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套的自我修養 轉機還是死路

作者 ︰ catia

韓荀尚未說話,突有一道人影猛然躍起,手持利刃,飛速向孔鯽撲來。

是程錚!

我頓時胸口一窒,蟄伏良久的恐懼感加倍回涌,手腳立刻變得冰涼,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好似已經爬到了嗓子眼。

孔鯽卻似渾不在意。他雲淡風輕地道一句︰「不自量力!」左手依然托大地抓著我,右手扔下短匕,換做判官筆持在手里,氣若淵峙地以逸待勞。待得程錚再靠近一些,包銀的筆尖突然閃電般地劃向程錚面門!

程錚似早料到他這一招,身子一矮靈巧避開,手中軟劍突然上揚,劍尖仿佛自己長了眼楮,蛇一般粘住判官筆一搭一繞,整個人以筆為軸,瞬間滑到他身前不足兩尺處,空著的左手迅速向我抓來。

我被抓著動彈不得,只能用一雙眼楮急切地向程錚發暗號︰快逃!逃出去搬救兵!

眼見程錚的指尖堪堪觸到我衣襟,孔鯽突大喝一聲震開軟劍,筆尖倒轉,飛速刺向他胸前大穴。程錚勢已用盡,又無處借力,眼見著便要躲不開這一擊,我急得氣血翻涌,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竟矮身一扭直直撞向孔鯽腋窩,他被撞得身子一偏,手上當即失了準頭。

見程錚躲過致命一擊,我心里吊著的一口氣不由松懈下來,頓時覺得眼前漆黑一片,四肢百骸麻癢萬分,仿佛血管里流的不是血,而是數以億計的螞蟻大軍。

我跪倒在地動彈不得,過得半晌,才隱約听到孔鯽笑道︰「……你再晚些出手,咱們的大小姐就被他搶走了!」

循聲望去,卻是站在韓荀身邊的灑金兒哼了一聲,拖長聲音應道︰「連個中了毒的小孩兒都打不過,你也好意思兒說麼?」邊說邊在指間把玩著什麼,凝神一看,竟是枚寸把長的銅釘!

急忙再去看程錚,他面朝下趴在離我們兩三丈遠處,肩胛處有枚銅錢大小的物事閃閃發亮,如同銅扣一般釘在他背上,應該便是齊根沒入的銅釘了。

我胸口如被重擊,雙眼瞬也不瞬地盯著程錚,半晌看他身子微微起伏,方大松了一口氣,眼前不覺有些模糊,忙眨眨眼楮摒去淚花。

孔鯽拎著判官筆叉腰站著,側眼看看我,又看著程錚,突笑道︰「程少俠的同門之誼表現得當真有趣,明明旁邊躺著個容易救的,卻要從我手里搶人。莫非在少俠眼中,厚此薄彼才是正道精神?」

程錚掙扎著撐起上身,單手握拳猛捶胸口,哇地噴出一口污血,嗆咳幾聲之後,又反模到背後一用力,將那枚銅釘連根拔了出來。銅釘拔出時帶出一股鮮血,他竟仿佛渾不在意,撿起軟劍搖搖晃晃地站直身子,眼如寒星地看著孔鯽,嘴唇翕動不休。

孔鯽奇道︰「少俠可是在念咒?想罵你爺爺什麼盡管大聲說出來。大爺我今兒高興,說不定還能教你幾句,也省得你們正道俠士整天只一句無恥下流顛來倒去地念,無味無趣得很!」

我亦盯著他臉龐,反銬在身後的雙手卻去模靴底嵌著的鐵絲。

他不是說給孔鯽听的,而是說給我看的。他說,青華殿香爐,郁金!

青華殿就在我身後約二十步遠,郁金是寒性的香料,我這幾年雖遍嘗熱毒的藥物,性寒的藥材卻是不敢踫的。程錚是要我趁亂跑進大殿偷食香料,使得氣血翻涌,令魔教中人無法判斷,又不能立時殺了我提取骨肉血液制藥,只得找人為我治療,待毒性解了之後再說其他。

這一治便贏得了時間,縱使我們跑不出去,這幾天每天都有江湖中人上山道賀,他們也必定會瞧出不對,趕去通知正道同仁。

我緊張地盯著孔鯽,手指反勾了鐵絲不動聲色地去解手銬,孔鯽好似又得了精神,上前幾步囂張笑道︰「想抓她回去?先過我這一關!」又對灑金兒喊話,「這次不用你幫忙!」

灑金兒輕哼一聲︰「再落下風便自裁以謝罷!」

程錚不動如山,我手上加快動作,片刻後向他輕輕點頭,鼻尖再次涌上一點酸意。

他大喝一聲仗劍而上,孔鯽長笑數聲,揚著判官筆直直迎上去。

就在此時!

我猛地別開手銬腳鐐,拎著鐵鏈使盡全身力氣砸向孔鯽後腦,鐵鏈剛剛月兌手便反身向大殿里跑。

七步,八步,九步!

白面饅頭突然怒喝︰「小丫頭!你再向前一步,程錚便會立即氣絕當場!」

我耳听得他威脅,來不及反應,腳下便因沖勢未盡又邁一步,左腳尚未落下,便听得身後響起一聲極低的悶哼。

我當即僵立當場,片刻後一點一點轉回身子,只見程錚脖子上纏著幾圈長鞭,被白面饅頭一手揪衣襟一手抓鞭身懸空提在房檐上,左臂以一種奇怪的角度向外彎著,似是剛剛被蠻力折斷。

我怔怔地仰頭看他︰一身白衫被劃得破破爛爛,血污和髒土沾了他滿身,連臉上也是黑一塊紅一塊,幾縷碎發散亂地垂下來,上頭尚黏著細小的枯葉泥土,哪還有平時那個翩翩少俠的模樣?

