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錦生香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作者 ︰ 樓笙笙

吃過飯,又和養母說了一會兒體己話,姜嘯之起身告辭了。

他自己的侯爺府,是在不遠的城東北一帶,轎子不到半個時辰就到了。回到自己的家里,姜嘯之覺得整個人都松懈下來,就像外頭這霧蒙蒙、暖洋洋的初秋傍晚。

家里的大小奴僕,知道主人回來,早早就等在廳外迎接,打頭的,就是負責處理府里事務的侍妾結綠。

「老爺一路辛苦。」她笑盈盈上前施禮,又忙著打簾子讓姜嘯之進屋。

「是很辛苦,可是不在腿上。」

他身後,從小跟著的長隨順兒好奇問︰「那是哪兒辛苦?」

姜嘯之嘆道,「剛剛被老夫人在飯桌上塞了很多吃的,腸胃有點辛苦。」

結綠撲哧笑起來,姜嘯之的性格本來是凝重的,和開朗活潑什麼的扯不上關系,但是偶爾在家里,也會有很放松的表現。

回到屋里,換了外衣,姜嘯之坐下來,結綠趕緊奉上熱茶。

他接過來喝了一口,又抬頭道︰「黑豹呢?把他叫進來,還有順兒也一同進來。」

結綠答應著,出去喊那兩個進來。

黑豹是姜嘯之的心月復,原本是孤兒,六歲到了他身邊,始終沒有離開過。

不多時,進來的是個十八九的少年,個兒不高,卻很壯實,一張沉默寡言的臉,只有眼楮里能瞧出那股高興勁兒。

順兒則是姜嘯之身邊的小廝,是個白皙瘦長的青年,人很機靈,辦事靈活得力,跟在姜嘯之身邊也有好些年了。

姜嘯之放下茶盞,指了指︰「你們三個,站好。」

那三人莫名其妙,連同結綠,都在姜嘯之跟前站住。

他仔細端詳了一番三個人,然後伸手模了模黑豹的頭︰「嗯,又胖了點。」

黑豹咧嘴一笑︰「綠姐姐總是給我做好吃的。」

姜嘯之笑了,又拍了拍順兒的肩膀︰「你呢,沒胖,反倒瘦了。」

順兒兩只眼楮滴溜轉,活像一雙靈活的骰子。還沒等他開口,結綠就在旁邊嗔怪道︰「賭錢賭的每晚都不消停,手頭那點銀子不夠花,把自己老婆的珠花也拿去賭……」

「喂」順兒臉上掛不住了,「老爺剛回來,你就告我的狀」

姜嘯之一擺手︰「好了,順兒,你這毛病真得改改了,再這麼下去,翠兒又得到我跟前來哭。」

翠兒也是這府里的奴婢,被姜嘯之嫁給了順兒,這青年什麼都好,卻有好賭的毛病,為這件事,小兩口沒少慪氣。

既然主人發話,順兒不敢再說什麼,只得勉強陪笑道︰「爺,您還不知道小的麼?我那是有點錢才敢去玩玩,沒錢了也就消停了。」

姜嘯之哼了一聲︰「再讓我知道你去賭,往後的月錢也不用給你了,直接給翠兒收著。我耳朵旁邊也清淨清淨。」

他說著,拿過隨身帶回來的布包打開。

三人一起好奇探頭看,卻看見姜嘯之拿出一個深藍色硬紙盒來。

「是零食。」他笑了笑,「這邊沒有的。想著你們多半愛吃,所以就帶了些回來。」

姜嘯之帶回來的是奧利奧,拿去了外包裝,只用紙盒裝著。

那三個看了看,都覺得古怪。

「黑的?」黑豹問︰「芝麻餅?」

姜嘯之笑道︰「不是芝麻餅,嘗嘗。」

順兒抓了一塊,塞進嘴里︰「好甜好吃有牛女乃」

黑豹咬了一半,皺起眉頭︰「太甜了。齁得慌。這做餅的,往里放了多少糖啊?」

順兒听了,干脆一把拿過紙盒︰「你不吃,全給我」

姜嘯之看看侍妾︰「結綠不要麼?」

結綠擺擺手︰「是黑的呢,我怕越吃皮越黑。」

姜嘯之笑起來,結綠相當寶貝她的膚色,她本來有著白皙瑩潤的臉,但容易過敏,太陽稍微一曬就發紅,顯得臉色黯淡。

「行了,順兒拿去吃吧。盒子記得燒掉。」

