走上台一筆一筆寫下答案。

那時候顧疏身上衣服的顏色和款式他已記不清,只隱隱有衣服很素的感覺。十**歲的男生,生的相貌又好,也不像某些剛上大學就不講究個人衛生的男生、滿頭滿腦的髒汗。顧疏很干淨,整個人站在那里就好像一竿竹,一個人立成一道風景。他的字也很是漂亮,清俊得好似練過書法,但事實上,殷朝暮知道他沒有,他家里根本沒錢給他請書法老師或是送他去上興趣班。

當然如果僅僅是解出一道班上誰都不會解的題,也不過算個普通意義上的好學生而已,是不可能震住全場最後連孫金如都對他青眼有加的。

當年的顧疏照標準答案寫完後,孫金如已經很滿意了,畢竟有好學的後進將自己的成果牢牢背住,對孫金如本身就是一種不著痕跡的吹捧。然而接下來顧疏卻在滿室掌聲和一派領導的笑臉下接著提出,孫金如當年做出的標準證明也有地方不合邏輯……

經典的確立固然值得記憶,但推翻權威的名不見經傳的小卒不是更能引起轟動?二十多年前孫金如憑借推翻前人證法而名聲大噪、一時無兩,二十年後顧疏又來推翻孫金如的結論,還是當著孫金如的面子。

或許這不算什麼,但若加上孫金如教育部某辦公室主任和科學院院士的身份呢?

勇于挑戰權威,還是在有極大可能毀掉自己前途的情況下,一個年紀輕輕又表現得不卑不亢的學生這樣做了,即便大家再有什麼心思,心里都會揣上一份敬佩、一份尊重。

何況,這個學生還不是專業學金融的。

何況,這個學生的挑戰還成功了,就連孫金如自己最後都承認他自己的推導確實存在邏輯性問題……

人們總是需要一個傳奇,或是一個值得說道的對象。而當年的顧疏正是這個傳奇,這個對象。

憑借一己之力,以白衣之身在校領導視察之際一鳴驚人,當著或輕蔑、或懷疑、或是看把戲一樣的眼光侃侃而談,舌戰群儒,最終不僅說服所有人,還得到被推翻者——孫金如親口肯定。

單槍匹馬,挑落前輩高人。簡直可以拍古裝劇了!

再之後,顧疏收到孫金如拋來的橄欖枝,內定了科學院孫院士的關門弟子,直到殷朝暮死前顧疏大刀闊斧縱橫港島商界,還有人喟嘆「名師高徒」、「師生相得」。

殷朝暮眯了眯眼,他有把握只要重走一遍程序,王冬晨也一定能大大露個臉,若是還能被孫院士收做關門弟子,那不用他們求情,校方自然會出面把王冬晨從綁架案里摘出來。

為了這一天,殷朝暮之前就收集到關于這一道題的標準解法。當然他是記不住這道題是什麼的,可他記得住孫金如這個人名啊,只要找到孫金如,那作為孫金如成名之戰的那一題自然也找得到。

可惜這時候能查到的資料里都還是孫金如二十年前確立的證明方法,顧疏推翻後給出的新方法還沒有記載,殷朝暮再牛掰也不可能記住那一步步式子。

不過這些都無所謂,王冬晨只需要指出孫金如證法的邏輯錯誤就好,只這一點,已足夠保他月兌困于一個小小的刑事案。

可惜殷朝暮還是有些錯估形勢。

可惜有些人就是拿上作弊器也成不了神。

可惜殷朝暮沒意識到王二愣就屬于這些人中的一員。

講台上的王冬晨倒是听話地按照本子上解題步驟一行行抄到黑板,可他時不時搔搔後腦勺,偶爾還用胳膊蹭蹭大腿留下一道粉筆印,再加上慘不忍睹的爬爬字,很多坐在後排的學生已經開始聊天了。領導也看得無趣,孫金如倒還保持平和,不過也皺著眉仔細辨認黑板上那一坨一坨的東西。

殷朝暮倍感無力,當年顧疏還沒開始抨擊證法時,也曾一筆筆寫過這堆式子。哦,你說式子太多所以大家都不耐煩?怎麼顧疏當年就能抄黑板也抄得讓人目不轉楮呢?