我認識他將近五年,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狼狽。

良久,我終于一點點挪動腳步,遠離青華殿,走向步輦,在扛輦大漢面前三步遠噗通一聲跪下,額頭重重地磕上冰冷的泥土,說出的話無力得仿佛嘆息︰「求少主開恩。」

我全身的力氣也仿佛隨著這個磕頭的動作飛速流逝,額頭貼在地上,我竟再沒有力氣撐起身子,只得喃喃重復︰「求少主開恩。」

步輦中人緩緩開口︰「不知謝姑娘是以什麼身份求我?」

我一窒,半晌方道︰「在下願隨少主回魔教,求少主放過青陽派上下。」

步輦中人道︰「姑娘還是沒說清楚,姑娘是以什麼身份求我?」

我他媽的怎麼知道!

現在算叫我立馬趴在地上裝母豬裝烏龜我也會毫不猶豫地照做,即使一命換一命也沒什麼不可以!但是他不能什麼都不說就叫我猜他到底想讓我如何!這人從開始旁觀到現在,除了那句探內力就再什麼都沒說過!現在卻他媽的叫我二選一,我怎知他究竟想叫我認下教主女兒的名頭還是暗示我指證楚修竹!眼下關乎程錚的性命,我怎敢信口開河!

我氣得渾身發抖,猶豫再三卻始終不敢痛下決心,只得含糊著低聲道︰「少主說什麼,就是什麼。」

步輦中人冷笑一聲︰「姑娘既不能明說,便恕我愛莫能助了。」

「我是……」我急急開口,卻又被他頂回來。

「姑娘想清楚了再同我說。地上涼,我也受不起姑娘這般大禮,姑娘請起。」

說罷復歸沉默。

我僵硬地跪在原地,額頭依舊貼著凍土,大顆大顆的眼淚滴在地上,絕望排山倒海一般襲來,身子好像變成個空膛的,風吹在身上,胸口的涼風卻呼嘯得更加厲害。

是一還是二?

我一遍遍問自己,腦海中又浮現出程錚方才的模樣,心中急切萬分,卻愈發不能下定決心。

正自糾結時,不覺北風漸歇,南風漸起,我胸口突然一緊,仿佛身處黑暗恰逢光明,一時間雙眼不能視物,然而過得片刻,面前的一切便逐漸清晰起來︰

楚修竹與心上人會面歸來後,衣服上沾了來路不明的香氣。

孔鯽尋到我們時分別嗅了嗅我二人的頸側。

不管韓荀如何解釋,孔鯽都一口咬定我是夏涵星的女兒。

步輦的布簾一直遮得嚴嚴實實,楚修竹說,她的心上人是啞巴。

四條斷線連成完美的一條,是一。

我冷笑一聲,慢慢站起,嘲諷地盯著步輦,一字一句︰「我是夏涵星的女兒,我願隨少主返回魔教。請少主開恩,放過青陽派上下。」

雙方都屬意于我,我若再拿著捏著,豈非辜負了列位的美意?

步輦中人沉默了一會,問我︰「可有證據?」

我垂眼思索片刻︰「自然是有的,不過拿來需要些時間,請少主稍等。」頓了頓又輕聲道,「至多不過一炷香的功夫。若是列位英雄善待我師姐和我師叔爺,他們便可以等到我回來,少主便也能夠得償所願。」

步輦安靜片刻,那人突用傳音入密在我耳邊細語︰「你知道什麼?」

我亦用耳語的聲量飛速回他︰「香氣。」

又朗聲道︰「少主若是怕我跑了,可以叫那位白胖的長老隨我一起去。」

那人沉默一會,用千里傳音道︰「勞煩攝通長老陪謝姑娘走一趟。」復又用傳音入密淡淡囑咐,「若此行我們帶走的不是你,而是楚修竹,那麼無論是何原因,我都會算到你頭上。我們啟程之日,就是程錚赴死之時。魔教向來無所不用其極,你防得了一年,防不了我們二十年。」

我不由攥緊雙拳,輕輕頷首︰「我明白了。」

發面饅頭提著程錚跳下房檐,將他好好地放在地上,笑眯眯地向我走來︰「我們去哪?」態度竟熟稔得仿佛相識多年的長輩一般!

我看他一眼,轉身走到楚修竹身邊扶她起來,伸手幫她整理被孔鯽扯松的衣裳。她臉上已經腫得不成樣子,一雙眼楮勉強望著我,目光疑惑,嘴里嗚嚕嗚嚕地說不出話來。

我垂著眼楮字斟句酌︰「師姐對我的好,我都記在心里,今日之事,你若一時接受不了也沒什麼。你只需記得我是謝如期,你是楚修竹。你不必恨我,也不必對我心存愧疚,若是哪天想通了,更不必費神來尋我。——左右咱們永不相見,才是最好的。」

一邊說著,一邊探進她懷里假意幫她整理前襟,手指模到她裝平安符的荷包一勾一帶,荷包便被我順進袖筒。我捋平她衣物,將她扶著送到程錚身旁好好坐下,又盯著孔鯽問︰「我回來之前,先生會好好待他們的?」

孔鯽一愣,繼而笑道︰「願效犬馬之勞。」

我點點頭,盯著他雙眼一字一頓︰「我在青陽派,唯二在乎的就是這兩人,若他二人有什麼閃失,我寧願拼得粉身碎骨也要報復回來的。」

說罷轉頭同發面饅頭道︰「長老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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