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錦生香 正文 第五十一章

作者 ︰ 樓笙笙

那天下午,宗恪和阮沅說了好些武林的趣事,全都是些八卦,阮沅听得來勁,把酒當了水,不知不覺把那白干喝了半壇。

等到宗恪終于發覺酒變少了,阮沅已經趴在桌上,抬不起頭來了。

「醉了?」他用手指頭戳了戳她。

「沒有……」阮沅嘟囔,兩手抱頭,但是鼻音沉重,明顯是喝醉了。

宗恪揪了揪她的耳朵︰「晚上還要行動呢,你現在就醉了,算怎麼回事?」

阮沅一听,努力抬起頭來︰「……我沒醉我撐得住。」

宗恪看她兩腮酡紅眼神迷離、說話那搖頭晃腦的樣子,就笑道︰「這叫沒醉麼?」

阮沅只覺得眼前一片霧氣,她使勁揉揉眼楮,把臉湊到宗恪跟前︰「咦?宗恪啊,你長了四條眉毛麼?」

她的舌頭都大了。

宗恪嘆了口氣,他起身扶起阮沅︰「回房睡一會兒吧,你醉了。」

像一灘泥一樣,被宗恪拖著到了樓梯口,阮沅無論如何也抬不起腿上樓。她一坐在樓梯上,晃著腦袋哼哼唧唧耍賴。

宗恪沒法,只得打橫把她抱起來。

阮沅的手指揪著他的袍子,臉貼在宗恪的臂膀上,她能感覺得到,在柔軟的面料下面,是堅硬的肌肉,像滾燙沉重的鐵。

是她最喜歡的異性,有著蠻族男性的軀體,此刻,正像銅牆鐵壁一樣護衛著她,擁抱著她。

阮沅忽然抱緊宗恪,使勁把臉在他胳膊上蹭來蹭去,宗恪發覺了,笑道︰「別把鼻涕蹭上去了。」

「……宗恪。」她揚起腦袋,忽然小聲說,「我很喜歡你。」

「嗯,我知道。」宗恪苦笑,「你哪天不把這句話說個百八十遍?」

「可你沒有一句听進去了。」阮沅抽泣了兩下,「你總是當成耳旁風」

「……」

「宗恪你給我記著早晚你都得還回來」阮沅咬著牙,抓著他的袖口,「你叫我有多難過,我就叫你有多難過你叫我哭多少次,我就叫你哭多少次我會報復的」

宗恪又難過又想笑,他「唉唉」的敷衍她︰「成啊,現代女性,睚眥必報。」

阮沅沒听見他說什麼,還在嘟囔,但是語聲漸低,最終輕不可聞。

進了房間,宗恪把她放在床上,給她月兌了鞋,拉上被子。然後他取了一條濕毛巾,給阮沅仔細擦了擦臉。

坐在床邊,握著毛巾,靜靜望著熟睡的阮沅,宗恪還在想她剛才說的那些氣話。其實那時候他有一種沖動。

他想說我真沒當耳旁風,我都听進去了。

他並不想讓阮沅這麼難過,這不是他的本意,可結果卻適得其反。

現在宗恪明白了,說到底,無論發過多少從此死心的誓言,他依然想要一個愛他的人。

所以他開始貪戀起阮沅的愛來,就像初初熬過寒冬的人,忍不住從冰窖一樣的屋子里出來,貪戀那越來越暖的太陽。

這一切,其實還是因為阮沅,是因為她在不停說愛他,就好像催眠,一遍又一遍,宗恪那厚重的理智的盾牌,終于擋不住了。

他听得見自己心里的喊叫︰「愛我再愛我一些我還要更多更多」

他喜歡看她滿含情意的眼楮,更喜歡听她說她有多在乎他、多麼不願離開他,這些甜言蜜語他簡直百听不厭,恨不得要逼著阮沅發誓,每天都說給他听。他不自覺地要去**她,忍不住就想yin*她,甚至暗中耍一些不可告人的小伎倆,讓她就是沒法徹底放下他,甚至為他坐臥不寧,忽喜忽悲。

