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鳳遺昭華紀 第七十一章 被困滄遺

作者 ︰ 妖塔塔

「阿慧,平生無悔,惟願卿安。

今吾大難將至,只怕時日不多,憾吾無能,卿見此信,莫悲切。若有難,求于昭華,其必應。待百年後,奈何重逢。」

我頓感一陣涼意。

這信很短,寥寥數語而已,我卻感覺這寒冬最後的一抹綠意都荒蕪了。

我立在門外長廊上,吸進肺里的空氣是冰冷的,連吐出的氣息都漸漸失去了溫意,這苑中所凝冰霜恍惚間向我傾襲而來,眼前是一團黑。

忽有一陣暖意從身後緩緩散開,一只碩大的斗篷披在了身上。

我低頭看了眼,然後去看走到身邊的皇甫宣。

「看你的樣子,好像是有什麼不太好的事情發生了。」皇甫宣說話的時候,有溫熱的哈氣冒出,在此刻卻像是唯一有生氣的活人。

我有氣無力的點了點頭。「有這麼一個人,可能已經遇害了。」

「這和你有何關系?」皇甫宣又問。

「他能看破命運,上次相見時,他並未提及將有大難,我曾讓他替我尋找一樣東西,可是他突然遇難。」我只能猜測,清晏大師的遇害應該與我讓他幫忙尋找的陽玉有關,否則他也不會在心中篤定地告知長公主有麻煩就來找我,我必會答應,「有些事情,終會發生,如果他拿到了我要的東西,那麼長公主必將以此物所在和我做交易,如果他沒拿到我要的東西便遇害了,只可能是,我最擔心的事發生了。」

皇甫宣並沒有如同意料中的去猜測我要的東西是什麼。「你打算怎麼做?」

「還得請你幫個忙。」他給了我台階,算準了我要求他,「皇貴妃和太子勢力對峙,朝中的人無不傾向于太子,如果皇貴妃想要推翻太子的勢力重建自己的政權,她必然要求助于外系的勢力,你現在對她的意義很大,所以如果你開口想去參觀皇家專屬的寺院滄遺寺,她不可能拒絕。只要我們出了檠赭城,你可以留在城外,我只身前去就好。」

而我,是皇貴妃與皇甫宣之間唯一的聯系,亦是她手中唯一的籌碼,她一定會為了撮合我們而制造機會。

「那我,能有何好處?」在片刻沉思之後,皇甫宣問道。

「那你想要什麼好處。」我在問這話的時候,多少是有些心虛的,生怕他要是開出什麼吃定東伏國土,或是和元郢永不交戰的條件,若是這樣,那早晚都將是天下兩分的局面,有生之年怕是難以一統了。

「我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而此事不會影響南埕與北韶之間的任何干系,純粹私事。這,應該不難做到吧。」皇甫宣試圖說服我。

我的確也心動了,雙手扯了扯披風的兩肩,它過于厚重有些要滑落。「好,你說吧,何事?」

「我還未想到,只不過先做個約定。」他伸手捻過我一捋頭發,一刀砍過,那一捋發髻便在他手中了,「他日你若見此發髻,必須答應,不能反悔。」

他動作之快讓我竟然猝不及防,只是現在,已經有少許的後悔了。

正午剛過,天氣才稍稍放晴,太陽自雲後冒出頭來,才有了些暖意。

「皇貴妃來了。」丫鬟匆匆來報,「已經到了大門口,太子殿下也來了。」

我起身,腿有些發麻。

這長公主還在昏睡當中,皇貴妃突然前來是為了何事?只不過听聞元郢也來了,才稍稍放心了些。

沒一會兒,眾人已走至房前,皇貴妃停在那里,看到站在房門外的我,只是少許遲疑,又看到一旁將起身的皇甫宣,她眼神中瞬間翻覆了幾個用意。

並未說什麼,而是直接向房中走去。

元郢路過我身邊,停了片刻,目光停留在我身上,我低頭才發覺仍披著皇甫宣的披風,他不怒不惱,「出來的太急了麼?這披的是誰的披風。」

我警覺地望向走進房內的皇貴妃,生怕此事出半點亂子,所以沉思了很久也不敢輕易回答。

「你為何不敢告訴他,披的,是寡人的披風。」皇甫宣徑自走上前來搭話,他謔笑著打趣,「你如此扭捏,反而讓太子懷疑,你我二人之間有何不可告人。」

元郢將要開口之際,皇貴妃已經轉身出來了,她出來的速度之快,不由得讓人懷疑她此番前來的目的,不過是為了在皇甫宣面前做個樣子。

她衣著光鮮絢麗,盈盈走到局中,「一點點的家務事,沒想到還驚擾到了南埕帝君,倒是本宮忽略了長公主,南埕帝君費心了。」

皇甫宣淺淺點了下頭。

「南埕帝君在北韶停留之際所剩時間不多,本該引您游覽一番,不過今日里,本宮和太子還有正事要忙,不如,太子殿下讓這位離宮的侍衛陪同南埕帝君游覽一番,代你盡地主之誼可好。」

她口中所說的離宮的侍衛,正是我。

「如此,正好,寡人正想要去滄遺寺見識一下北韶皇家寺院的宏偉,就麻煩太子出借身邊人了。」皇甫宣順水推舟說出了約定之事,卻不忘調侃元郢。

「滄遺寺?」皇貴妃忽而臉色大變,而後,又佯裝鎮定,「滄遺寺與檠赭城所距頗遠,南埕帝君不如在近處游覽。」

「無妨。難得來了北韶,必定要去寺中參拜一番,為寡人的夫人祈禱平安的,寡人倒不擔心途中有何意外,那不過是命該如此,倒是夫人,寡人此行若有些許差錯,南埕重擔便落在夫人肩上,也甚是辛苦。」皇甫宣別有用意的看了我一眼,向皇貴妃說完了這些話。

