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魚女忐忑記 正文 二百六十八、瘋子

作者 ︰ 肥孢子

听他如此解釋,不僅沒有化解葉語的驚訝,反而讓她心頭升起更加不詳的念頭。她自然想到了那間被破壞地支離破碎的房間。雖然她上去打掃過幾次,但一直沒有人給她解釋過什麼。後來,便沒有人再召喚她上樓打掃,她自然也漸漸忘記了這個地方。即便是後來和裴紹有了情愫,她也沒想起來問他一聲。今天,突然之間看見了這熟悉的地方,怎能讓她不驚訝?

走廊里站著幾名大漢,面容冷峻。看見老人上來,其中一名褐色短發的男人緊走兩步,彎下腰來,低聲說了句什麼。裴一揮了揮手,那人抬眼看了一眼葉語,便再次低下頭,退後了兩步。站在門口的大漢得到了他的示意,為他們打開了房門。

裴一走了進去,背影消失在眼前。

葉語深深吸了一口,調整了一下心情,暗自對自己告誡,等一會不論看見了什麼都不要驚惶失措,不要被那個時刻想控制自己的老人鑽了空子。

做完心理建設,葉語這才一步邁入了房間。

但一進房間,葉語便知道自己錯了,而且錯得離譜。再多的心理建設也抵擋不住眼前的沖擊。瞳孔在一瞬間緊縮,一只不知從何而來的大手一把抓碎了心髒。

翻開葉語的病史,能看見她在十九歲那年有一段精神疾控中心的記錄。再往後十年,度過了一段平靜期後,又有在全球最好的醫院求診精神科的記錄。雖然沒有進行過強制醫療,但她見過不少和她有同樣問題的人,見過各種奇怪表現的男女。

但是,卻不及她今天所見的萬分之一。

房間里空蕩蕩的,人卻不少。

听見有人進門,他們同時轉頭過來,被口罩遮擋的面容看不起表情,但目光中卻透露著緊張和戒備。穿著白色大褂的是醫生,他身邊沒有嬌小可愛、穿著粉色制服的護士,代替的卻是兩名身高馬大、身體強壯的男性,只是同樣的白色著裝代表著他們與眾不同的身份。

他們是只有在特殊醫療機構中才有的男看護。因為要應對的是特殊的病人,所以,在選擇這些「護士」時,特別的要求便是更有力、更魁梧。看著他們和門外保鏢一般粗細的胳膊,便知道他們有的是力氣和強勁。

葉語的目光從這兩名看護的夾縫處掠過,看見了房間內唯一的家居擺設。一張豪華的、卻滿副武裝的特殊用床。

事後,每每想起那天她在那個房間里看見的一切,驚駭、恐懼以及巨大的辛酸便會時刻將她的情緒淹沒。躺在床上,不,準確地說捆在床上的那個還能稱之為「人」麼?葉語不知道。

她見過無數張面孔,漂亮的、平凡的、丑陋的;圓的、方的、瓜子的;明朗如藍天般的笑臉,陰暗如欠他三百萬的臭臉。但她從來沒看見過這樣一張臉,甚至連想象都不曾有過。

掩蓋在雜亂如荒草般的長發中,那張臉已經不能稱之為臉,而是活骷髏。一張臉皮緊緊地覆蓋在骨架上,松垮地耷拉在眼窩上、掩蓋著眼楮的眼皮暫時遮蓋了駭人的黑洞。他的臉上有條條傷疤,其中最可怕的一條從左太陽穴一直延伸到脖頸處。傷疤雖然早就收口,但糾結凸起的結痂卻殷紅如新。這哪里是一張人臉,分明是從地獄中爬出來的惡鬼。

白色的被單包裹住全身,即便如此也遮擋不住如干尸般的身軀形狀,上面緊緊地捆扎著三道縛身索。

那名醫生看見老人進門,在他耳邊微微嘀咕了幾句,聲音很輕、語速很快,就算打起十二分精神也很難听清,更何況現在的葉語被眼前的景象完全震得靈魂離體。

裴一半閉著眼楮听完了醫生的報告,然後如同對待門外的保鏢一般,揮了揮手。那名醫生顯然猶豫了一下,但最後什麼也沒有說,招呼了那兩位男護士退出了房門。

房間里只剩下裴一和葉語兩人,安靜地有些可怕。

「知道他是誰?」許久後,裴一才開口。

葉語似乎連呼吸都變得困難。她不忍看這張臉,卻不敢逃避。她甚至不能表現出一絲的厭惡和恐懼,因為受驚的心靈控制不住清醒的大腦得出一個結論。

「看來,你知道了。」裴一沒有听到葉語的回答,卻得到了答案,「沒錯,他就是我的兒子,我唯一還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孩子。」

裴畋,那位只听到過別人敘述他的故事,從來沒有見過真人的裴家二爺,那位在東珠口中消失在熱帶雨林中的探險狂人,那位在椎名夫妻口中的救命恩人,那位在裴孜口中殺母凶手,那位裴紹絕口不提的父親,竟然以這種突兀的情景出現在她的眼前。