因他從沒有被這樣愛過,不計回報的愛。

阮沅和那些嬪妃們不一樣,和那些酒吧里勾來的女人也不一樣,她不光是真心的,而且幾乎是不顧一切的,甚至都沒給自己留條後路——這一點才是最關鍵。

每每想及此,宗恪總有一絲悲哀︰他覺得阮沅就像從前的自己,因為喜歡一個人,就把自己逼得沒了路走。他眼看著阮沅不顧一切,拋棄了好端端的人生跟著他進宮,他始終冷眼旁觀,仔細觀察著她,目睹她一條條斷了後路,越陷越深,除了他再沒別的指望……

對宗恪而言,阮沅這樣的幾乎找不出第二個。竟然能有這樣一個人來愛他,這就像一個窮鬼突然撞了大運,發了財,于是恨不得把到手的每一個銅板,都捏得死死的,然後藏進褲腰褡褳里,半夜醒了,都要沾著口水重數一遍。

抱著這一大堆「銅板」的時候,宗恪總是又開心,又緊張,他疑心自己沒這等好運,是以更不敢有片刻松手,生怕有人搶走了它們……

生怕這只是幻夢一場。

也許他害怕的,不是什麼陰謀詭計,也不是雲家那些毒辣的手段,他真正怕的,是這愛突然消失不見。

他怕阮沅會逃,他怕阮沅哪天從這愛的迷夢里清醒過來,然後若無其事的和他說︰「行了,咱們就到這兒吧,我厭倦了。」

那他就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他不能面對被對方分手,那對宗恪而言,太痛苦了,更無可能平和接受。一旦發生那樣的事,他就又得落回到地獄里了,甚至會是更可怕的地獄。宗恪無比懼怕那樣的結局,他熬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才從地獄里爬出來,幫助他爬出來的正是阮沅這根繩,萬一這繩索突然斷裂……

盡管繩索現在還活蹦亂跳地說︰「我不會斷開的永遠不會」——他到底要不要相信這根繩索?

思緒亂成一團,沒法再想下去了,宗恪嘆了口氣,放下毛巾。

他起身,走到床邊低頭看了看,阮沅睡得很熟,酒醉的紅暈依然殘留在她臉上,光潔的面頰,像幼女敕的桃子一樣可愛。

呆呆看著她,沒來由的,宗恪忽然產生了一股沖動︰他想親親她。

這願望是如此強烈,好像有火焰在燎他的胸口,他的喉嚨很干,干得有點疼,一時間,他的手腳都不知該往那兒擱。宗恪擔心這麼做會驚醒阮沅,又或者,萬一被她覺察,接下來,他們又該怎麼辦呢?可是她醉得這麼厲害,睡得這麼沉,也許,並不是那麼容易被弄醒……

