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錦生香 正文 第五十九章

作者 ︰ 樓笙笙

泉子這院子,暫時清靜下來,阿茶守了他一宿,到黎明時分方才匆匆離去。

次日,換了蓮子來守著泉子,小枕頭在西屋提心吊膽熬著崔太醫給的藥,泉子躺在床上休息,他的身體依然虛弱,阿茶說毒入了五髒,雖然清理干淨了,但後患還是留下來了,這半年泉子都無法用大力。

春日的上午,院子里十分寧靜,只有鳥鳴時不時婉轉傳來。平日饒舌的小枕頭今天老實了,連話多煩人的阮沅,剛才來問候了一番,也是輕手輕腳,壓著嗓門。

現在這兩個吵貨都離開了,泉子輕輕吁了口氣,他總算得了一會兒清靜。

蓮子坐在門墩上,暫時無事,他拿著一把起子,在把一輛玩具大吊車的螺絲釘,一個個下下來。

這玩具是趙王宗恆給他買的,整體非常復雜,幾百個零件裝了一大盒,可以組成救火車、大吊車、輪船等各種運輸工具。玩具是挪威進口的,價格昂貴,制作精美,雖然是給孩子玩的,但實際難度很大,認真探索起來,就連成年人都會覺得樂趣無窮。當初蓮子在專賣店門外,看見店員在給一群孩子示範如何組合,就死活挪不動步子,扒在櫥窗上盯著看,宗恪和宗恆沒有辦法,只好放他在那家店里蹲了一下午。

那次蓮子只是臨時過去,他身上沒有錢,蓮子又不是個巧舌的人,不知道怎麼開口求皇帝和王爺給他把這個玩具買下來,就只有一天天泡在那家店里,眼饞得不行。

後來還是宗恆看不過去了,干脆拿出兩個月的薪水,給蓮子買了一套。宗恪這才醒悟,他為自己的遲鈍而慚愧,于是又在那家店里,買了一套完整的工具送給蓮子,作為彌補。

這兩樣東西,就是蓮子最心愛的寶物,沒事的時候他就會拿著起子,拆拆裝裝,組成各種他人意想不到的東西,雖然指示圖說,這套玩具是組成現代運輸工具的,但是蓮子玩熟了,想出了更新奇的法子,他曾經把這套東西,組成了一艘復雜的古代戰車,又自己用木塊、鐵片,做了好些披盔戴甲的戰士,最終擺出了一個戰場上的陣勢,連宗恪看了都贊嘆不已。

因為看著蓮子這麼喜歡,宗恪又叫宗恆給他買了兩套玩具,到最後,天子索性在那家店辦了個會員卡,只要新出來什麼玩具,就給蓮子買下來,如果他離開那邊回京師,這個任務就交給姜嘯之他們。