最要命的是,王小哥大概沒想到殷朝暮給的這份兒真是正確答案,老爺子一直沒給喊停,抄完了正茫然,老爺子一句「王同學這道題解的非常正確,很好,同學們可以自己先看一看。這位同學可以回座位了。」

王小哥還在迷蒙中,暈暈乎乎就下來了,根本沒想起殷朝暮叮囑的「紅線畫出來的地方你要特地說明一下」這碼事兒。

下台時的王冬晨明顯跟上台時狀態不同,還沒挨著凳子就興奮地瞪大眼,「神了,殷少!純實力啊~你啥時候還會解金融題了?」

殷朝暮心里都快堵死了,冷哼一聲,看都懶得看這蠢貨一眼,「我讓你特地說明的地方呢?你怎麼不說?」

王冬晨的興奮勁兒被兜頭潑了盆兒冷水,訕訕道︰「忘了,嘿嘿,一時緊張……」隨即又有些不以為然,「不說也沒什麼啊,我這不是答得挺好麼,下次見副院長也有得說道。」

「鼠目寸光。」殷朝暮惱他不成器,壓低了聲音,「你以為只是忘說一句話而已嗎?本來你沒準兒可以接著讀大學,甚至連研究生都有著落了,現在好,被你‘忘’了。」

「啊?夸張了吧?哪至于啊。」

這回連陸維也不太相信,湊過腦袋來小聲問他,「殷少,你什麼意思,說清楚點兒。」

殷朝暮正想解釋,看到旁邊顧疏舉了手,頓時有些心灰意冷,「自己看吧。」

這時候老爺子正在台上錦上添花,就著王冬晨那不能看的板書,一步步講解。

「王同學寫的這一種正是真正的解法,當年這一步,同學們看這里,現在咱們都把這一步當已知來用,但二十年前這一步的證明是有爭議的。我給大家寫一下啊,同學們能看懂的就看,這是比較深的知識……嗯?這位同學,有什麼問題嗎?」

教金融的老教授還是有兩把刷子,幾句話可謂說到了點子上,拍的孫金如一陣舒坦,仿佛再次看見年輕時風華正茂的自己,然而這樣美好的回憶,突然被一個聲音破壞了。

「老師,我認為這個證法的第七步到第八步推導不太對。」

孫金如當了好些年官兒,雖然還保持著傲氣,但文人相輕,搞學術的最煩別人給自己挑錯,轉眼間臉就冷下來了。

原本氣氛已經比較和諧,一瞬間有些劍拔弩張的意思。

顧疏站在韓之安和殷朝暮之間,連眼都沒眨一下。

馬成文瞧著局面不對,適時發揮老將作用,「顧疏啊,你這是干什麼,這些證明都是多少數學系、金融系的高材生驗證無數次的,你別添亂,快坐下!」

「就是,這是課堂,別擾亂秩序,有什麼想法課下咱們單獨說。」老教授也察覺出問題來,和馬書記的配合伸手就來。

顧疏搖了搖頭,發絲隨著擺了擺,從韓之安旁邊出去,穩步走上講台,略略蒼白的手指比了比證明第七步和第八步。

「不是擾亂秩序,老師,這兩步真的有問題。你看……」

不得不說,顧疏這人有時候非常倔,殷朝暮雖然猜到他這次是故意在孫金如面前表現成學者最喜歡的「追求真理寸步不讓」類型,但隨著他一句句講開,孫金如的臉色卻是一點點冷下去,其他人更是大氣都不敢出。這樣的壓力,當年他不曾深入體會,這一回試著更關注顧疏後,哪怕清楚結局是好的,此刻眾人給予的壓力也很讓他猶豫。

就算顧疏是有備而來,但至少殷朝暮覺得如果自己站在他的位置,是不可能無視所有人發黑的臉色接著講下去的。

而如今十九歲的顧疏,不僅不急不緩地講下去了,還揮灑自如,仿佛在座不是看笑話一樣看他,而是懷著崇拜的目光。

顧疏衣服一向素,殷朝暮早就覺得這人眉眼極淡,現在瞧著他以平穩的語調朗朗而談,竟覺得有種難言的風采。他從前對這人的印象都停留在「狼顧鷹視」「陰狠刻薄」等詞匯上,即便知道顧疏相貌不錯,也被他周身的氣勢奪去注意力。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為學術爭論的顧疏,干干淨淨,真正應了一句話︰書生意氣,揮斥方遒。