猶豫良久,男人終于按捺不住,俯,仍舊把這付諸了現實。

阮沅猛然睜開眼楮

她的頭很沉,眼前泛花,可是等把眼楮閉一下再睜開,房間里暗暗的黃色光暈就落入阮沅的眼簾。

「……宗恪?」她小聲問。

坐在床邊的人俯身望她,目光澄澈,溫情脈脈︰「醒了麼?」

他的身姿,一半浸在晃漾的燭光里,一半浸在墨墨黑暗中。

阮沅抬手揉了揉眼楮,吃力地坐起身︰「我怎麼睡著了?」

她是和衣而眠,宗恪給她蓋著棉被。

「嗯,你喝醉了,下午的時候。看著時間還早,所以讓你上樓來睡一會兒。」

四下里,靜得像幾百米的深井,許久之後,才能听見遙遠處一兩聲狗吠。

「現在幾點了?」阮沅抬手努力看看手表,凌晨十二點四十五。

「三更剛過。」宗恪低聲說,「咱們再等會兒。」

他說著,遞過來一碗茶︰「喝點水吧。」

喝了幾口熱茶,阮沅覺得眼前清醒多了,可是腦子還有點脹痛。她慢慢躺下來。

阮沅忽然覺得,宗恪的樣子,好像有些不對。

剛才睡眼惺忪,她只是有些朦朧的感覺,現在人清醒了,這感覺也跟著鮮明起來。

他變了

……變溫柔了,像安靜下來的貓,柔軟得她忍不住想去撫模。

好像有什麼發生在他身上,就在她熟睡這期間。

「怎麼了?」她好奇地問。

「什麼怎麼了?」宗恪看她。

「你,怎麼了?」阮沅盯著他,「不太對勁呀。」

被她這麼一說,宗恪掩飾地扭過臉去︰「你睡糊涂了吧?。」

「才沒有。」阮沅不服氣,她坐起身來,伸長脖子,使勁盯著宗恪的臉看,「干嘛這麼不自在?到底怎麼了?」

宗恪被她的目光盯得沒處躲藏,只好咳嗽一聲︰「你喝酒太多,燻得我頭疼。」

阮沅哭笑不得

「說謊也講求方式好吧你個老酒鬼,還會怕酒燻著?」

宗恪不敢回視她的眼楮,想東扯西拉分散她的注意力,卻搜腸刮肚想不出辦法來。

「到底在想什麼呀」阮沅不滿道,「怎麼賊兮兮的」

「我哪里賊兮兮了」宗恪哭笑不得,「我只是……嗯,對了,想起以前的一件事。」

「什麼事?」

宗恪想了半天,才道︰「呃……其實,不是事,是很久以前,人家教我的一首歌。我正琢磨這歌呢。」

阮沅驚喜︰「你會唱歌啊快唱給我听」

「我唱的不好听。我五音不全。」

「瞎說才不會你快唱啊」

被她纏得沒辦法,宗恪想了想,只好開口唱起來。

這是阮沅頭一次听見宗恪的歌聲,根本不像他自稱的那樣五音不全,男人的嗓音又沉又厚,像呢喃。那調子阮沅從未听過,歌詞也是陌生的外語,但是她能從那曲調里,品到一股濃濃的哀傷。

歌曲結束,阮沅好一陣子沒出聲。

「好听?」宗恪看看她。

「嗯。」阮沅眨了眨眼楮,然後把手放在胸口,「就是听了心里很難受。不過,能不能再唱一遍?」

「干嘛啊?」宗恪笑望她,「要我開演唱會?」

「再唱一遍吧。」阮沅輕輕拽了拽他的衣服,「我真喜歡。」

于是,宗恪又把剛才那首歌,輕輕哼唱了一遍。

宗恪的嗓音其實是極好的,醇厚悠揚,低沉綿遠,直達人的心魄最深處。歌曲的調子並不復雜,是民歌類型,听到第二遍副歌,阮沅也跟著哼起來,男女的聲音混合在一起,就像厚重廣闊的大地,托著一匹奔跑著的小花鹿。

然後阮沅問︰「這歌,是狄族的歌曲麼?」

宗恪搖搖頭。

「唱的是什麼呢?」

「唱的是一匹小岩羊,出生沒多久就和母親失散了,它到處尋找母親,結果錯把獵人當成了母親,它不知道獵人的弓箭已經瞄準了它。岩羊媽媽更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此刻正危在旦夕。」

「哪兒听來這麼慘的歌?」阮沅唉了一聲,「太慘了。」

「是一個小孩教我的。」宗恪低聲說,「也是他告訴我這歌詞的意思。」

阮沅轉過臉來望著宗恪,她覺得宗恪的話里好像有什麼含義,但她辨認不出。很快,男人臉上那茫然的神色消失,他站起身來︰「收拾一下,準備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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