葉語除開震驚以外,再也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眼下的情況。他怎麼會在這里又怎會如此模樣

「現在你明白三十五樓的秘密了。」裴一再如何話鋒冷冽如冰刀,冷漠如霜,面對著自己的兒子,話語中透出了絲絲悲涼。

葉語望著眼前昏睡著,毫無人像的裴畋,想著裴園那張畫像上風姿颯爽的美男子,先前的震驚被無數更加復雜的情緒掩蓋起來,迷惘有之、同情有之、悲傷有之,但諸般情緒混合在一起,最後化為陣陣涼意。

葉語對裴畋並沒有多少了解,只是透過別人的只言片語,知道一些這位消失很久的人一些生活的碎片。他是裴家真正的含著金湯匙出生的貴公子,裴家原本名正言順的唯一繼承人。他年少得志,听說是哈佛當年十大優秀畢業生之一;他生性開朗,性格寬厚,而且興趣多樣,特別是痴迷于亞洲人很少觸及的探險和考古;雖然不知道裴紹的母親如何,但想必也是一位大家閨秀,從裴紹的眉宇間能看得出那位必定是位美人,這便是才子佳人般的故事。

但就是這樣一位身價豐厚、品質優秀、注定要成為一代人杰的裴畋,現在只能躺在這張病床上,過著被捆扎、被禁錮的日子,過著不知天日,不懂人事的悲涼歲月。葉語甚至覺得如果他真的死在了那片茫茫熱帶雨林中,也比現在幸福一些。

「他是我最值得驕傲的兒子,你知道他的前途應該遠遠超過我的預期。裴氏應該在他的手中發揚光大,說不得他會開創出一個讓所有人都瞠目結舌的裴氏王朝。」裴一拄著拐杖,臉上浮現出怪異的笑意,有些張狂地攤開手,好像他說的那片黃金未來正在他的眼前展開,「不,應該更大、更輝煌,因為我會站在他的身後,看著他,幫助他建立起一個裴氏的帝國來。我已經做好了宏偉的藍圖,只要他沿著我為他鋪就的黃金大道往前,用不了幾十年,不,應該更短,他就應該是站在眾生之上,掌握著全世界經濟動脈的男人。」

葉語看著那張布滿斑點的臉,泛起不正常紅潮,激動的話語透露著多少的野心,她有些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半步。眼前這個老人,即便不是最大的妄想家,也是不切實際的野心家。全世界的經濟,古今中外,誰能做到這一點?

但就在紅潮一閃之後,如同迅速退潮的浪花,那張老臉飛快地被慘淡的笑容替代,目光深處流露出巨大的仇恨,「氯丙 、三氟拉 ,這些東西把他折磨成了這個樣子。他雖然是瘋子,但他是個有天才頭腦的瘋子,可是他們現在把他變成了什麼?變成了一個白痴一個連十根手指都不會數的白痴為什麼給我這麼大的希望後,又讓我如此絕望?不,我真的不甘心,我不能看著我的計劃只是紙上的圖畫,我要把它變成現實」

裴一的情緒開始變得激烈起來,他猛地回身死死盯著葉語,不穩定的語調中夾雜了粗氣,「如果我能早一點發現你父親的存在,早一點開始培養他,他一定和他的兄弟一樣,是個天才,而不是窩在那個破陋的兵工廠里當一輩子技術工,最後還被人像破鞋一樣給扔掉。他一定會的,他一定會幫我實現的。」

葉語看著他漸漸猙獰的面目,有些害怕地再退了半步。自從裴一進了這個房間,看見了那個活骷髏的裴畋,渾似變了一個人。冷漠減退的同時,顯露出更為駭人的一面。這種狂熱的模樣卻讓人覺得更加恐怖和寒冷。雖然他口口聲聲說著那些宏基偉業,但在她耳中听著卻格外刺痛。

「我希望下一個繼承人,會能懂得這是一次怎樣的機會。」裴一走到她面前,用很長的時間仔細打量著葉語臉上每一個細節,同時也讓她看清楚自己眼底的決定。

片刻之後,他說︰「現在你知道了,我給你一天考慮。出去。」

葉語有些失措,她還來不及跟上這個老人大起大落的情緒和一百八十度的轉彎,足足停留了三秒才反應過來他最後的兩個字是什麼意思。

門在身後輕輕闔上,葉語站在門外發呆。剛才看見的一切還來不及消化,听見的一切更加洶涌地想要沒過她的頭頂。

他最後是什麼意思?下一個繼承人?難道他是在說自己?一想到這個推論,葉語趕緊搖頭,她有自知之明,她不可能駕馭得起已經規模龐大的MH,他不會想要一個毫無能力的「三」世祖當MH的當家人。

正當捂著臉,有些煩惱那老人神經質的話,突然腦中一個念頭一閃,讓她驚訝地張大了嘴,久久不能自已。

下一個繼承人?

難道他已經準備放棄這一代的繼承人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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