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心方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天意高難問

作者 ︰ 印溪

解憂身子本就嬌小,懷里抱著這樣沉重的竹簡,行路愈發不穩,伶仃的身影磨蹭了半日,才挪到院心。

一旁草叢一聳,火紅的狐狸腦袋從草叢中升起,接著,熒惑扒拉著松軟的泥土伸個懶腰,抖抖身上的碎葉,歡快地蹭到解憂腳邊。

「熒惑,一道去罷。」解憂低眸,原本凝重的面頰上暈開一絲笑,似乎自語,「會好起來的。」

是啊,會好起來的,一定不會有事的。

可她為什麼這樣不安?

是因她尚未得到解答的,墨家的消亡之謎麼?難道說,真的到了墨家消失的時候了?消亡于各派的紛爭,還是因起于民間,而同樣散布消亡于這華夏大地呢?

可她只嗅到了一絲不安的氣味,除此以外,什麼都沒有了。

醫沉的目光始終落在她嬌小的背影上,直到再也望不見了,才慢慢收回視線。

「解憂詭計百出,丈夫尚且不及,沉盍不攜此女歸狐台,以為助力?」相夫陵搖頭,七年前,解憂那般年幼的時候就能騙過相里荼,那麼這七年後,歷練而漸長,解憂自然也不會輸給他。

他與劇連在秦地的那五年,雖然政見偶有相左,但也算得君子之交,從他口中听聞不少關于解憂之事,亦知道劇連對這小丫頭有多愛護。

教解憂遠離狐台的主意,只怕是劇連的私心吧?不,或者說,也是劍姬、醫沉。甚至楚墨那些識得解憂的人的私心。

這女孩實在太會做人了,她想要交好的那些人。人人都敬她、慕她,盼著她好。而她不願意交好的人。縱然像醫喜那般,一與她見面就劍拔弩張,絞盡腦汁,卻也沒能壓過她一頭。

…………

醫喜在西堂為幾名新進的生徒授課,見解憂和那頭火紅狐狸一步一頓地蹭進西堂,稀稀拉拉的眉頭擰成一個結子,解不開。

解憂實在走得太慢了,醫喜忍不下,使個顏色給小徒。「蕪,上前接過書簡。」

「喏。」醫蕪恭恭敬敬地應了,起身向解憂一禮,「醫憂,交與某便可。」

「多謝。」解憂淡淡一笑,隨即轉向醫喜,將他板著的一張臉看一看,斂容作禮,「憂不日歸去。此經已成,共計載藥三百七十有四,草藥共計二百有五,獸類雜禽鳥七十有三。其余蟲魚鱗介、金石水火,計九十有六,乞醫令留意。」

所謂的留意。自然是希望醫喜好好保存這九卷書簡,並尋到機會將它們推行于世。

雖然醫喜不待見她。但這簡上內容乃是前無古人的藥物編匯,為醫者誰不夢想著有朝一日推行一部浩繁卷帙。醫喜雖不喜解憂,卻也不是與她有殺父多妻之仇,不至于為了那一點點芥蒂,便對這部藥經做什麼手腳。

解憂篤定以他對醫藥的痴迷,他會對這藥經視若性命,而醫喜作為過去楚宮的醫令,不論從年紀還是地位,都比她更適合推行此物,因此她放心交付。

醫喜冷哼一聲,對她打的主意心知肚明,但也是願者上鉤,這一哼之後,仍從醫蕪手中親自接過九卷竹簡,極虔誠地安置在一旁書案上。

「憂此前多有狂言,而醫令心懷寬廣,從未追究。」解憂再作一禮,鄭重地道,「醫令德高,定能以此經推行天下,憂告辭。」

「醫憂留步。」醫喜冷聲喚住她,掃了一眼碼得整整齊齊的九卷嶄新竹簡,「醫憂以為,此經何名?」

解憂頓住步子,堂中坐著的生徒也正眼巴巴地望著她,這可是傳說中的那個醫憂呢,關于她的傳言多著呢,說什麼她與景玄有染,又說她醫術高明,能起死回生……不想說走就走,半點都不留戀,看來她與景玄也沒什麼特別的關系麼,那些難听的話,大約不過無聊者的謠傳。

「藥經之名,還勞長者費心。」解憂不願在人前居功,而且她確實也不能想到喚這部藥經什麼名字。

她的目的是想此物流傳下去,永留史冊,可在她的記憶中,又不存在這樣一部成書于戰國末代烽火之中的藥學經典,所以她不敢隨意命名。

「聞中原諸醫曾編著醫經,托名于黃帝,不若吾等托名于炎帝,名之曰《神農氏本草經》?」

醫喜的話似是征詢意見,但這堂內除了解憂敢忤他一忤,旁人哪敢說個「不」字,他話音方落,幾個喜歡溜須拍馬的生徒立刻點頭稱是,恨不得真將他與嘗百草的神農相提並論。

「如此也罷。」解憂低低一嘆,她已經盡力而為,這藥經能不能流傳下去,又究竟是否後世《神農本草經》的前身,就要看天意了。

…………

轉過西堂,面前一人斜倚樹旁,擋住了道路。

「君房先生。」解憂漫起一絲笑,雙手籠入袖內。

徐市故作神秘地笑了笑,負手而立,望向天邊,「市夜觀天象,見參商交轉,參星出,商星沒,算得吾友將歸去矣。」

解憂輕輕一笑,「先生所言不差,憂將歸狐台。」

「小友此前所托,市略得眉目。」徐市說笑畢,面色轉為肅然,從懷中掏出一份絹帛遞與解憂,「九轉之陣已繪于此,然市技窮,小友需尋一人善于兵道者,方可布成。」

「多謝君房。」解憂垂眸,將絹帛小心收入袖內,「藥經已成,聞諸醫紛紛辭別,各奔東西,君房欲往何處?復歸齊地耶?」

徐市點頭,「秦王一天下,此等氣魄,倒是當世少見。」他頓了頓,似乎在思考什麼,低頭托了下巴自語,「今天下歸一,豈其再無征伐?」

但他隨即又推翻了這個美妙的設想,重重嘆息,「然六國遺民必風起而滅秦也!」

「則……君房欲何往?」解憂偏了偏頭,淡淡笑,「憂曾之秦地,與秦宮醫且有一面之緣,君房可欲結識其人,而為秦王侍醫?」

「侍醫?」徐市斷然搖頭,他堂堂鬼谷關門弟子,怎麼可能有興趣為人侍醫?這與寺人何異?

不過……徐市的眼楮忽然一亮,「秦王可慕長生之術?」

「君房可往謁醫且,自言與憂有舊,得而面秦王。」解憂仍是笑,既不肯定,也不否定,思索了一會兒,向他一禮,「君房通曉卜筮,能否為憂一卜?」

「小友欲問何事?」

「憂已存于心中,先生但為憂一卜。」解憂再次一禮,「卦成,請先生遣人告知于憂。」(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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