他說完,讓那兩個青年先下去,獨留了結綠在跟前。

見他們走了,結綠好奇︰「老爺,你說他們一個胖了一個瘦了,那我呢?」

姜嘯之凝神看了看她,卻伸手把她摟過來,悄聲道︰「我得抱一下才能知道。」

結綠的雙頰飛上一抹嫣紅,她依偎過去,姜嘯之便湊在她溫香軟玉的頸邊,細細吻起來。

結綠是姜嘯之的妻子芸娘的陪嫁丫頭,今年二十五歲,她來這個家已經十年了。

這是個溫婉活潑的女性,心思靈敏,善解人意。之前芸娘在時,也是她在做幫手,女主人不在了,姜嘯之便把家里的大小瑣事一並交給了結綠,這麼些年來,從未出過什麼差錯。

姜嘯之與妻子芸娘,是那種相敬如賓的夫妻,倆人完全是被外界的力量拉攏在一起的,婚前甚至都沒見過面。芸娘的父親是周太傅的友人,這樁順理成章、交口稱贊的婚姻,其中卻談不上有多少愛情的成分——芸娘知道姜嘯之心中有別人,雖然她不知道那個人是誰。

為了這,姜嘯之也覺得對妻子有所虧欠。他無法去愛她,因為他心里那個影子,怎麼都掃不干淨,即便是在絕無可能的如今,他也做不到坦坦蕩蕩去愛別人。芸娘在一開始,還想努力改變這種狀況,婚後兩三年,她就慢慢死心,接受了現狀。

畢竟,周圍太多這樣的婚姻,人家也都這麼維持著。再說姜嘯之對她又不是不好,丈夫已經竭盡所能的讓她生活優渥、地位高貴了,只除了,他怎麼都不愛她。

後來芸娘故去了,姜嘯之心情低落了很久,死別的愁緒墜彎了他的嘴角。他覺得他得為妻子的死負責,因為她所期待的,他一直就沒法給她,妻子把所有的感情都給了他,可他卻沒法接受,更給不出真情的回報。芸娘是扛不住這絕望,才撒手人寰的。

當然,醫生們是不會同意姜嘯之的想法,在他們看來,這不過是因為芸娘自幼體弱,底子太差,所以遇上稍微重一點的時疫,身體就抗不過去了。

但是那之後,姜嘯之就打消了再娶的念頭,他已經禍害了一個女人,就到此為止吧,別再禍害第二個。

至于結綠,那又不同。

是怎麼和結綠走到一起的,姜嘯之已經想不太起來了,很多年前的事了。起初是芸娘想用身邊的丫頭來拴住姜嘯之的心,把丈夫從那虛無縹緲、無人知曉的某處給拉回來,讓那個面目模糊的影子慢慢消散。這是芸娘從絕望中所想出的近似絕望的辦法。

然而和芸娘不同,結綠是個不做奢求的人,她的身份也決定了她不能做太多奢求,愛,也許有一些,但結綠更看重的是「忠」。于是這樣一來,事情反倒輕松簡單了。姜嘯之和他這個侍妾,同樣談不上有多深的愛情,但是姜嘯之挺喜歡她,結綠不讓他累,又能給他安慰,人總得有個歇腳的地方不是?這樣又有什麼不好?

夜晚,結綠躺在他身邊,姜嘯之撫模著她的頭發,那上面有淡淡的丁香味道。夜很靜,姜嘯之的心緒也很寧,他好久沒有這樣放松過,也好久沒有在懷中摟抱過這樣一個溫軟芬芳的身體了,當然,厲婷婷那次不算。

倆人都還沒什麼睡意,就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結綠和他說這大半年來,侯爺府的種種瑣事︰上個月,井統領的夫人派人送來了兩盆珍貴的金盞玉蘭,因為姜嘯之喜愛花草。自己也去回過禮了,他家小姐個子又長高了,漂亮得像珍珠,知書達理很可愛,小姐自己卻一個勁兒害怕,擔心長得太高,像根竹竿被人笑。

姜嘯之喜歡听結綠說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結綠的嗓音,像小鳥甜美的啁啾。姜嘯之覺得,這樣才算是生活,在那邊世界里,人都太忙,分分鐘都要計較,連飯都不肯好好吃,恨不得把每日所需濃縮成一顆藥丸,吞進去了事。