「……所以,第七步根本不能直接推出第八步,這一點錯了。」

語音落下,擲地有聲。

良久,孫金如向後靠在椅子上,龐大的身軀好像要將椅子擠垮似的,粗短的手指從兜里掏出煙,馬成文狗腿地趕緊給點上,孫金如吊著眼楮看顧疏,「小伙子有點膽量。」

陸維松了口氣,悄悄和殷朝暮咬耳朵,「呼~副會這也太大膽了。」

誰知下一句話接著就是「不過膽量不能當飯吃」。

到目前為止,坐在這個教室里的,不管是後排趴著補覺的還是那幫剛喝完酒暈暈乎乎的校領導,都完完全全清醒了,全部不錯眼珠盯著隱隱帶上火藥味兒的兩人。

彈掉煙蒂,孫金如打量了一會兒,笑著說,「你知不知道這個證法是誰做出來的?」

顧疏面色不變,智珠在握,「我不需要知道。我只知道這個證法它錯了。」

孫金如挺直腰,慢慢地朝前傾,原本藏在眼皮下的眼楮一下子露了出來,精光大綻。

「那我告訴你。二十年前,斯坦福,我。」

「嘶——」

如果說剛才的靜默是大家不約而同的屏息,那現在大家又一次體現出團結的力量,無數吸氣聲同時響起,連殷朝暮這樣死過一次自以為刀槍不侵的,都不自覺被帶入這個緊張的氛圍。

「來一趟C大竟還能發現有人懷著不同想法。這樣吧,我倒是挺好奇還有誰覺得這個證法是錯的,也站出來跟我說說。不要怕,怎麼想就怎麼說,還有沒有人要支持這小伙子?」

他雖是帶著笑意說這句話,但當官兒的,誰知道你真笑假笑?按說搞教育的要支持任何質疑與爭論,但誰知道咱Z國的領導有沒有國外學者那種肚量啊。誰都不願意別人否認自己的成就,尤其這個成就還是一個人一生中最輝煌的,沒有之一。

縮頭好了,證法對不對的,我們也用不上,也管不著,反正就是打死不站出去!

一時間,大家再次團結了。

「小伙子,叫顧疏是吧?年輕人有干勁兒是好的,但要是所有人都作出相反的選擇,至少你要想想是你錯了,還是大家都錯了。現在你還堅持認為自己是對的嗎?」

顧疏站得很直,目光也很直,不知怎麼,殷朝暮突然覺得眼前這人倔得有些可憐。想了想之後的事情,嘆口氣,站起身走出去,在陸維和王冬晨驚異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到顧疏身邊。

「不是所有人。」

「嗯?」

「我也認為這道題您的證法有問題,顧疏……我覺得顧學長說得沒有錯。」

孫金如的眼中流轉過一道意味不明的光澤,而殷朝暮就是不用看也知道此時身旁的人正盯著自己。

他倆人並肩而立,俱是芳華年少,孫金如眼中黯淡下來,靜靜問︰「顧疏,我再問你一次,你還是覺得我的證法有問題麼。」

殷朝暮听得身畔一個近在咫尺的聲音從容道,「錯就是錯,再問幾次,也還是這個答案。」

雖然有點莫名其妙,但他覺得顧疏似乎比方才要堅定。

「嗯。那你呢?也跟他一樣?」

殷朝暮轉頭,見顧疏如此果決,心里也有些別扭的欽佩,當下痛快地回答︰「當然,他說錯了,就是錯了。」

孫金如嘆氣,「你是他朋友吧,我看你倆座位是挨著的。不過小同學你要知道,朋友不是你這麼當的。」

「不對。您錯了。」

孫金如被他兩人氣得怒極反笑,「哦?我又錯了?呵,那你倒是說說看,我哪里說錯了。」

「我不是他朋友,」殷朝暮揚起頭,眼神驕傲,「但我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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