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公子馴化論 不奸不詐 第三十三章 道真心

作者 ︰ 妃色琉璃

北宣治安良好,眾人不用再擔心安全問題,連日來車馬勞頓所積存的疲累便叫人難以抵擋。這一晚連生性活潑的葉陽麗婷也早早睡了,凝寶卻是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

熬到子時,她實在耐不住了,躡手躡腳地起床披了件大氅就推門出來,不知去做什麼好,便站在走廊上望著遠處發呆。

忽听頂上一陣窸窣作響,有黑影從梁上翻下,隨即她身後便響起鐘明低沉的聲音︰「大小姐,夜里冷,仔細著涼。」

凝寶擺擺手,也不回頭︰「你擔心你自己就行了。白天趕車,晚上守夜,鐵人也要被熬垮的。」頓一下,又道︰「不用擔心那些人,他們上次得了教訓,沒道理再派人來白白送死的。何況這兒是北宣不是西津,他們想鬧也得有那個膽氣兒才行。」

鐘明一愣,感動之余卻有些詫異︰「大小姐,明少和葉陽大小姐沒沒告訴你麼?我們那天沒殺人,一個都沒殺」

這回換凝寶愣了︰「啊?什麼?你們沒殺人?」

一陣寒風過,鐘明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將衣服領子往上扯扯,發現凝寶轉過頭來,趕忙立正站好,低頭回道︰「原本照屬下的意思,是留個回去報信的就行了,可明少說上次的事已經讓大小姐寢食難安,能不殺人還是不要殺人的好……」

他偷偷抬眼一瞥凝寶,見她滿面驚愕,猶豫了一下,鼓起勇氣說道︰「其實屬下覺得大小姐大可不必對上次的事耿耿于懷。且莫說那是個意外,就算不是,光他們冒犯大小姐這一條,他們就死有余辜說句實話,大小姐,若是屬下早知他們存著那種心思,哪怕屬下豁出命去也要叫他們為此付出代價的」

凝寶驀地轉過身來,睜大了眼楮定定地看著他,目光銳利,似要看到他心里去,然而片刻之後,那種銳利便被莫名的惶惑和茫然所取代,籠在廣袖中的手也微微顫抖起來︰「你當真是這麼認為的?不管是出于什麼緣故,只要對方冒犯了我,他們就該死……我們就可以殺人了?」

「那當然」鐘明答得斬釘截鐵理直氣壯,「大小姐是何等身份,他們又是何等身份?再說了,要是大小姐高興的話,根本不必親自動手,只要大小姐一句話,就他們那樣的人,別說死兩千個,就是死上兩萬個也沒什麼」看她怔忡,又急忙補充︰「真的,他們就那麼死了,已算是便宜他們了。倘若王爺曉得他們那樣對待大小姐,定會追究到底。到了那個時候,他們拿兩千條賤命就想平息王爺的怒氣?哼,怕是做夢都沒那麼好的事情」

凝寶沒有接話,轉過身去看著遠方,那種惶惑茫然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像只無形的大手,扼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這幾年抓了不少通緝榜上的盜匪,那些人一旦被送進官衙就沒有幾天的活頭。也許他們會淪為盜匪也是事出有因,也許他們也有急切盼望著他們回家的人……為何那時候她不會不安,不會內疚?

朔夜祭一戰,近兩千祈火教教徒死在她的刀下。也許他們也曾有過改過自新的念頭,也許沒有藥物的作用,他們也不會與她以死相搏……為何那之後她不會噩夢纏身,不會忐忑迷茫?

西津王設伏五縣,荒村被圍時她誘殺擊殺百余人。也許他們也是被逼無奈,也許……

為什麼呢?她明明已經打定主意忘記此事,可為什麼獨自一人時還是會想起豹場外密密麻麻被白布蒙住的尸體?她的雙手明明已經染滿鮮血,為什麼偏偏這一次……不,不對,不止是這一次,那樣的不安是從當日她一拳誤中成玉的時候突然冒出來的,自此如影隨形,因著斗獅會的事加重,繼而為著瑞明在湖畔說的那些話化為恐懼,取代兒時的噩夢攪得她難以安生

凝寶一激靈,如夢方醒,不覺便將心里的話說出了口︰「不對,不該是這樣的」

無關身份,無關實力,他人的生死本就不該由任何人輕易判定

如果將奪取他人性命也當成是理所當然的事,無所顧忌,隨心所欲,那麼她和今上、西津王那些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將人命視為草芥的人有什麼區別?那麼她當初離不離開北宣王府,做不做夏侯霖羽又有什麼區別?

如果瑞明、葉陽麗婷和樂平因為她的言行也如鐘明這樣把殺人當做尋常事,那麼她當初費盡心機要將他們從過去的泥沼中拉出來有什麼意義?那麼她這些年的辛苦掙扎又有什麼意義?