結綠又問,姜嘯之在那邊這麼久,做了什麼。

姜嘯之真答不上來,自己到底做了什麼。

「可是老爺在那邊,一直在萬歲爺身邊,這不是個好當的差事。」結綠說,「人家都說,伴君如伴虎。」

因她提起伴君如伴虎,姜嘯之就笑起來。

他想起前不久的事,當時游迅在看相聲節目,他沒用耳機,打開了喇叭,所以全屋都听得見,然後就听見那大腦門胖子說︰「于謙啊這俗話說得好,臣伴君王羊伴虎,皇上大部分是二百五……」

這一句,全屋的人都噴了飯

事後姜嘯之叮囑那幾個,不可亂學。雖然他自己當時也撐不住、笑了半天,但這種話,畢竟不好傳到宗恪耳朵里。

不過姜嘯之也明白,就算宗恪真的「不幸」听見這句話,他也只會很生氣地反駁說︰「都說了是大部分我才不是那‘大部分’里面的」

宗恪那個人就是這樣,有的時候,他真的會放下九五之尊的身份,認真和臣子們在極小、極無聊的事情上爭辯不休,所以姜嘯之他們才會暗中管宗恪叫「吵架大王」。

看他笑個不停,結綠好奇,問︰「什麼事情這麼好笑?」

「是游迅的事兒。」姜嘯之忍笑道,「和那幾個小子在一塊兒,成日雞飛狗跳的。」

結綠想了想,忽然問︰「老爺過去那麼久,身邊難道沒人伺候麼?」

「誰伺候啊。」姜嘯之嘆了口氣,「那地方怪著呢。皇上都沒人伺候。再說,我伺候那幾位小爺還伺候不夠呢。」

「……就沒個女人幫著照顧點?」

結綠這麼說,姜嘯之才會意過來。

「怎麼?你擔心我有女人伺候啊?」他笑笑看著結綠。

「咳,我有那麼小心眼麼?」結綠笑道,「爺身邊有人伺候,我才放心,不然,還真想跟過去呢。」

她的語氣溫和平靜,听起來,里面沒有一絲調侃嫉妒的味道。

這話,其實結綠之前也提過,是因為井遙那次受托來說親,她知道了就說,挺不錯的,為什麼姜嘯之不答應呢?

姜嘯之就說,真若是來了女主人,對她不好,怎麼辦?

結綠便笑說不會的,她認真辦事,忠心為主,又不打算在這家里橫行霸道,對方又怎麼會對她不好呢?若真來了個小心眼、愛使性子的,那她這做奴婢的讓著一些,平日湊湊趣,也就是了。

「奴婢的腦子又沒燒壞,奴婢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怎麼會被主子找茬呢?那些真把自己當回事兒、不知天高地厚的傻丫頭,才會做那等討人嫌的事呢。」

所以有時候,姜嘯之還真沒法總結,自己和結綠到底算哪樣。按理說,結綠地位低,他是這侯爺府的主人,一個主一個奴,不管發生什麼事,結綠都沒可能成為他的妻子,而且,他對結綠的感情,也絕沒有到「深愛」的地步——姜嘯之曾經深愛過一個人,那是拿一顆赤誠的真心去愛。所以他知道真正的愛戀究竟是什麼滋味。但即便如此,姜嘯之也不肯把對方當做下人看待。他喜歡結綠,包括在床上,他覺得她模樣可愛又貼心,對他,也足夠忠誠,所以平日姜嘯之也盡量平等待她。

于是這樣一來,也許只有用那邊現代社會所謂的「**」來概括了。

蕭錚在那邊就有幾個**,不談情愛,只上床,大略知道對方是什麼人,但絕不深交,煩惱可以說說,卻不會把對方拉入自己的生活里。

姜嘯之知道了沒去干涉,只好奇蕭錚到底怎麼向對方介紹自己的身份,蕭錚說,他和人家說自己炒股,自由職業。蕭錚是在玩股票,因為手頭沒有大筆本金,所以他投入的錢不太多,但總是在賺,蕭叮當一向有這個頭腦。

「然後接下來,人家就只會問我,最近哪只股票好或者哪家的基金劃算,自然就不會再問別的了。」

也許這樣的關系才算安全,互為伴。姜嘯之忽然想,結綠之所以合他的心意,也正是因為,她雖然喜歡他,卻從不打算從姜嘯之這兒得到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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