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套的自我修養 逼供還是誘導

作者 ︰ catia

青陽派正殿前的廣場上橫七豎八地倒著幾十個人影,我眯著眼楮逡巡半晌,從倒伏的人群中找到了李少陽和向靖聲,他二人他雙目緊閉,身上各有幾道猙獰的劍創,傷口處的血跡在瑟瑟寒風中業已凝固,想來雖然不容樂觀,卻也不是性命攸關的傷勢。

除卻倒伏的眾位弟子、同道,廣場上便只剩下零落站著的魔教教眾了。著黑衣的大多站得比較遠,近前幾人則身著奇裝異服,形象各異,造型與玄幻風格武俠劇中的專業反派人士極其相似。

看過一圈,卻沒見到程錚的身影。我心下一松︰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以他的身手能力,單憑魔教的這幾個小嘍,未必能制得住他。

我倒在地上仰面朝上,不時歪著頭看看左右,方才的緊張恐懼之感竟慢慢消散了。

擔心了十二年的一刻終于來到,就好像眼睜睜看著定時炸彈的數字終于歸零,雖然也有驚惶無措,但心中更多的則是如釋重負之感。

特麼的總算來了,我倒要看看你能鬧出什麼ど蛾子!

抓我們回來那怪人見韓掌門不答,又提高聲音重新問了一次,踩著韓掌門左手那人也跟著腳下使勁,韓掌門悶哼一聲,喘著粗氣緩緩道︰「我早已同你說過,前掌門全家已在十二年前正邪之戰中殉難,夏涵星的尸骨就葬在後山墳冢中。至于你說她逃過一劫,還誕下一女,不過是你的說法,我並不知情。」

怪人笑著同韓掌門身旁那人使了個眼色,後者知機,桀桀笑道︰「久聞正道人士牙尖兒嘴利,不見棺材不掉淚,但是咱們魔教刑堂兒別的不缺,棺材板兒倒常年備著百余副。我勸韓掌門兒還是早早兒痛快招了,莫要待會兒落到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界,反讓人兒誤以為咱們刑堂兒只會動粗!」

這人說話底氣不足,又總喜歡在奇怪的地方加上個兒化音,堂堂掌門人被他叫得似個看門老大爺,威脅的話听著便有些別扭滑稽,好像在听宮里沒閹淨的小太監說書。

假太監等了一會沒听著回答,便蹲子,從懷里掏出一支細長的木筒遞到他面前笑問︰「韓掌門兒當年在咱們魔教兒插下多少暗樁兒,收到多少消息兒,咱兒是不知的。不過我這木筒兒里裝的什麼,掌門兒一定再清楚不過了?」

韓掌門的臉色立時變得極難看,但轉瞬又平靜下來,輕聲道︰「千手靈蛇。」

假太監赫赫低笑道︰「沒錯兒,這群小寶貝兒最愛在人兒身上鑽進鑽出,食其肉兒破其皮兒,先吃油膏兒,再食骨肉兒,接著吃您的五髒六腑。——最妙的是,這小蛇挑嘴兒,不愛吃經絡和腦子,所以直到把身子吃成個空膛兒了,您也死不了,反而每一口都疼得真真兒的……直到咬到了心髒,掌門兒您才能真正解月兌,飛往西方極樂兒呢。」邊說邊用眼角逡巡左右,想是不僅說給韓掌門听,也叫其他正道人士聞之膽寒,斗志漸消。

他將那只木筒夸張地搖來搖去︰「說還是不說,掌門兒大人,您來選。」

韓掌門沉默一會,嘆道︰「我委實不知。」

那人怒哼一聲,一手按著蓋子剛要有所動作,卻突听得東、南兩個方位幾乎同時有人喝道︰「且慢!」「慢!」前一句是大喊出來,後一句卻是千里傳音。

話音剛落,便見東面有兩人徐徐飄來落在地上,一個人光頭胖臉仿佛發面饅頭成精,大概就是方才喊話之人,另一個胸前血跡點點,頭深深垂著,……看身形,竟是程錚!