鐘明似乎還說了很多話,凝寶卻一句都沒听清。她低頭認真思索了好一陣兒,心中那些惶惑茫然漸漸散去,袖底絞纏的十指也慢慢松開。

鐘明正苦惱說了那麼多也不見她有所回應,她忽然一振袖,挺直腰桿轉過身來,微揚了臉望定他的眼楮︰「這一次你們做得很好。瑞明說得對,並不是殺人才可以解決問題……鐘明,剛才你說的那些話我就當沒听過,以後你也不要再提起。」

一番好意換來這麼幾句,任是鐘明再忠心也頗覺委屈︰「為什麼啊,大小姐?屬下沒有說錯啊,他們確是該……」

「死」字尚未出口,凝寶已沉聲打斷︰「鐘明,你還不明白嗎?一個人該不該死不該由你我說了算」

看著面前那個閉緊了嘴巴卻顯然不服氣的黑衣男子,她微微皺了下眉,一字一句地說道︰「若有人想要我的命,他心懷不軌卻技不如人,他會死也是他咎由自取。若有人為惡百姓,我將他送進官衙听判伏法,他會死也是他罪深難恕。但,若是我為了一己私利,為了一時之氣就肆無忌憚地鏟除所有冒犯過我的、所有可能會威脅到我的人,那就是不對,那就是錯的」

說到後來,她已是疾言厲色。

她是在痛斥一味追求「強」,卻不知不覺中迷失了本心的自己,可鐘明听在耳中,只覺得她是在斥責他、怪責他,將他這些年來為她所做的一切否定徹底——真是個天大的諷刺

他不甘地申辯︰「可那些人明知大小姐和明少的關系還裝聾作啞任由革宿派擄走明少,要不是大小姐當場揭穿革宿派的陰謀,他們怕是仍舊開開心心地坐在高台上對大小姐評頭論足呢就算按大小姐說的,那時候大小姐若是不幸……哼,那他們就是凶手既然他們是凶手,大小姐又為什麼要對他們的死耿耿于懷呢?」

他實在不明白他強悍無敵行事決斷的大小姐為什麼會突然有了這種無稽的想法,因著莫名其妙被否定也實在是氣不過,忍不住又多說兩句︰「大小姐經歷的事兒也不少了,難不成到了現在才像要學那些假道學偽君子,殺個人還要等對方先動手嗎?大小姐當年可不是這樣的」

凝寶霍然變了臉色,眼神陰冷地盯著他,胸脯起伏劇烈,顯是怒極,卻一語不發。

鐘明驚覺失言已是來不及,看見她那樣兒,忽然記起瑞明的叮囑,多少氣也全化作了惶恐和擔心,就怕她因此心里不痛快又要引發舊疾。

然而說出去的話便如潑出去的水,想收也收不回來。他絞盡腦汁想要彌補這過失,卻始終想不到說辭,末了只好咬咬牙,把心一橫,退後兩步,將腰間的匕首拔出來,跪下將匕首雙手捧著舉過頭頂︰「屬下僭越,甘願受大小姐責罰。」

話音落後,周遭都靜下來,靜得只听得到兩個人的呼吸聲。

凝寶不接匕首,他不敢抬頭,僵持了不知多久,凝寶忽然嘆了口氣,輕聲道︰「你到底是真糊涂還是裝糊涂呢?我就是不想變回當年的那個樣子啊……」

那聲嘆息里有著太多無奈和悲涼,還有一些說不清的、讓鐘明莫名恐懼的情緒。他是真的不能理解,也是真的擔心凝寶,而她嘆息里夾雜著的那些不知名的情緒就如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將他多日來積壓的憂慮引爆。

他心疼她受盡磨難,他更氣她不懂他的苦心,一時間竟是忘了北宣王的囑托和他當年發下的毒誓,猛地抬起頭來望著她,一直以來藏在心里的那些不能訴諸于口的秘密便沖口而出︰「大小姐說屬下糊涂?可在屬下看來,糊涂的人其實是大小姐才對大小姐以為王爺真的只是想讓大小姐給皇家當什麼忠狼,才會逼大小姐學那些東西的麼?大小姐以為王爺真的只是為了保得府中上下一時的平安,才會逼大小姐給狄爺打上叛族烙印的麼?大小姐,你莫要小看了王爺,也莫要把自己看低了您是夏侯家未來的家主,是要撐起整個夏侯國的人當年王爺命屬下帶大小姐去處決死囚,為的就是不叫大小姐像別人一樣因著什麼仁善慈念將自己逼進險境,可您現在居然、居然……」

痛心之余,七尺男兒也不免垂淚。

哀求,平日里在他看來是最丟臉最不可為的事,此刻他卻只能想到這一種法子,讓凝寶回心轉意的法子——匕首 啷落地,他膝行向前,額頭抵住凝寶的鞋面,顫聲道︰「大小姐,就算您不為自己想想,也該為王爺想想。他一個人撐著那個家已經幾十年了,他再厲害也有撐不住的一天……大小姐,您真要等到那一天,等到那些外姓人將王爺苦苦護著的一切都毀掉,您才肯醒悟嗎?」。

意外來得太過突然,凝寶被他的眼淚砸懵了,只懂呆呆地看著他。良久,她緩過勁兒來,微微別過臉去,唇畔便有絲自嘲似的苦笑漾開來︰「如果你所謂的醒悟就是要我變回當年的樣子,把殺人當做理所當然,那麼……抱歉,我做不到,也不想做。」

她緊緊大氅,退後,繞過他快步朝樓梯口,再不回頭。

那一直藏在二樓轉角陰影中的男人听得腳步聲下來,忙一個轉身進了旁邊一間門扇半開的屋子,將門輕輕合攏。

黑暗中,他靠著門板出了會兒神,這才轉頭沖著適才在門邊凝神傾听的那個男子微微一笑︰「懷幀,她長大了,真的長大了……你呢?你什麼時候才肯從你的夢里醒過來?」

那男子沒有回答,繃著臉進隔間將門反鎖,卸下藏青護衛服,露出一身雪也似的白衣。

他在半掩的窗邊站了很久,唇啟時一聲冷笑逸出,暗夜里尤顯孤淒︰「那是她的真心話?哼,怕是別人的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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