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鳳遺昭華紀 第七十章 噩夢重蹈

作者 ︰ 妖塔塔

又是一條黑漆漆的長廊。

寒風凜冽,而我衣著單薄,我雙手環抱著身體取暖。

我知道,我又做夢了。從身上的衣著就看得出來,可為何偏偏,又夢到了那一夜,我以昭華身死的那一夜。

我在韶宮長長的宮苑之間漫無目的地走著。

「回去吧。」我依稀听得見蘇公公不耐煩地說。「都跟你說了多少遍了,殿下沒空,今夜沒空,明天沒空,以後都沒空。」

煩請公公再通報一聲,我有事要見師父,真的有事要見他,一面就好。

那時候,我竟是如此卑微地懇求一個公公,那些話在心里重復了一遍又一遍,以亡國郡主的身份苟活于世,這又算得了什麼。

我那時只是想知道,他若是知曉,我是抱著必死的決心求見他最後一面,又會不會來見我。

「你就別為難我們這些做下人的了,通報多少次,殿下也不會見你的。你這又是何苦,殿下念及舊情留你一條命已是格外開恩,你可別得寸進尺啊。」

那時候,受到的冷言冷語,所有的委屈都一股腦兒的涌了上來。

記憶深處的感覺重新被提起,我開始懷疑這個噩夢的真實。

「活成她這樣,還不如去死呢。」

這是那時候,我在周遭下人口中听得最多的一句話。

我堅持著走過了最難捱的日子,卻在那個時候放手了,因為我實在撐不住了,當我開始意識到,我對他來說只能是個拖累,當他背對著我甩出來那把匕首的時候,我就知道,他也累了。

從山野,到宮廷,我們走不下去了。那時他從未跟我說過一句,在意我的話,光憑著一個人的堅持,走到這里就已經走到盡頭了。

如果我的死可以讓你拋開最後的禁錮,可以成全你,我是不希望成為你的牽絆的,匕首刺進胸口的時候,我是不知道疼的。我倒下,才慢慢從鋒刃處有一種痛逐漸散開,我倒在地上抽搐,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那時我在哭,一切都在眼前不停的重復,我疼,不是因為胸口那匕首,而是絕望。

是那疼,將我從夢中驚醒,殿內兩只香燭燃著微弱的火苗,元郢並不在我身邊,我模了模臉上,卻滿是淚水。

清初听聞殿內響動,低著頭開了門進來,立在一旁候著。

我披了毯子坐了起來。「殿下去帝君處了麼?」

「是。帝君宮里的人傳來消息,殿下便動身去了帝君寢宮。」清初不敢抬頭,一味低著頭看著地面回話。「殿下說您這兩日常做噩夢,讓殿內留兩只香燭。您再睡一會兒吧,這離天亮還早著呢。」

既然醒了,實在是睡不著了。

我扶著床邊站起身來,「我隨便走走,你下去休息吧。」

清初應聲退下。

我不知元祈是否還關在地牢中,只是憑著印象模索到了那里。

「你怎會有閑心來看我。」元祈也沒睡著,听見動靜,一翻身從床上坐了起來,他走過來扒著柵欄。「這大半夜的,元郢不在宮里吧。」

我听得出來他話語間不懷好意的調侃,故意不去理會。「你被關在這里很久了吧,只是在他需要的時候,才放你出來,代替他。」

「你想說什麼。」元祈突然冷下臉來。

「以後,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你都要這麼活著嗎?以他的替身活著?被關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牢中。」我撫過冰冷的柵欄,這里雖然比其他的天牢要好一些,卻還是很簡陋。

