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開為君顧 第十三回端午節老僧道天機听細雨木槿惹相思

作者 ︰ 冰雪藍琪兒

炎炎暑熱,蟬兒在枝頭嘶叫了一晌,到了夜間,那月亮掛在半空,從水塘里才飄過一陣子涼風。拂過垂堤的楊柳,打起如霧的珠簾,真是難得的涼爽。三娘靠在水塘邊兒上的望月亭里,搖著團扇,捏著果脯細細品著。

這些果脯是昔日大少女乃女乃賀香蘭做的點心,自己嘗著好吃,便央求了也學著做。一晃五年過去了,仿佛香蘭還在府里,梅朵同鳳尾情同姐妹,時常一處,倒比那薔薇兩姐妹和桃夭初塵兩姐妹更為親密些。

只是如今物是人非,不知香蘭在外面過得如何。鳳尾在一旁立著,輕聲說道︰「听說明兒便是端午,夫人準備上奉天寺打醮。」三娘不屑的說道︰「打醮?她打什麼醮?」鳳尾猜測著說︰「我想著可能是為了咱們那做了駙馬爺的四少爺。」說來也是惋惜,本來四少爺文旭與那素馨竹馬青梅,彼此互定了終身。

可是自從劉氏進得東府,為了從宮中獲得可靠消息,不惜拆散鴛鴦,鼓動著文旭考取功名,未央公主指定了要嫁狀元郎,文旭縱有千言,亦無奈,只好做了駙馬,進了翰林院。自此以後,素馨只道是文旭變了心,索性自己守在這府里的紫菱洲,誰也不見。那脾性,便是那時形成的。

「二少爺……」鳳尾見文澤陰沉著臉走了過來,心知不好。三娘揮揮手,讓鳳尾下去了。「我知道你必會來,」她並不起身,仍舊坐著,「等我調查清楚她的來歷,或許對你,對我都有好處。」文澤氣得渾身發抖,指著三娘喊道︰「什麼來歷?她不過是……不過是父親好友的女兒,父親為了照顧她,才接她進府,怎麼說,也是我母親啊!……」

三娘听了文澤的話,鼻子里冷哼一聲,道︰「什麼母親?你仔細想想,自打她進了咱們這東府,有一天好日子過麼?梅朵那麼善良的姑娘,竟然反被誣陷,生生拖進了司刑房,被那金雀兒打的幾乎昏死過去;綠妍好端端的,怎麼就在一夜之間雙目失明?最是可憐的還是那豆蔻,原本老爺走了,本可以還她自由身,誰想竟會被她困到膳食坊,做最下賤的丫頭,還時時遭人欺侮;你那尊貴的四弟文旭,雖考取了功名,可到底拋棄了素馨,做皇帝的女婿去了。前些日子蓮香忽然跳水自盡,連個尸首也沒撈著,偏又是誣陷了木槿所為。你說說,這些個事兒該作何解釋?」

听著三娘說完這一大堆話,文澤的怒氣頓時消去大半兒。他坐在長廊上,低聲道︰「就算如此,可方才……方才你也動手了不是?……」「如果不是因為你的生意賠了,處處有人要賬,我就是死也不會再踏進你們這東府!她那麼辱罵鳳尾,欺凌我在先,難道是你瞎了眼不成?虧得鳳尾她對你有些情意,如今看來,我倒是不放心將鳳尾托付給你了。」三娘冷冷的話語,說得文澤無言以對。

他嬉笑著拉著三娘的手,摩挲了半晌,問道︰「那你是同意將鳳尾給我了?我就知道二少女乃女乃最是個菩薩心腸的人。」三娘瞪了他一眼,道︰「只怕是你母親不同意。」文澤見狀,只好松了三娘的手。「明兒個要去奉天寺打醮,听說那兒算卦頗具靈驗,你只把你母親的生辰八字給我拿了來,我倒要替她算上一算,究竟是何來路,膽敢在太祖皇帝御賜的宅子里撒潑。」文澤便十分听話的離去了。

鳳尾端著一壺茶走過來,道︰「二少爺去了哪里?我見他急匆匆的。」三娘拽著手帕子,自語道︰「該是接開謎底的時候了。」鳳尾看到,三娘的目光深不可測。

五月端午,晴空萬里。

雲飄浮,風緩步,花開扶蘇路;蟬鳴處處,鶯環堤柱,陌岩苔蘚生白露。馬蹄聲聲慢、一池春水滿路鋪。竹徑小屋,凌波芳足,草兒叢林花木,一簇簇,一叢叢,回首成往昔,顧盼美景,談笑化殊俗。