我在心底玩味著他這些話的用意。

皇貴妃眼中如有詭色變幻一般,卻漸漸地露出了笑意,她看向我,那眼神凌厲卻又依故嫵媚動人,「既然南埕帝君執意如此,本宮實在不好再阻攔。那還要你小心照料著不要出什麼差錯,平安歸來。」

她的一番話,讓我頓起一陣涼意。

元郢的一雙眼楮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我,他面色沉重的審度著這一切。

我看向他,點了點頭。

元郢眉間濃濃地陰郁這才漸漸散開了些,雖無奈,語氣卻很是寵溺,「想去就去吧,早些回來,明日我讓人給你煮你最愛吃的桃花酪。」

我不經意一笑。這正月將過,還如寒冬一般,到哪里去找桃花。

我騎馬走在前面,回過頭來張望了下,「怎麼了,還習慣麼?」

皇甫宣騎在馬上似乎有些不太舒服的樣子,很是疲憊,這才跑了沒多久,他已經不知道多少次放慢了速度,又落在了我後面。

等到他追趕上來,我放慢速度與他並行,有些擔心,他會不會從馬上掉下去,「既然不能騎馬,為何還勉強。」

他伸出一指示意我的失誤,「不是不能騎,只是從未馳馬而行這麼遠而已。」

我一勒韁繩停了下來,皇甫宣隨之而停,馬匹在原地打著轉,他有些不解,「為何停下了?」

我回身看向身後,「你還是回去吧,我此去滄遺,實在不知還會發生什麼事,你不必和我一同去冒險,你支開侍衛實在危險得很,趁現在路還不遠,反悔還來得及。」

「怎麼,你此去滄遺,是有何事不能讓我知道的嗎。」

我實在不解他的邏輯,他既然放了狠話給皇貴妃,已經足以讓她安生一會兒了,可是他非要與我同行,若是路上真有差池,又該如何。

我懶得去理會他,調轉馬頭繼續向前。

猛地眼前一陣黑,我渾身失去知覺一般,瞬時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幸而一陣疼痛讓那突如其來的眩暈緩解了一些,這才有了些力氣睜開眼楮,皇甫宣下馬扶了我一把,「你這是怎麼了。」

「不知道。」胸口異常憋悶,呼吸也愈發的困難,「你沒事嗎?」。

「沒事。」皇甫宣大概周身活動了一下,「你的臉色實在不好,要不然先找地方歇一下吧。」

「嗯。」這里離滄遺並不遠了,我也不知道這狀況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只是這剛剛停下打了個轉,似乎是聞到了什麼味道,惡心的不行。

我們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鬼地方,找了個破敗的土地廟,也不知道香火是斷了多久,廟中的香爐都倒了,一層厚厚的灰塵,這廟中塌了一個梁,盡是蛛網。

前腳才一走進土地廟,皇甫宣將馬拴到一旁,這立馬的,廟外雷聲大作,瞬時間暴雨傾盆。

我扶著柱子,干嘔個不停,眼前一黑,跪倒了下去。

「醒一醒。」

耳邊雷聲大得驚人,每一聲雷都帶著顫要撕裂耳膜一般,嘩嘩的雨聲听不清楚周遭的動靜,我能感覺到,我趴在地上,泥水快要將我淹沒了。

「醒一醒。」他推了推我。

我強作鎮定,睜開了眼楮,渾身無力。只是抬起頭來,迷迷糊糊地看向他,心里卻是一陣兒的歡喜,「你怎麼來了。」

「你是誰?」他問我。

我一怔。

「你為何會到這里來。」他又問。

我這才不得不打起精神來看著他,沒錯,是元郢啊。可是,又不是元郢。

他不是現在的元郢,是很多年以前的元郢,是山林初見時的元郢。那英挺冷漠的眉眼,那熟悉的臉龐,都是元郢,連他看向我時,那漠不關心的眼神,都與當年如出一轍,仿若是看著一只將死的狐兒一般。

那時,我逃離伏宮,費盡了心思甩開追兵,一個人徒步走進了那個山林中。

三天三夜,我在那里迷了路,沒有吃的,沒有喝的,從山崖上縱馬躍下時摔斷了一條腿,林中彌漫著瘴氣,又下起了大雨,我倒在地上,以為我真的死定了。

這是夢吧。可這究竟是怎樣一個夢,為何我會重新回到那時,與他在山林中初次相見,為何,我會重遇少年時的元郢。

我得醒過來,在夢境之外,只有皇甫宣一個人,他沒有功夫,如果遇上了麻煩他定是應付不了,可我卻是萬分的舍不得。

舍不得眼前這少年時的他。

我張了張嘴,「我是伏音,伏是東伏的那個伏,音是余音繞梁的那個音。」

那時,我就是這麼回答他的,那麼驕傲的答案,看著那麼不可一世的他,他眼中的孤傲和冷漠,我知道,他並不關心于我的生死。

他看淡一切生靈的命運,如局外人一般的鎮定,他那時,仿佛是個漠不關心世事的修行者。

只那一眼,我就認定了,他是父王讓我苦苦尋找的隱世高人。

即便,他不是,我也當他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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