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心方 第一百三十四章 贈琴

作者 ︰ 印溪

「憂……」景玄見她起身欲走,並無理由挽留,卻又不想她這麼快就離開,見她一只小手就撐在面前,想也未想,扣住她縴細的手腕。

解憂僵住了不敢動,抬眸見無人注意這一幕,稍稍松口氣,重又坐回案前,另一只手拂了拂袖子,讓寬大的袖口遮蓋住兩人的手,這才低嘆,「冢子醉矣。」

若不是醉了,怎會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做出這樣失禮的舉動來?

「奎伯已能跛行。」景玄低眸看向她,眸子清冽,並不是醉了的樣子,「淵素以長者事之,故當日急切之下,多有冒犯。」

「憂不曾置于心上。」解憂淡淡搖頭,親歷過那年洞庭之畔的小插曲,她自然信景玄將奎伯視作親長,她氣不過的事情,自己想想都覺得可笑,自然不會去告知景玄的。

若說冒犯,解憂斂眸瞥了一下寬袖,她倒是覺得,景玄現在的舉動更為冒犯。

「冢子,藥譬如兵者,執劍在手,可護芸芸,然亦可奪人性命,憑心而已。」解憂斂眸,眉尖輕輕一蹙,他的手勁太大,仿佛鐵箍一樣牢牢扣著她的手腕,當著這許多人的面,想要不動聲色地掙月兌出來,根本不可能。

景玄不僅不放她,還得寸進尺地探入她的袖管,指尖在她小臂內側輕點。

解憂只覺小臂竄起一陣麻癢,銀牙輕輕磕上下唇,這才免于不合時宜的低吟溢出口,抬眸看向景玄。眼中已蘊滿了惱怒。

他知不知道他在做什麼?!堂中這些人雖然彼此之間談論得熱火朝天,但誰知會不會有人恰好看到?看到後是什麼結果,他當真沒想過麼?

「憂誠欲歸楚墨?」景玄停下了輕薄她的動作。輕扣了她的手腕,定定看向她,將一絲眷戀壓抑回去。

黃遙說的很對,這世上有許多女子可以供他迷戀,但解憂不行,她的背後還有整個楚墨。

解憂抿著唇,被他觸過的地方有些發燙。這滾燙的感覺似乎要順著手臂蔓延而上,不知不覺小臉也染上了暈紅,幸好有易容遮得一遮。還不易被人覺察。

「藥經已定,憂胡不歸?」解憂強自鎮定地挑了挑眉。

修成一部足以傳世的藥經,讓自己和那些文字一起共存下去,是她最深的執念。現在這事已經做成。她便可以自在天地之間。

所以,現在不是她打定了主意要回狐台,而是她沒有理由不回去——她暫時還沒有別的打算,回狐台更便于處理黔中郡的事情,所以為什麼不回去呢?

「昔年洞庭之畔,幼女曾言,欲為淵之姬妾。」景玄故意提起了這句玩笑話,解憂應當還記得吧?當初她說出這話令他驚愣得半晌無言。如今是不是該換做她驚愕了?

然解憂只是輕輕地笑了一下,柔美的笑意凝在了唇角。大眼里透出幾分冷冽,「冢子亦知,憂當初有此戲言,欲報郭開之仇也。今郭開已伏誅,而……冢子豈不聞,‘此一時,彼一時也’?往者,憂為亡族之女,畸零無依,而冢子為公族子弟,一族少主,豈有不依附之理?然而今,憂為墨醫,名滿天下,而君為亡國之余,偏安于此西甌一角,憂如何能復為君之姬妾?」

時過境遷,她當年是亡族弱女,而今卻是墨醫,名滿天下自是她虛張聲勢,但她如今的身份,的確不是當年洞庭湖畔那個幼女能比的了。不說別的,單單就是諸子家的女弟子,便是當年貴族紛紛求為夫人的對象,怎會輕易為人妾室?

而景玄卻從一國貴族淪為亡國之人,在九嶷雖然還頗有號令一方的氣勢,但到底是王孫末路之感。

這樣巨大的反差,當初那句玩笑話,怎麼可能還做得數?

明知道她會巧妙地拒絕,明知道她甚至會反唇相譏,景玄還是這麼問了,他覺得自己真是瘋了,為了同她多說一句話,甚至自取其辱。

「憂欲歸矣。」解憂低低嘆息,眸子一黯,「與君相識,憂三生之幸,今分道在即,望君珍重。」

景玄盯著她黯然的神色,這丫頭連辭別的話都準備好了,她不會是打算明日就走吧?

但他又能怎樣?他再舍不下,總不能囚了解憂不讓她走吧?

手漸漸放松,感到她一只細軟的小手飛快地抽回去,仿佛再多留一會兒都會萬分痛苦一般,心頭難言失落,抬眸看看橫在案上的琴,聲音微啞,「醫憂以為此琴如何?」

「甚佳。」解憂霎了霎眼,她不止一次撫過這琴,指下音色極佳,而看琴上的斷紋古樸,形如梅花,想必有百年以上,斷然不是凡品。

「此琴名為‘繞梁’……」景玄按上絲弦,側頭看向她,「‘繞梁’從未毀棄,莊王以之贈臣下而已。」歷經數百年,這名琴落到了景氏手中,並不稀奇。

他當年除了那一管篪,最在意的便是這琴,景兕有心,也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漫天烽火的,愣是將這琴一道完好無損地從壽春帶來了九嶷,他這幼弟若是將這些心思花在了兵道上,想必也是極好的,卻偏偏不願用功。

解憂斂眸細細打量面前的琴,小手拂過琴面,順著琴上的紋路慢慢滑到琴底,摩挲著底面上古樸的篆字,至少……確是「繞梁」二字。

景玄覆上她柔軟的小手,側過頭,幾乎貼在她耳邊,「秦將揮師南下,屆時烽火流離,恐此琴有失,不若贈卿。」

「……此琴貴重,憂不可受。」解憂斂眉,側頭略略避開。

又是這樣,景玄闔了眼不語,她總是如此疏離的模樣,當初要贈她玉玦,她也嫌過于貴重而不願接受……和如今一模一樣的說辭。

可她越是疏離,就越是惹人想要接近她。

「憂告辭。」解憂抽回手,整了整衣衫,略一低頭,趁他尚未回神,急急起身。

才轉過身,便听到景玄低低嘆息,「醫憂此去,山水迢迢,終身不可復見耶?」

他的聲音那麼寂寥,解憂心微微一抽,忍不住停步和聲寬慰,「若有緣則可復見。」

她重活這一世素來不信天命、不信緣分,但他們當初洞庭匆匆一面,于這流離亂世能夠再度遇上,又何嘗不是緣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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