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套的自我修養 生門還是死門

作者 ︰ catia

發面饅頭與我並肩而行,沉默半晌突笑道︰「不知姑娘可知令堂芳名?」

他說話的聲音柔之又柔,聞之仿佛一頭扎在團棉花上,腳底軟綿綿,頭上輕飄飄,未及細想便暈陶陶地開口︰「名字不曉得,只知道姓夏。」出口的話竟如夢囈一般,聲調平平,吐字也是含糊不清。

我心知不對,連忙收斂心神,使勁甩了甩頭。然而我正暈著,這樣一甩便失了平衡,腳下一軟摔倒在地,膝蓋磕上凍土才算是徹底清醒過來,不由嘆道︰「原來長老是用這種方法抓住我師叔爺的。」一嘆之後又是驚懼交加︰我此時情緒緊張,對他敵意甚濃,他卻仍有能力僅用聲音就催眠了我,如此看來,就算我跟他們回了魔教,只要他稍加試探便能得知實情,到時我該怎麼辦?

看他剛剛見步輦而不拜的神情,似是在魔教中地位不低,我是否可以將實情悉數告訴他,激他與那魔教少主分庭抗禮?

正自猶豫著,發面饅頭已伸手拉我起來,嘿笑一聲,語氣似褒似貶︰「姑娘心性堅韌、冰雪聰明,頗有令堂遺風,老朽佩服!」

我一咬牙,偷瞧著他面上表情輕聲試探︰「長老此話未免說得早了些。我娘雖也姓夏,但世上同姓之人不知凡幾,興許只是巧合,興許……韓掌門並未將那位東方姑娘藏在本門之中。若果真如此,長老和少主緣木求魚,豈非怎麼選都是中了他的計?」

發面饅頭揣著手冷笑︰「咱們事前多方查探,自問有了十足的把握才會登門造訪。若說同姓乃是湊巧,姑娘體內藏有寒氣,雖是青陽派弟子卻沒有半分內力也是巧合?莫非姑娘現在要告訴老朽,適才言之鑿鑿的證據之辭不過是緩兵之計,你其實是想說服老朽,咱們都是拜錯了廟、請錯了神?」

他說到最後一句時殺意盡顯,似是隨時要將我立斃當場,我只得苦笑一聲低低解釋︰「我方才的證據之說確實有些托大,然而這東西應該多少和魔教有些干系。而且適才情狀長老應該再清楚不過,縱是有萬分之一的希望,我也會冒險試試的。」

指望他恐怕是不行了。這人戾氣太重,就算能激得他和那魔教少主針鋒相對,他也不覺得多殺幾個人有什麼大不了,要他救人性命只怕是天方夜譚。看來我勢必要認下魔教教主之女這個名號,能拖得一時是一時,興許再堅持一會就有轉機呢。

我伸手入懷,假意去模東西,實則迅速將袖中藏著的荷包滑到手上拿出,取出平安符,向發面饅頭道︰「這是我娘給我的平安符,也是她留給我的唯一一樣東西。听講這是用魔教獨有的玉碎折疊的,若是一個不慎便會玉石俱焚,因此我雖保存多年也不敢妄動,所以也不知里頭究竟寫了什麼。長老可否幫我解惑?」

發面饅頭面色緩和了幾分,他接過平安符幾下拆開,匆匆掃過一眼便遞給我,問︰「姑娘可知個中涵義?」

那黃表紙上果然寫著如藥先生所述的幾行判詞,只是頭兩句不同︰

畫中仙,仙人居,仙人居外白玉塘,白玉塘中並蒂蓮,並蒂蓮邊沐鴛鴦。鴛鴦鳥,對白頭,白頭不棄死相隨。

我思索片刻便笑道︰「原來如此。長老請隨我來。」

我這幾日與祠堂十分有緣,兜兜轉轉總是回到這里。倒十分像是游戲里做任務,任務不完成便無法展開劇情。只不知這神秘任務完成之後,我是頂著東方情的名頭苟延殘喘,還是功成身死,令楚修竹與東方儲父女團聚?