「元郢信你,我不信,你在我這里毫無信譽可說,我不會和你做交易。」元祈一口回絕了。

「我不是來和你做交易的,我是來請你幫忙的。」

「哦?那我倒想听听,不過,我可不一定會幫你。」

你一定會幫我的。我不由輕笑,「我要重建山寨,引一個人出來。只有你能幫我辦到,我會跟元郢說放你出來,給你自由讓你留在山寨里。」

「我怎麼確定,替你辦成之後,你還會讓我留在宮外。」元祈像是明白了我的意思,他將信將疑的問道。

「你會留在宮外麼?」我反問他。以他的性子不會屈從于山野生活,而他想要的,不過是一個機會罷了。

「我要好好考慮一下。」元祈轉身躺回床上,半晌听得他悶聲說道,「你還是趕緊走吧,這大半夜的,嫂子和小叔子共處一室,免得某人醋意大發,再連累了我。」

我稍稍一怔,徑自泛起笑意,無奈離去。

剛推開地牢暗室的門,迎面就遇上了等候在此的郭太傅,他眼看著我從地牢里出來,神色冷峻,似是帶著很強的威懾感,「你為何會從這里出來。」

「我有事要見元祈。」一方面我雖不滿他的態度如同審問犯人一般,另一方面,我又不得不低頭,他對我的這種敵意太過于明顯。「太傅半夜進宮,是有何事來找殿下的吧,他不在。帝君的病似乎又重了,我醒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得到消息離開了。」

太傅卻是冷冷哼了一聲,「所以,你就趁著殿下不在的時機,私會元祈,你們到底在謀算著什麼。」

「太傅以為,我們在謀算什麼?」我頓覺好笑,立時反問。

「這天下只容得一位王,只能是殿下。你們不要再打什麼歪主意,不要仗著殿下對你的寵愛肆意妄為,伏音,你的野心太大了。」

這夜半三更,突如其來的訓斥,實在讓人很不爽。

「太傅如此相護殿下,不過是擔心,我再度傷他,而使你們的復國夢徹底破滅罷了。我倒有一事好奇,若是日後元郢為王,你可願擁立我為後?」我意在挑釁,其實看他的態度已經很明了了,他怎容忍得了此事。

郭太傅繃著個臉沒有作答。

本就是自己猜到的答案,沒想到此刻印證了真實性,卻還是覺得心底一片淒涼,原來,在一起並不僅僅是兩個人的事,即便有朝一日元郢權傾天下又怎樣,一步錯,也會盡失人心,那個時候,我又該如何。

「真無趣。」

「長公主病了。殿下守在帝君病榻前月兌不開身,只能請你偷偷前往長公主府一趟。」郭太傅話里的用意,是讓我自己去,而且還得是瞞過了眾人,讓人知道元郢與此事無關。

我轉身,朝內殿走去。郭太傅百般不耐煩地跟著,見我落座,面帶不悅地才有出言催促。「你為何還不動身?」

我挑著眉看他,此時睡意全無,倒來了興致。

「讓我先猜一猜。」我挽起衣袖,慢吞吞地說,「你對我的態度,一次比一次惡劣,元郢在的時候,你視我為空氣,元郢不在,你卻連掩飾都不願意了,如此急赤白臉地對我吆五喝六,指使我去做事,到底是因為什麼呢?」

太傅面上的怒意已經很明顯,額間的青筋暴漏無疑。

「你以為元郢只是跟我玩一玩,我對你們的復國大業構不成大威脅,只要時間一到,你隨時有把握踢我出局。可是事實並非按照你預想的發展,你發覺元郢對我動了真情,失去我一次,使他頹廢許久,讓你們的計劃不得已中止,推遲。」

我起身,赫然站在他面前,不給他任何反駁的機會。

「你忠心輔佐元郢復國,卻並非忠心于他,你不能容許鳳遺復國之後,位上的帝君有任何瑕疵,所以元祈一早就被你們這幫老臣排除在帝君繼承之外。我身為東伏郡主,鳳遺因我伏家而亡,東伏因我昭華而敗,我的身世頗多破綻,你怎能容許獨攬天下霸業的帝君,娶我這樣的女人。」