我大吃一驚,急忙掙扎著探頭去看。

夜里光線不佳,我身上又麻勁未消,縱使使盡渾身解數也只能看到他胸前和肩上有兩道不太深的傷口,前襟上的血跡也不算多,應該只是被人敲暈了帶來,並不曾像韓掌門那樣受盡折磨。

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我長出一口氣,又看了他幾眼方移開目光。

發面饅頭渾不在意地將程錚扔在人堆上頭,雙手抱于胸前朗聲笑道︰「孔鯽啊孔鯽,枉你自稱聖人後人,怎的也不管管灑金兒,竟容他一味逼供!——你們逼人家過狠,人家索性給你亂說一氣,一拍兩散,他是求仁得仁,咱們可如何交差?」他明明是指責假太監,卻只對帶我們來的那個怪人孔鯽說話,反倒用整個後背對著假太監,語氣里輕蔑之意甚濃,似是十分看不起他。

被叫做灑金兒的假太監極憤恨地瞪他後頸一眼,竟什麼話都沒說。

倒是那怪人孔鯽恭敬笑道︰「前輩教訓得是。」

他話音剛落,便听得剛剛也發出聲音喝止的南面傳來若有若無的一陣鈴聲。轉頭去看,便見四位壯漢抬著一頂四面垂簾的步輦,足尖點著枝梢款款而來。四人腳踝上都掛著牛眼大的鈴鐺串,每走一步就叮鈴鈴作響,好似聖誕老人御駕親征。

嘖,這魔教聘請的究竟是哪位不走尋常路的造型師啊?從發面饅頭到假太監再到聖誕老人,這外型設計得都忒非主流了點!

在場的魔教教眾卻見怪不怪,俱都換上一副恭謹神色,面向步輦齊齊拱手躬身,高聲唱諾道︰「恭迎少主!」

一片恭敬高呼之中,唯那發面饅頭雖也是微笑拱手,然而身板仍舊站得筆直。

四名大漢在山門處輕飄飄落下,足尖落地之後仿佛齊齊石化一般不動如山。山風獵獵,幾人的衣擺垂簾卻都是紋絲不動,在月光下看來格外不似真的。看來若不是造型師特地吩咐過,便是這幾人有意向正道炫耀他們內功高強。

四人站定之後,輦中人再次用千里傳音緩緩道︰「孔鯽,探內力。」

孔鯽低聲應是,俯身分別切了我和楚修竹的脈,朗聲回道︰「左邊這位謝姑娘身上毫無內力,然而奇經八脈中隱隱有寒氣涌動,右邊這位楚姑娘在回來的路上偷偷吞服了毒藥,現下氣血翻涌,探不出究竟。」

發面饅頭嗤笑一聲,搖搖頭,並不說話。

孔鯽轉眼看他,笑眯眯地拱手請教︰「長老有何高見?」

發面饅頭搖頭笑道︰「教主他老人家說得清楚,我這次只看,不動手,幫你們抓程錚已是越界,再多嘴,少主也要嫌我人老事多了!」說完搭著門前石獅翻身上方,盤腿坐在青瓦之上,神態雲淡風輕,倒好像真的事不關己一般。

孔鯽垂眼思索半晌,突然攥著楚修竹頭發拉起她半跪在地上,拔出腿上綁著的匕首對著她臉,向韓掌門怪笑道︰「韓荀老兒,咱們沒那麼多時間和你周旋,你若咬死不說,我們也沒辦法,只得將這兩個女孩一並殺了帶回去,真真正正一拍兩散,左右不是我們心疼。」

韓掌門搖頭嘆道︰「虎毒尚不食子,東方儲若知道你們將他的女兒殺了,該是如何反應?你若當真想一起帶回,何不直接就將我兩個徒孫綁回去?這般費事逼我說謊,豈不迂腐。」

孔鯽怪笑一聲︰「掌門大人,您不會當真不知道寒冰訣練到第九重時會如何、又該用什麼方法解?教主吩咐過,咱們這一趟能帶活的就帶活的,帶不了活的,死的也勉強湊合。我們這一來一回山長水遠的,你們正道人士性子又烈,若是這兩個女孩在路上死了,耽誤了制藥可如何是好?兩相權衡起來,倒是現在殺了最是保險。」