奉天寺離東府約有一個時辰的路程,沁雪時不時的掀開簾子,望著外面干淨的天空,爽朗的白雲,嗅著一路的野花幽香,聆听呼吸的靜謐,安靜極了。「瑾兒快看!一只玉色的大蝴蝶!……」木槿無心欣賞這些美景,腦子里想著的卻是府里現下無人,除了綠妍和初塵、桃夭、素馨外,別無他人,那安夜辰怎麼辦?誰去給他送飯呢?以前是蓮香,後來都是自己偷著做些可口的小菜送去。

只是忘了昨日對他說,讓他自己多保重些。忽而又自顧自地笑了起來︰「他怎會在乎我呢?現在倒是對自己甚好,將來必是要復位的,那時的他便是天子,怎會將自己放在心上?怎會想起自己來?就這樣東想西想,馬車來到了奉天寺。

金光閃耀,慈眉善目的佛像立在大雄寶殿正中央,似乎洞穿一切世事,知曉過去未來。鼎爐里的香灰上整齊的插著幾根拈香,裊裊青煙飛升上空,須臾不見。劉氏和蘇姨母跪拜之後便找主持敘話去了,雪吟虔心跪下,默默念叨著自己求佛祖保佑的事,只盼順利入宮,求得聖寵。

沁雪也跪下來,雙手合十,惟願夫君文遠早日回鄉。木槿亦和一群丫鬟跪在一側,求著各自的心事。待木槿起身,卻看到沁雪周身一圈兒桃花色的暈圈兒,薄如蟬翼,煞是好看。再看佛像,似乎動了一動。「姑娘,我听說這兒算卦的甚是靈驗,不如咱們也算上一卦,也好解一解姑娘這幾年做的那個夢。」木槿的話倒是提醒了沁雪,她也很是好奇,所以便隨著木槿到那花階柳影下去了。

古槐老柳下,一位老者端坐在桌案前,鶴發童顏。木槿扶著沁雪坐在桌案前的小凳上,正要問個究竟,不想那老者伸出一只手來,微閉著雙眼,道︰「生辰八字讓我看看。」沁雪忙遞上一張梨花素箋,那老者方才睜開眼來,只是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她額上的那朵桃花印記,縷著胡須說道︰「請恕貧道無能為力。」

木槿急了︰「你不是號稱什麼神算子麼?怎麼連我們家姑娘都算不出來?我看你是在這兒淨胡說!」老者擺手道︰「既然如此,你們還是另請高明。」木槿還要說些什麼,卻被沁雪制止,道︰「他自有他的道理,我看還是算了吧。」

待那沁雪木槿走了沒兩步後,老者方才說道︰「貧道且送你一首詩︰‘當年飛梭雲錦斷,連理共結枕鴛夢。花開花落自有時,枯萎猶須伊人憐。’」這詩寫的奇巧,什麼飛梭,什麼雲錦,沁雪不解,倒是木槿說了一句︰「飛梭不是織女所用之物麼?傳說織女和一個凡間男子締結情緣,然後被西王母抓了回去,留下一子一女……」

話說到這兒的時候,沁雪忽然說道︰「你是說,織女留下一子一女?那……」木槿自然知道,她也很是懷疑沁雪的出身,可是這世上本就沒有神仙這回事兒,可惜那老道士不肯說,只有作罷。

回來的路上,又見三娘和鳳尾向那個神算子的攤兒走去。木槿上前攔住,笑著問道︰「二少女乃女乃這是去哪兒?」三娘低聲道︰「你沒見我最近總是跟她觸霉頭?我想著正好兒也來到這兒了,給算算。」說著繞過木槿,徑自走到了前面。木槿也不知三娘是給誰算的,唯有笑著和沁雪走了。

三娘將袖中的一疊紙交予老者,道︰「替我算算這個人。」不消片刻,老者就問︰「不知二少女乃女乃是要問什麼?」「這個人的身份。」「甲子生辰又一月,白玉石後是風清。」隨後又道,「少女乃女乃只要安心過自己的日子,不要與她發生糾葛,便是最好。」三娘道︰「什麼人也不說清,沒見過你這樣給人家算命的!」說著奪過那張生辰八字,氣惱的離開了。

鳳尾跟在後面細細想了一番,對三娘說道︰「這個道士打的是個啞謎……甲子生辰又一月,不是一個‘冑’字麼,還有白玉石……‘皇’字,是個皇字!……」三娘道︰「照此說來,那個女人的身份著實不簡單。我記得,七年前,皇宮里忽然起了好大一場火,燒死了許多人……」