「或者,你根本就知曉我的身世。」如果是這樣,那麼他後來的態度轉變就說得清了,「你知我與皇貴妃之間的種種糾葛,宇文一族意在為元家復國,而皇貴妃意在獨霸政權,在你們的計劃中,恐怕復國必然除掉皇貴妃,而那時,我將是唯一的威脅。我說的,可對?」

元祈討厭我,因為當初在西夷時,他自認唯一的機會讓我一手毀了。可是他卻不知道,我亦是在他人的算計之中,暗中遭人推了一把,在別人設計好的局里露個臉而已,而幕後操縱這一切的,最直接的人便是當時帶我一同前去的這位太傅,他設此局無非一個目的,就是讓我和元祈之間產生間隙,確保對元郢日後登基為帝最大的兩個威脅相互牽制。

我忽而一笑,元郢。才又抬眼看向太傅,「你以為你辦的這一切,元郢都不知道麼?還是以為,他知道,但是絕不會阻攔你,在你我,不,在我和他的皇位之間他傾向于後者才勢必沉默。」

郭太傅額間冒出大顆汗珠,在這不合時宜的季節顯得格外突兀。

「你錯了。」我一字一頓地說,「他全都知道,即便你今夜前來,請我出宮探訪長公主,會用什麼樣的語氣,他都知道。他並非放任你自由,而是知道,他未來的王後足以收拾得了你。」

他給了我機會,讓我親自給此人一個下馬威,我又不遂他心意,趁此機會讓這倚老賣老的人輸得心服口服。

四目相峙。

半晌,郭太傅先沉不住氣了,他散去眉目間的戾氣,漸漸地,他稍稍低了低頭,「是老臣錯了。」

我也轉過身去,「我自然會去長公主府,但還有件事,麻煩太傅幫我處理一下。多日來我總是在做噩夢,夢見我與元郢的種種訣別,我懷疑此事並不單純,還請太傅幫忙在宮里查一下,是否有奇人異士混進了韶宮。」

陰陽交替,黑夜與白晝的輪回,眼看著太陽將要升起,韶宮籠罩在黎明之初。

我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低著頭,往宮門走去。

「皇貴妃有令,時值特殊時期,任何人沒有令牌都不能放行。」不出所料,高崎攔下了我。

「連我也要攔?」我故作驚訝地反問。

高崎毫不妥協,「是,但凡與長公主等人有干系的,都不能放行。得罪了。」

「可我不僅與長公主有干系,你可知南埕帝君此刻正在行宮,我是前去探望他的,這你也要攔?」高崎知我身份,定能明白我此時的暗示。

可是他卻不為所動,依然將我阻攔在宮門里。

「高大人,你這是何意。」我只得含笑恭維。

「如此蹩腳的演技,還有,破綻百出的借口,我只是不明白,你到底在做什麼。」高崎擋住我的去路,目光如炬。

「我並沒有騙你。」韶宮外,有馬車的聲音漸近,我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去看,「我與南埕帝君有約,今日相見,他是如今皇貴妃極力拉攏的人,你若是不嫌麻煩,大可以派人去請示皇貴妃是否要放我出去,我和他在此候著便是了。」

