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初次見面短暫的失態，其他時間里程佳人在穆小柔面前都沒有流露出太多私人的情感，公事公辦地為她分析形勢，搜尋對她有利的證據。這種相處模式也是穆小柔所樂意接受的，但周錦笙的事卻像一塊大石壓在了她的心頭，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在不經意間，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手術的前一天，程佳人帶著另一個人出現在病房門口。
「我知道這也許會讓你的情緒產生波動，但是過兩天就要開庭，我們沒有時間了，只能帶她來見你。」程佳人走到病床前，放下文件包，坐下，從包里取出文件，一邊為她說明來意。
穆小柔對她的話置若罔聞，從她進門的那一刻起，視線就不曾從她身後的女子身上移開。女子一頭波浪卷發高高地束起，隨著她走動，腦後的頭發像彈簧似的上下彈跳，看起來有幾分俏皮。但頭發的主人卻。一點都不像俏皮的人，她的眼里隱含著一絲嫵媚，臉上畫著精致的妝容，不顯雕琢，反顯冷艷，她的穿著含蓄精簡，卻帶著幾分猶抱琵琶的性感。
「梁月？」穆小柔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是我。」女子點點頭，在床沿坐下，細細凝視她半刻，略含責備道，「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
「你怎麼找來了？」穆小柔伸手想去抓她的手，突然想起兩人將近十年不見，難免心存隔閡，猶豫了一瞬，手又放了回去。
「需要我幫忙為什麼不找我？」梁月自然而然地為她整理歪歪的衣領，就像從前的無數次一樣，「如果不是宋太太，我現在還聯系不上你。」
「宋太太？」穆小柔一頭霧水。
「哦，宋太太就是程律師。」梁月笑了笑，「我剛好和她先生有點交情，听說她負責你的案子，就通過宋先生找到了她。」
「哪個宋先生？」也許是宋顏回的緣故，也許是宋祈聲的緣故，讓她對于「宋」這個姓變得格外敏感。
被晾在一旁的程佳人淡淡道︰「我先生叫宋顏正。」
穆小柔的反應已經不是可以用震驚來形容了。
宋顏正，幾個月前那場豪華高調的世紀婚禮，周錦笙和宋顏正是大學同學，程佳人是周錦笙的前女友，那日宋繁馨給周錦笙送去的喜帖，程佳人貌似對周錦笙余情未了，又或者說是余怒難平……這是怎樣錯綜復雜的一張關系網？
穆小柔的頭有點痛。
「怎麼了嗎？」。程佳人問她。穆小柔總感覺她是在明知故問。
她覺得頗不是滋味。想當初，斬釘截鐵地拒絕了宋顏回的幫助，到頭來，委托的人卻是他堂嫂。
「如果梁小姐能證明樂譜是由原創者贈予你的話，我們的勝算將會大很多，否則這場官司根本就打不下去。」穆小柔的精神狀態不太好，程佳人簡單為她說明了一下案情就告辭了。
只剩下梁月。
「小月，謝謝你。」看著眼前的人，千言萬語無從說起，思前想後，只剩得這一句「謝謝」。
說起來，穆小柔和梁月是親得如同骨肉一般的朋友，她們從小玩到大，熟悉到連對方的大腿根有幾顆痣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穆小柔的性格外向，梁月則內斂沉靜，在人前，穆小柔像個大姐姐一樣保護著梁月，不允許任何人欺負她，在人後，梁月卻像個大姐姐似的照顧著粗枝大葉丟三落四的穆小柔。她們一路扶持，一路摩擦，一路吵吵鬧鬧，一路磕磕絆絆，一路相親相愛，一路相依相偎地走過了人生的前十幾年。
後來，是穆小柔到了德國，過上了浮萍一般的流浪生活，天真地以為只要拋下過去的一切人和事，曾經的傷痛與罪孽便可以一筆勾銷，她的人生便可以從頭來過。于是，就連梁月這個陪伴了她十五年的朋友也遭到了她狠心的遺棄，她們從彼此的生活中銷聲匿跡。
「我對不起你。」穆小柔垂首，實在不知該以何種面目來面對這個昔時的玩伴。
「不要對不起，我懂你的，你只要給我好好的就好，我千里迢迢地從西班牙回來，是為了換你一個無恙，是為了等你明天平平安安地從手術台上下來，你可千萬不能辜負我一番心意。」她細細地摩擦著穆小柔左手上厚厚的一層繭，仿佛從她們指間流過的十年時光盡數作了廢，其實她們昨日黃昏才在三岔路口揮手作別，約好了今日在此相見。
「你給我說說，分開的這些年，你都做了些什麼，好不好？」穆小柔昏昏欲睡。
「我呀，早實現了小時候的夢想，成為了一名高級翻譯。本來，西班牙語只是我在大學時候學的輔修語種，沒想到後來嫁了個西班牙人，就在那邊定了下來。」
「真好。」穆小柔眯著眼，笑得很欣慰。
梁月又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話，穆小柔偶爾簡短地回應一兩句，慢慢地，就徹底失去了意識。梁月輕輕地把她歪著的頭扳回枕頭上，把散落在嘴邊的發絲撥到一旁，再幫她把被子蓋好。嘆息一聲，坐在床沿，深深打量著她蒼白的睡顏。
手術室外，穆韓天，白怡，陸長深，許雲歌，還有梁月，一行人送穆小柔進去。就連許秋寧，也出乎眾人意料之外地出現了，不過她面容十分憔悴，眼眶紅紅的。
「媽，你不會真的特地趕回來就為了看我一眼吧？我當時只是氣話而已，沒那麼嚴重，小手術而已，死不了人的，不需要傷心成這個樣子，你可是女強人啊。」穆小柔難得乖巧地喚她一聲媽媽，許秋寧的眼眶反而更加紅了。
「傻孩子，不準胡說！」她一把抱住穆小柔，「等你出來了，媽以後一定多陪陪你。」
穆小柔本來想問她怎麼了，但面對著她一反常態流露出的脆弱，到了嘴邊的話變成了一個「好」字。
穆小柔掃了一眼大廳，好像沒有哪個患者的家屬團隊及得上她一半的龐大，情不自禁就笑了。她的臉色有點蒼白，平日里活蹦亂跳的一個人，此刻的笑容卻帶著病態的嬌美。
「我一直以為我的人生很蕭條，原來我竟然這麼富有，有這麼多人等著我回來，我無論如何一定會平安地出來的！」
「等你再次睜開眼楮，你一定可以看得到滿大街都是為你洗清冤屈的報道，我不會讓江家那小丫頭欺負到你的。也不看看她是誰，怎麼敢動我的小柔？」梁月凶神惡煞地揮舞著拳頭，逗得穆小柔呵呵地笑。知道事情沒有她所說的那麼簡單，心里卻暖融融的。
許雲歌很沉默，直到她快要進手術室的大門了，她才上前抱住穆小柔，在她耳邊說︰「我的心已經為你碎過一次了，不要再讓它碎第二次。欠我的，你還沒還清，別想著賴賬，想都別想！」
「放心啦，小手術而已，你們看場電影，我就該出來了。」她大手豪爽地一揮，轉身跟著醫生離開，護士把大門關上，阻隔了所有人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