午後,阿茶又過來,他再次檢查了泉子的身體,發覺比昨晚強了很多。

「放心,這次你師哥大難不死,往後必有洪福等著呢。」泉子微笑安慰他,「阿茶你趕緊去睡,一宿沒合眼,看你眼圈都黑了。」

阿茶心事重重坐在床沿上,一時,沒出聲。

「怎麼了?」泉子詫異看他。

「我剛才,去問了虎寶兒。」阿茶突然抬起頭,說。

泉子一驚

「他抵死不肯承認。」阿茶繼續說,「但是瞞不過我的眼楮,我看得出來,虎寶兒說了謊。」

泉子默然苦笑。

「蓴哥哥也在旁邊,他很生氣,說我不該懷疑虎寶兒。」阿茶握住拳頭,「剛才如果不是蓴哥哥在旁邊,我不會饒過虎寶兒」

阿茶管泉子叫大師哥,管蓮子叫二師哥,但是管阿蓴叫蓴哥哥,這是進宮之前的習慣,那時候他就和阿蓴相依為命。

泉子輕輕嘆了口氣︰「阿茶,昨天我都說了,這事兒你別管了,就當沒看見。」

阿茶咬住嘴唇

「你和阿蓴,自小倆人一處做伴,他救過你的命。」泉子拉過阿茶的手臂,男孩的小臂上,還殘留著狗爪抓傷的痕跡。

「可他不該這麼做」阿茶咬牙道,「他受了太後指使太後老早就瞧著師哥不順眼了,除不掉師父,就想除掉師哥」

「是,你也知道是太後指使,」泉子笑了笑,「太後的意思,誰敢違背,就算太後讓阿蓴毒殺師父,咱們哥幾個,也不能說半個不字。」

阿茶把那排雪白的牙齒咬得更緊了,藏在薄衫下的小小的身體,微微顫抖,像是在強力忍耐什麼。

「所以阿茶,你別管這事兒了,明白麼?太後暫且不提,你不要和你蓴哥哥作對,他不會動你的,就算念在從前的情分上,他也不會動你。」

阿茶像是嗓子卡著了,半晌,才艱難道︰「師哥放心。這事兒,我自己有分寸。」

他起身告辭,一聲不響從蓮子旁邊走過去。

蓮子還在擰著他的螺絲釘,但他抬著頭,眼楮一直看著阿茶,看那孩子從小院兒出去,一直到單薄的背影瞧不見為止。

「師哥不該這麼做。」蓮子突然說。

泉子一愣︰「什麼?」

「師哥這是逼著阿茶和阿蓴決裂。」蓮子抬頭看看他,「阿茶入宮前,只有阿蓴這一個親人。」

泉子冷笑了一聲︰「我有麼?我不是勸他別和阿蓴翻臉麼?」

「師哥心里明白,你越是這麼說,阿茶就越不會安心。」

泉子不再理蓮子,他翻了個身,懶懶道︰「那你要我怎麼辦?我可是受害者,不去追究已經是高姿態了。」

蓮子彎下腰,拾起那個拆了一多半的大吊車,看了半晌,才道︰「師哥早就知道,那個干酪罐子有毒,是吧?。」

他沒听見泉子的聲音。

「小枕頭稀里糊涂,師哥卻心細如發,早發現罐子被人動了手腳。可是師哥沒張揚,一直等到阮尚儀過來,才故意拿出那罐子。師哥知道阿茶在這宮里行無定蹤,只有阮尚儀的哨子找得來他,師哥就是想讓阿茶親眼看見你中毒……」

「你說得沒錯,不過,那又如何?」泉子淡淡地說,「阿蓴指使虎寶兒投毒,這總不是假的。」

蓮子悶頭擰了兩個螺絲下來,過了一會兒,才說︰「師哥又何必拿自己做犧牲,讓阿茶為難、逼著他做選擇?」

泉子哼了一聲︰「現在不讓他為難,往後等他想為難了,咱們也死絕了。」

「……」

「太後那些人,又算什麼東西?我根本不放在心上,這宮里我真正忌憚的只有阿茶,此刻不早下決心搞定他,別說師兄弟情誼留不住,到時候,反而為其所害。事態如果不嚴重,便不足以讓阿茶和阿蓴翻臉。阿茶立場動搖不定,最後大家都得跟著倒霉。」

蓮子低著頭,邊擰螺絲釘,邊不動聲色地說︰「這就是師父臨走交代師哥的事麼?」

泉子笑了笑,沒直接回答蓮子,卻說︰「只要阿茶做出明確選擇,接下來,我就沒什麼可愁的了。」

蓮子看著攤了一地的零件,忽然低聲道︰「如果是阿蓴,阿茶他下不了手的。」

「我再怎麼卑鄙,也不會讓阿茶下手。」泉子停了片刻,望了望藍天,「到時候,自然是我來。」

蓮子猛然抬起頭來

「師哥……」

「至于你啊,蓮子,你是高人,就安心玩你的去吧。」泉子冷冷道,「但是不要指望這世上的事兒,全都像你手里的玩具一樣,清清楚楚,簡簡單單。」

蓮子不再說話,小院里又恢復了往昔的寧靜,泉子躺在床上,他能透過開著的窗子,看見院子里,金色陽光照在對面的老榆樹上,生滿女敕芽的老樹,此刻重新恢復生機,綠意盎然,樹冠頂著碧藍如洗的天空,那上面沒有一絲雲,像藍汪汪的無邊大海。不知是誰家的一群白鴿飛過去,鴿哨聲尖利刺耳……

泉子覺得,那些白鴿和五哥哥養的那些鴿子,也許是同一群。

只不過,這些白鴿還在,五哥哥卻再也見不到了。

泉子到現在都還記得當年的事。

當年父親下獄,他和兄弟們被關押在黑暗的牢里,泉子那時候太小,弄不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也弄不懂自己為什麼見不到母親,也見不到乳母。

那段時間,他自動催眠,讓自己一直睡,醒過來的時候非常少,好像這樣,就能趁著睡夢回到那座大宅子里,他們薛家那座氣派的深宅大院,回到那個人人都在的家中。

但是某日,他卻突然從沉沉睡夢里醒過來,因為牢里竟然來了一群人。

泉子不認識這群人,他們之間的交談他也完全听不懂,他才五歲,那些字眼對他而言理解起來太困難了。

但是,他從那群人里,瞥見了一個少年。

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身後跟著一個中年宦官。少年的面前,站著一個生著黑胡子的大個子,泉子回頭看看,父親正在和那個黑胡子激烈爭吵,泉子從來沒見過父親那麼憤怒,他罵得聲嘶力竭,臉也全然不像平常那麼冷峻,是漲得通紅,幾近發紫。

「這麼說,這群家伙都是壞蛋了?」泉子想,這時候他突然發現,牢門竟然打開著。

泉子用力掙月兌抱著他的哥哥的臂膀,蹣跚著從牢里走出來。

這下,所有人都不響了,泉子還太小,別人手上腿上都套著鎖鏈,只有他沒有,因為他太小了,完全沒有危險性。

泉子用充滿敵意的目光,把面前每個人都掃了一遍,然後,他的目光就落在那個少年身上。

下一秒,泉子像一頭小狼一樣沖出去

他抓起那少年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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