「她會不會是宮里的人?」鳳尾想了一想,「這句話里還有一個‘後’字,皇後,皇後……難不成……」鳳尾忙捂住了自己的嘴,看到三娘凝重的臉龐,不再言語。

木槿和沁雪才剛走上台階,西邊兒的天立時陰了下來,片刻功夫便飄來一陣小雨,淅淅瀝瀝。木槿忙拉著沁雪向廂房後跑去。此時廂房里坐的人並不多。只有蘇姨母,劉氏和三娘,蘇姨母見了木槿乖巧的模樣兒,甚是喜歡,拉住她的手,笑著說道︰「你就是木槿吧?模樣兒就是好……」木槿松了她的手,問道︰「其他人呢?」「玉簪和雪吟都在西廂房呢,你們也過去吧。」辭別了蘇姨母,兩人信步沿著游廊往西廂房走去。

這里雖說是佛寺,然這後院景致極佳。淡綠色的湖水環繞著太湖石,在雨絲下打起圈圈漣漪,甚是好看。幾只錦鯉躲在蓮葉下躲雨,偶爾出來透透氣,吐出一個水泡兒,五彩的光圈,分外可愛。

「這必是鐵觀音了。」遠處傳來雪吟的聲音,木槿拉著沁雪也快步走了過去。原來因為下雨,暫時無法回家,所以大家都坐在一起「猜茶」。「怎麼不下棋呢?」沁雪笑著問道,玉簪亦笑著回道︰「原是嫂嫂,嫂嫂快請坐。我倒是想下棋來著,可是她們都不陪我玩兒……嫂嫂會下棋麼?」

沁雪點頭,道︰「會一點。」于是二人便坐在一旁對弈,羽衣在一旁伺候著。木槿不喜對弈,到是看著雪吟用手帕子捂住眼楮猜茶熱鬧,便也湊了上去。雪吟的丫鬟柳絮得意的說道︰「我們家姑娘雖是捂住了雙眼,卻只嗅上一嗅,便可知曉哪里的茶葉,誰願意來試一試?」

柳絮說這話倒是沒人願意上前來,忽然鳳尾不知從哪鑽了出來,推了一把木槿,道︰「你不也是略懂些茶商之道麼?不妨試一試。」木槿唯有點頭應允,被柳絮覆了雙眼,然後道︰「現在開始了。」

木槿端著柳絮遞上的青花瓷杯,便聞到一陣清幽的香味來。遂說道︰「這是洞庭的碧螺春,輔以二分雪水熬制而成,色澤鮮女敕如翠竹,甘之如飴,香氣濃郁。」雪吟听罷不屑的說︰「你若能做出一首詩來,我才服你。」眾人以為這雪吟要難為她,柳絮嘲諷道︰「若是不會,就別在這兒顯擺!」

「新雨吟春雲水閑,碧波千里太湖肥。洞庭無處不飛翠,碧螺春香萬里醉。」「真是好詩!」鳳尾在一旁拍著手喊道,「好一個‘洞庭無處不飛翠,碧螺春香萬里醉。’真真是極好的句子!」雪吟呆住了,她不曾想到,一個小小的丫鬟竟會有如此才華,她不禁嫉妒起來,索性說道︰「這並不算什麼,除非你敢跟我比賽!」

雪吟這番話讓木槿知曉其中意味,便笑著說道︰「梁姑娘不必跟我這小丫頭斤斤計較,我也只是胡亂說的。」柳絮以為木槿害怕了︰「怎麼樣?是害怕呢,還是不敢?」鳳尾道︰「瑾兒,試一試,好過她在這兒亂嚼舌根子。」木槿只好應下。

兩人分別覆了雙眼,面前各放著許多的茶杯,由柳絮和鳳尾各端出一只茶杯來,讓兩人猜出茶葉的出處,然後各自對詩,須得包涵茶中的意味來。這在無意間又添了許多難度,沁雪和玉簪不覺放下手里的棋子,也站在一旁看個熱鬧。

鳳尾將一只小小的透明雕花茶杯遞到雪吟手里,雪吟微微啜了一小口,笑著道︰「此乃東坡所贊的江山綠牡丹,香氣清高,味美甘醇,茶水澄澈空明,茶瓣葉落成花。」遂又月兌口而出一句古詩來︰「燕環棲霞故榻飛,花開千年江山美。」「將江山牡丹比作花開和燕環,頗有意境呢!」玉簪贊賞的說道,雪吟禁不住抿著嘴對木槿笑著說︰「該你了。」