多想無益,我帶著發面饅頭來到祠堂,用鐵絲開了銅鎖進去,順著屋子四壁細細觀看牆上列位掌門的畫像,邊看邊掀了畫軸去敲背面牆壁。直到敲到夏淵的畫像時,才听到悾悾的回音。

也是,機關藏在自己爹身後,倒的確比藏在別人那里覺得心安。

我摘了畫像,伸手向發面饅頭道︰「借長老匕首一用。」

發面饅頭笑道︰「姑娘說割哪里,我照做就是。」

我了然看他一眼,伸指在牆上畫了個大致的輪廓︰「長老放心,我手無縛雞之力,你們手上又有兩個人,縱是我使計抓你為人質也是不夠換的。」除非是按重量。

說完又順便瞟了一眼畫像,夏掌門離世時大概年歲尚不算大,畫中男子約有四十余歲,兩鬢微須,寬袍大袖,手持長劍,頗有謫仙之風。畫師將他一雙眼楮畫得極好,神采奕奕又柔和多情,似是能包羅天下萬物。

看著看著不由一愣,這眼楮……倒是十分像楚修竹,——豈不是也和我的相似?莫非我也與他有什麼干系?

正琢磨著,發面饅頭突然叫我︰「姑娘,好了。」

我連忙抬眼,只見牆上被他割出一個一尺見方的大洞,洞里是一塊鐵板,上頭嵌了銅質的齒輪若干,中間支出一柄鐵質的把手供人扳動。我細細端詳半晌,伸手進去左右擰動調試,過了半盞茶的功夫方听到 的一聲,繼而是軋軋連聲,從牆上直傳到屋外。我連忙也跟出門外跑到池邊,正好看到石雕鴛鴦的頭部被石壁頂出,啪的一聲砸進水里,露出個碗口大小的黑洞。我俯身伸手向里面模索,不多時便模出個油紙包裹的小包來。

發面饅頭也趕到池邊,看著我笑道︰「姑娘博學多才,竟也通機關之術。」話語中頗有試探之意,聲音又有些發軟。

這次我早有防備,因此只暈了一下便又恢復清明,我邊拆包裹邊隨口敷衍過去︰「既不能練功,平時總要玩些什麼打發時間。這機關也並不難弄,比師叔爺幫我找回的那些小鎖差得遠了。」

他神色稍緩。

我解開紙包拿出個蠟封的小木盒,再劃開蠟層打開木盒拿出一封信來。

捧著信箋心跳如鼓,我雙眼看著字跡,腦子里卻反映不過來,匆匆看過一遍之後,又看了一遍才勉強理清思路。心中陡然一松,暗道我在不久的將來會不會死還是另說,程錚現下應該是死不了了。

我眨眨眼楮,再次盯住紙上小字,一個個慢慢看過去︰

吾女情兒如晤,

汝見信之日,應是汝父東方儲尋汝之時。吾本一心求死,不欲贅言,然又恐汝父不解吾衷,復遷怒于人,故具信一封,聊表往日恩怨。

昔吾與汝父識于鄉野,互生傾慕,誓共生死。後知汝父出身魔教,殆已晚矣,動情曉理,均不能改其智易其行,遂心灰意冷,欲與之絕。

然吾雖惡其行,卻久不能斷情絕意。如是糾纏不清,吾甚愧之,遂畫地為牢,隱于市井,遠離江湖,亦不見聞于汝父。

後汝父敗于獨孤氏,幾欲喪命,吾以身替,中烈焰寒掌,纏綿病榻三載。汝父日夜守護,噓寒問暖,朝朝如是,言行頗有悔意。吾感念至深,遂以身相許,竟致有孕,吾既喜且憂。

未料臨盆之日舊創復發,性命懸于一線。神智恍恍之時,見汝父以吾異母胞妹夏幼儀為媒,度吾真氣救吾性命,翌日母女平安,幼儀卻不知去向。

吾百般追問,言其已返鄉歸里,然多方查找,均不見人,吾知其凶多吉少,日夜煎熬,言終因己故害人性命。然汝父不屑一顧,亦毫無愧悔之心。吾終心死,遂以性命相挾,與其義絕。

吾早有赴死償命之心,然汝尚年幼,恐見欺于人,故苟活四載。今托汝于故人,吾再無牽掛,惟願汝從善如流,正身明法,既為吾之大幸。

母,夏涵星絕筆。

原來如此。

原來我娘名叫夏幼儀,我與楚修竹是姨表的姐妹,我和她都遺傳了夏淵的眼楮,也繼承了各自娘親的地位。

龍套的歸龍套,主角的歸主角。

原來藥先生當日所說,我體內寒氣比正統寒冰訣還要毒上三分,卻是因為我娘在懷有身孕時充當了淨水器的緣故。別人喝的是純水,咱家喝的是泥沙,就算是胎里帶的東西也有天差地別之分。所以韓荀能夠為楚修竹化解內力,我卻只能尋些旁門左道的方法,與其妥協共生。