說著又將刀尖向楚修竹脖子上蹭了蹭,一雙眼楮似笑非笑地盯著韓掌門︰「可惜,若您坦白說的話,也許咱們大小姐還能好好地過上四五年的好日子。」

韓掌門雙眼緊緊盯著雪亮的刀鋒,眼中似有天人交戰。

孔鯽獰笑著將刀尖在楚修竹頸上一印,絲絲鮮血立即順著刀上血槽汩汩而下,楚修竹申吟一聲,勉強睜開雙眼,茫然環顧四周,當目光觸到韓掌門時突睜大雙眼,眸子里滿是焦急關切。

韓掌門也凝目看著她,漸漸手腳發抖,突大聲道︰「是楚修竹!夏涵星的女兒,是,是楚修竹!」

什麼?!我睜大眼楮看著他,他是被酷刑折磨瘋了,還是突然記錯了我倆的名字?

不光是我,連楚修竹也是驚訝地望著他,半晌之後,驚訝漸退,理解漸生。她轉頭閉目,眼角緩緩流下一行淚水,似是認命般輕輕一點頭。

她這一點頭,我也是一愣,感情連楚修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身世,還以為是為我背了黑鍋?

……背黑鍋?

我當即了然,轉眼看向韓荀,心中冷笑一聲。

孔鯽似乎沒注意到楚修竹的表情,他盯著韓荀笑問道︰「空口無憑,有何證據?」

韓掌門舌忝了舌忝干裂的嘴唇,半晌低聲道︰「小竹原名東方情,四歲時被夏涵星送來我這兒,我為隱去她身份,取了她生父單名為姓,另取雙字修竹養在身邊。九年來,我將她視若己出,對她悉心教養,關懷有加,青陽派門人全都看在眼里,你盡管去問。」

孔鯽冷笑道︰「夏涵星臨盆時凶險萬分,是教主為她注入真氣幫她度過一劫,她女兒理應天生帶有教主的寒氣,不能修煉內功。試問她又怎麼能夠被你收為徒弟,遭你青眼有加?」

韓掌門道︰「夏涵星十六年前曾幫東方儲接過烈焰老人一掌,嬰孩體內除寒氣之外,還帶有烈焰老人的純陽真氣,寒熱不能調和,一時凶險萬分。因此等到小竹六個月時,我便耗用十年功力替她調和了體內真氣,打通了任督二脈。她日後在武功上進境神速,大半也是因著這個原因。」

我長嘆一聲閉上眼楮,心中默默嘆服。

韓荀所言大概都是真的,他真的幫她調理了陰陽之氣,打通了任督二脈。只是在這樣的場合說出來,任誰都不會信他。他說了真話,卻句句讓人從反處理解,若不是現在我的小命也吊在他嘴里,我大概真的要給他頒一塊雞賊王中王的匾額。

姜還是老的辣,這就是多年積累下的戰斗經驗。

孔鯽果然大笑︰「韓荀啊韓荀,若我不知你為人,咱們險些要被你騙了去!你當年苦戀夏涵星之時尚不肯在武林同道面前為她說話,保她平安,如今又怎肯為了她和東方儲的女兒耗費你十年苦修的心血!此其一。再者,你明知教主假以時日定會來找你要人,你又怎會正大光明地為她取做楚姓,將人帶在身邊關懷備至!韓掌門當年若不是以理智謹慎聞名,這小小的青陽派怕是早就被人滅了**回了!」

他獰笑一聲,推開楚修竹,復捏著我後頸拉起我,用刀尖在我脖子上一壓,輕聲細語好像在哄哭鬧的嬰兒︰「韓掌門,說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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