皇甫宣的馬車停在了宮門口,他在馬車中端坐,听見動靜才不急不緩地撩開簾子探了一眼,高崎等人連忙伏身見禮。

「何事?」他問。

「剛剛有點小麻煩,不過,」我側目看向高崎,斷定他不會再攔我,「現在沒事了,我們走吧。」

我朝著他的馬車走過去,卻走到馬車前突然有些不自在,我回過頭看向城門的眾人,高崎已然起身立在一側靜靜看著。

「來。」皇甫宣自馬車中探出身來,朝著我伸出手。

我借他的力,跨上馬車,車夫調轉頭來,沒有進宮,我們直接從韶宮的城門口離開,直到走了好一會兒,我才如釋重負般松了口氣。

「剛才那個人,為何會那麼看著你。」皇甫宣開口打破了平靜。

我回憶了一下,「你是說,高崎?他是皇貴妃的人,攔我,是皇貴妃不想宮里的人與長公主有來往。」

皇甫宣搖了搖頭,「算了。」

「你為何不問,我要去哪兒?」我也沒興趣追究下去。

「你冒著風險要出宮,必然是要見他們不讓你見的人,是長公主吧。」皇甫宣一語中的,倒是讓我有些驚訝這默契,「只是你這一步走得有些冒險了。你是算準了,北韶帝君病重的消息傳到了我這,天一亮我便會入韶宮探望,才故意等在那里,演這麼一出吧,他們即便明知道,也無法阻止。」

我這才得空去看向他,「北韶帝君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你若是打著南北聯盟的主意來的,那麼接下來陪我去見的這個人,才能真正幫得了你。」

沉寂了許久,皇甫宣卻突然問道,「沒關系嗎。」

我被他這一問,問得有些迷糊了,卻有些恍惚的錯覺,只得裝傻,「什麼沒關系?你在說什麼?」

「你不會太辛苦嗎,夾在皇貴妃和宇文政之間。」他果然是問的這個。

佯裝的笑意,無法在臉上保持下去,嘴角有些抽痛,不由得收起了那笑容,我無奈的看向他,「說一點關系都沒有,是假的。但是我又不能表現出來,他也知道我很辛苦,可我總要裝出個樣子給他看,要不然,我們都會為難。」

「我不會勸你離開他,卻要提醒你,權力最高的地方,不可能二者兼得,總要有取舍,不要為了從前,要為了以後。」皇甫宣風度翩翩,以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說道,「即使是為了南埕,我也不會去得罪宇文政。」

我心里懸著一塊石頭這才落了地,撇了撇嘴,「我早就知道了。」

長公主的這一場病,實在來得太過突然,她被軟禁在長公主府已有些日子,雖然听說過她身體一直都不好,可是沒想到,卻倒下的這麼突然。

「那件事之後,長公主就一直昏昏沉沉的,從前駙馬在的時候,都是駙馬小心照顧著,可這如今駙馬出了事,宮里的御醫也都躲著咱們,長公主一連昏睡了許久,奴才們擔心才讓人去求太子殿下幫幫忙。」長公主身邊的丫鬟一邊引著我們往府里走,一邊帶著哭腔敘述,推開了房門,喚退左右,她湊到長公主耳際說道,「葉公子來了,您要是有什麼話說就醒醒吧。」

「不急。」我連忙上前扶起她,長公主面色蒼白,唇色發青,雙目緊閉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我只能去問帶我們來的小丫鬟,「長公主昏迷多少日了。」

「三日。」

「昏迷前,可有何事發生?」我亦在腦海里過了一邊,宮中這三日來所發生的一切,可那都好像給不了她多大刺激。

小丫鬟止住了哭腔,細細回想,「對了,長公主收到一封信。」

「誰寄給她的?」我忙問道。

「好像是滄遺寺那邊寄來的,至于說了什麼,奴才也不知道啊。」她撇了撇嘴看起來又要哭出來了。

我揮手讓她下去,實在看不下去她那樣子了。

起身,我在長公主枕邊身下翻找著。

「她畢竟是北韶的長公主,你這樣不太好吧,不如讓她的下人來找。」皇甫宣顯然被我的舉動嚇著了,他看了看門外,擔心這萬一落著的罪名。

「這是我和她之間的默契。」我說著,卻沒停下手里的動作,我篤定的看了眼沉睡中的她,自信說道,「她一定知道我會來的,她一早就知道我的身份,卻還是帶我去了滄遺寺,她是知道的,我能幫她。如果是下人,一定不敢在她身邊翻找信件,她若是想留給我什麼線索,一定會藏在身邊。」

果然,話音未落,我在她身下一處找到了已經團做一團的那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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