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心方 第一百三十五章 狐台變故

作者 ︰ 印溪

黃遙親自送解憂回懷沙院。

春草漫了腳下的青石路,綠茸茸的,解憂穿的是絲履,葉尖隔著短襪拂上足踝,刺刺生癢。

「醫憂何時歸去?」黃遙忍不住舒口氣,這丫頭終于是要走了。

雖然他對解憂的為人和醫術俱是欽佩喜愛,但實在擔憂解憂再這麼待下去,景玄會愈加舍不下她離開。

幸好而今情勢有變,各方貴族書信紛至沓來議論此事,他們幾個謀士更是徹夜交談,想來近些日子,于旁的事情景玄也該收收心了。

解憂現在走,真是再好不過。

「憂明日啟程。」解憂彎了彎眉,淺笑蘊在唇角化不開,「憂此心已了,此去逍遙天地,再無拘束。」

是麼?逍遙天地,再無拘束?或許也不盡然吧。

解憂心中暗暗嘆息,她還沒能想到如何布置黔中那片桃林……但她相信,時日久了,總會有法子的,再不濟便多栽幾里桃花,栽得密密叢叢,教來人看不清道路,不就好了?

看看臨近懷沙院,黃遙忽然壓低了聲兒,「醫憂既歸,當留意黔中之事。」

「……?」解憂抬眸,兩只大眼波光流轉,不解地看著黃遙,「黃公此言何意?」

她不是已經將黔中的地圖贈給景玄了麼?其他的事情,她可是愛莫能助了。

黃遙捋須思量片刻,仰天一嘆,「醫憂可見彼晴空飛鳥?」

「然。」解憂隨著他的目光一望,天幕中的確掠過一行飛鳥。但黃遙想說的,應該不僅僅是飛鳥吧?

「野禽縱入囚籠。其性難泯。」黃遙低頭看向她,微濁的目光中流露出幾分對少者的愛護和關切。「醫憂以弱女之身,收聚趙國兵卒,應知飛鳥如是,人亦如是。」

那可是一國精銳,而且是曾經悍勇無匹的趙國的精銳戰將,從戰場上沐血而生的鐵骨,因家國覆滅而生的滔天恨意,真的會那麼容易被平靜的生活消磨盡麼?不論如何,他不相信。

「多謝黃公良言。」解憂抿唇輕笑。眉間微微透出幾分志在必得的閑適,「安樂盛世,無人不羨也,憂以為,無需憂心于此。」

黃遙這是怕她一介弱女,無法駕馭那麼多血性的兵卒,但七八年過去,他們在洞庭之畔安于田居,解憂以為這樣的擔心實在是多余了。

行至懷沙院外。蒼綠的山玉蘭投下暗藍色的影子,牙白色的大花苞又聚在葉間,只待暖風拂過,再度開放。

解憂抬眸笑了笑。整一整衣衫,回身斂容,鄭重一禮。「黃公不必再送。」

「長圯言盡于此,醫憂此去多多珍重。」黃遙亦是一禮。全然將她視作同輩相待,「有緣再見。」

話說完。黃遙轉身去了,毫不拖泥帶水。

他自然知道,這亂世之中,一別或許就是永別,但他活了五十余年,從來沒有時間將精力耽于這些毫無意義的傷別之情上。

解憂在院外立了良久,料峭的山風拂起輕薄的衣袂,涼意直侵肌骨,但她依然目送著黃遙遠去,直到山道上重又寂寥無人。

半步踏入院門,解憂便頓住了腳步,目光膠在廊下那一襲青衣上,移不開眼,眉頭不覺輕輕一蹙,在眉心擰個細細的結——相夫陵怎會先她一步到了院內?

相夫陵抱著方才那張古琴「繞梁」,一只手中還提著一籃青梅,一看便知亦是從斜堂而來,而且是受景玄所托而來。

「阿憂。」醫沉和聲喚她,「明日便走?」

「然。」解憂繞開相夫陵走上長階,往醫沉身邊親昵地蹭了蹭,肯定點頭,「明日。」

她午後去尋醫喜交付藥經之事,再將不多的物事收拾一遍,明日清早便可啟程——她不打算向景玄再行告辭了。

「兄,有何不妥?」解憂說罷才覺氣氛僵冷,抬起頭,一雙大眼無辜地看看醫沉,見他喜怒不形于色,又扭頭去看相夫陵。

「相里荼之徒入楚……不若入座再談。」相夫陵面色凝重,瞥她的一眼帶著極深的意味,「不意卿尚識豢養信鴿?」

解憂被這樣肅然的眼神掃過,心頭一跳,輕抿了唇,低聲道︰「……曾識得趙之兵卒,彼教之也。」軍中豢養鴿子傳信又不是什麼稀奇事情。

她確實養過十來只白鴿,因怕被熒惑驚擾,一直藏在隱秘之處,而且入冬之前已經盡數遣斥候帶回狐台交給劍姬,沒有緊急的事情應該不會傳信過來。

這一次傳信是因為相里荼帶著秦墨入楚……

「劍姬有書,阿憂暫勿歸狐台。」醫沉也坐下來,抬手撫了撫她的發頂。

秦墨此時尋來狐台,不知是何道理,她的確不該回去淌這一趟渾水。

解憂低眸,一手支著腮,一手向精致的竹籃中拈了一顆青梅,抿在唇間,輕輕吮著酸澀的滋味,眉頭輕擰,含糊道︰「則憂暫往洞庭。」

反正她決計不留下。

「也可。」醫沉依然看著她,看了良久,終于緩聲道,「阿憂且待三日,劍姬當至此與卿同往洞庭。」

「……兄不往洞庭?」解憂瞪大了眼,咬了一半的青梅從指間滾落,順著石階蹦蹦跳跳地滾入草叢。

她現在才明白過來,劍姬的傳書只是教她一人不要回去,而劍姬前來尋她,亦是為了避開狐台之亂麼?

「則七葉與孟妘若何?」

「亦往洞庭暫居。」醫沉沒打算瞞她,遣婦孺暫離狐台,便是因為不知秦墨此來為何,恐有凶險。

解憂沉默不語,她覺得自己素來是趨利避害的,但在這件事上,為什麼……偏偏就想和醫沉一道回狐台呢?

「書信又至。」相夫陵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索。

一點白影自空中落下,在院中盤旋一圈,降在案頭,緩緩踱到解憂面前。

「醫緩……病重,急召吾兄與相夫子歸去……」解憂看過短訊,聲音止不住發顫。

醫緩德高望眾,是楚墨實際的領導者,秦墨來此,本該由他與之周旋,怎麼偏偏在這個時候病重……

醫沉眸中掠過一絲凝重,「阿憂往尋醫令,此事沉與陵再議。」

解憂不甘地抿了抿唇,小手攥了他的衣袖,磨蹭半日,卻什麼也沒說,只輕嘆口氣,起身進屋取來九卷修訂完畢的藥經,勉強一笑,「憂暫去便回。」(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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