想想好的一面!當日夏涵星既沒看出來我娘肚子里還揣著一個,應該是她當時還未顯懷。懷孕初期受了寒氣還能不落胎不畸形,躲去叔叔家生生扛到臨盆時……

想來若不是組織需要我,我也不會如此命大。

我心中波瀾萬千,腦子里分裂人格再次不怕死地蹦出來,一個贊許夏涵星三觀端正實乃當世典範,一個罵她愚蠢之極竟為個龍套舍身償命,一個怨她最後關頭撂挑子罔顧he大業,還有一個猜測兩人情路坎坷,怕是多半都因為女主作死。

我不由長嘆一聲,心說這種丟卒保車的套路早就被人用爛,圍觀群眾也早就習慣犧牲小我成全主角的偉大情操了,死了就死了,掉幾滴眼淚逢年過節拜一拜就算是有情有義。惹得如今見到個堅持眾生平等並積極身體力行的女主角反而渾身的不自在,仿佛她若不徹底顛覆人生觀一心與男主雙宿雙飛就是對不起全天下一般。

也不知究竟是她有病還是我有病。

但她畢竟是說到做到了的,單憑這一條已經甩出只會唧唧歪歪的假道學們好幾條街,至于她生前種種究竟孰對孰錯,各人自有各人的看法,我又何必贅言。

我又匆匆看過一遍,將其中內容牢牢記住,這才長出一口氣,折好信紙,將要遞給發面饅頭時卻正正對上他來不及收回的探究眼神。

發面饅頭一笑,目光又正大光明地在我臉上逡巡半晌,這才敷衍著安慰我︰「大小姐節哀順變。」竟已換了稱呼。

我勉強笑笑,心說我哀與不哀又有什麼關系,左右都是殺了做藥的,難道你們還關心盤子里的牛排生前開不開心?

發面饅頭替我折好信紙放入匣中,重又交回我手里,笑道︰「既已確定大小姐身份,咱們也該盡早啟程了。教主日日期盼能和大小姐早日相聚,特別囑咐我們日夜兼程,不得耽擱。」

是呵,確定身份。我不僅僅是牛排,還是神戶牛排,全球限量的那種,別人想吃還吃不到呢!我不由語帶諷刺︰「多謝長老提醒,我們是該早早趕路,否則趕不上為教主大人舍身制藥,便是我的不對了。」

發面饅頭面上仍是一派和煦春風︰「大小姐誤會了,咱們方才如此說,不過是怕韓荀拿喬。教主傾慕令堂至深,又怎會將親生女兒制藥續命?您且放一百個心,魔教對旁人可能是火海煉獄,但對于大小姐來說,便是世外仙境。」

我嘿笑一聲︰「長老這話說得有意思。——咱們走,我擔心我的同門,不敢耽擱。」

說罷起身,率先走在前頭。

發面饅頭跟在後頭道一聲得罪,突拉起我施展輕功飛上房檐,只片刻便回到正殿廣場,攬著我站在房上朗聲笑道︰「證據確鑿,謝姑娘便是咱們教主之女!幸不辱命!」

我與他在祠堂蹉跎良久,此時已是日出時分,金燦燦的陽光灑了一地,照得地上鮮血分外明顯。

似是毒煙的藥性將過,廣場上倒伏的不少門人已經稍稍清醒,只是還不能動彈。听見發面饅頭喊話,清醒的幾人俱是疑惑地抬眼看我又環顧四周,面上帶著相似的不解之意。

我冷冷看一眼步輦,轉頭向發面饅頭示意︰「請長老放我下去和朋友話別。」

發面饅頭連連應是,挾著我跳下屋頂。雙腳剛剛落地便听見噌啷一聲刀響,循聲望去,竟是韓荀用胳膊將卡在琵琶骨上的鋼刀推出後一躍而起,用右邊袖子卷住鋼刀在面前一掄,嘴里噗地吐出一口血來噴在刀面上,向我恨聲道︰「你不能去!」喊罷便提著刀合身撲來,氣勢洶洶,竟是有意將我立斃于當場!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s2s2s22009投喂的地雷票,夜夜當新郎的趕腳真好啊!小s,快到朕的懷里來!~~~

另︰最近幾章確實懸疑了點,歡迎大家有愛的討論,不歡迎揪住俺問真相!╭(╯^╰)╮

真相神馬的當然埋在文里啊,有心細的親明明已經看出伏筆並作出精彩評論了的說,俺實在不能為了滿足大家的好奇心就作出劇透這麼缺德的事兒啊!(想想看,我在人名後面加括號說︰他是凶手!該是多麼掃興的一件事……

嗦嗦一大堆,哭著跑去存文……三更!要了俺的老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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