「清溪玉芽枕龍井,松蘿翩翩凌空追。」木槿剛剛說出這兩句詩,玉簪即時拍起手來︰「果是好詩!竟然包含了兩種茶品,瑾兒若不去考科舉竟是虧了。」雪吟摘下覆在眼上的白綾,有些不高興︰「方才說了,要對詩才算!」木槿也解下白綾,笑著說道︰「梁姑娘執意如此,瑾兒就只好獻丑了。」「就以今日之景為題。」說著雪吟自顧自的說道︰「雨落荷塘,荷塘醉漣漪。」

「魚戲蓮葉,蓮葉倚芙蕖。」木槿不假思索的說道,雪吟氣不過,又說了一句︰「指尖輕點雨絲斜,花落一季候天涯。」「珠簾打碎蒹葭,雨燕飛,田壟陌上不還家。」木槿喜用詞,辭藻最是樸素,而雪吟則更注重用些浮華的詞句,倒是顯得自命清高些罷了。「三春恨,幾度雨紛紛。小巷朱門,芳徑暮沉沉。」「老樹根,杜鵑花紛紜。暗影銷魂,柳影柏森森。」

「不對了!……」雪吟咬牙切齒的說道,「你一個小小的丫頭,怎麼懂這麼多?」木槿一時愣住了,然後微微笑著道︰「這都是我們家姑娘教我的,我哪里敢跟梁姑娘您比?」雪吟冷哼道︰「我看你倒是膽大得很呢……柳絮,我們走!……」說完竟是甩著袖子走了。

看著桌子上的茶杯,木槿慢慢的坐在地上,思緒很亂。「你不過是一個丫鬟罷了……」腦海中忽然又閃現出了安夜辰的那句話語,只是不知,現在他過得還好麼。「瑾兒,瑾兒……」沁雪見木槿在出神兒,嚇壞了,「瑾兒,你沒事吧?」木槿忽而抓住沁雪的手,問道︰「是不是雨一停我們就回府了?」沁雪不知如何作答,鳳尾道︰「這要看夫人的意思了……木槿,你還好吧?……」木槿只是笑著點點頭,對沁雪道︰「我身子不舒服,想要回去休息。」

漸漸遠去的背影,讓沁雪很是不放心。「鳳尾,你去看看瑾兒,我有些放心不下。」鳳尾听罷應聲而去。

西廂房里,木槿趴在桌子上,滿腦子里都是安夜辰俊逸的臉,和那身寶藍色的長衫,以及他溫和的笑容。「瑾兒……」鳳尾亦作在一旁,關心的問道︰「不然我去跟二女乃女乃說一聲,給你找個大夫來瞧瞧。」木槿笑道︰「謝謝姐姐,我只是……只是……」鳳尾拉著她的手,說︰「看你這個樣子,必是有心事。」

這句話尚未說完,木槿的臉早紅了半邊。鳳尾愈發篤定自己的猜想︰「是不是三少爺?」「才不是呢……」木槿低聲說道,「雖說我和他成過親,但是我和三少爺之間並無情感可言,不過是為了讓我不再受夫人的閑氣。」「這麼說,是另有他人了?」木槿微微點點頭,不肯說出。

「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我和二女乃女乃來府上之後,听說有一個叫蓮香的丫頭不知為何投湖自盡,被夫人身邊的落櫻發現,她誣陷是你,故而夫人要懲罰你,後來有一個神秘男子將你救走……」

「我的女人誰敢動!……」木槿的腦海中忽然閃現出他的身影來,連鳳尾喚自己也不知。「夫人沒有追究,他必是跟夫人相識。」鳳尾正色道,「瑾兒你要清楚,雖說你跟三少爺並未圓房,可你終究是姨女乃女乃,你知道麼?」

木槿輕聲嘆了口氣,是啊,府里的丫鬟即便是,即便是沒有承認自己,可自己終歸是三少爺的人,雖然理由是保護自己,卻無法擺月兌自己是「三姨娘」的身份。不行,等將來若有了機會,必須得讓三少爺給自己寫封休書,還自己一片自由的天空,否則這輩子怕是難以走出這個陸府。

木槿對鳳尾說道︰「你可千萬不要對任何人說起,就算是你們女乃女乃。」鳳尾點頭︰「這事兒我自然不會說的,倒是你……」她關心的說,「不知那個陌生的男子是誰,我只怕你會受騙。」木槿搖搖頭,道︰「他不會騙我的,我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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