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記 137、許冷梅

作者 ︰ 石頭與水

三姑娘會覺著江管事為人不凡,很大一部分原因與三姑娘的身世有關,父母對待婚姻、兒女、以及父母對待彼此、包括父母之間的情感等等一系列復雜的經歷讓三姑娘對男女婚姻也有與尋常人不同的看法。簡單的說,父母都不是啥好人,一個死的丟臉,一個攜款逃跑,三姑娘能有今天,除了自身膽量還有自身運道。

所以,在三姑娘的認知里,守節並不是女人生就該如此的事情,而是一件需要思考到值與不值的事情。倘真倒霉嫁個男人如她親爹,有她親媽那樣的女人存在也不算啥了。哪怕真是個賢惠的不能再賢惠的女人,倘嫁的是她親爹那樣的賤男人,不要說死了男人理當改嫁,哪怕男人沒死,也當和離的。

這是三姑娘以女人的身份的看法。

當然,這並不是說三姑娘就覺著她親娘做的對,在三姑娘心里,親娘同樣是個賤人。][].[].[]賣自己還不夠,還要把親生骨肉論價賣了……相較之下,人家江管事即使改嫁都要帶著親生骨肉……只這一點,三姑娘就對江管事敬佩,看,世間還是有好母親的,這樣的好母親,不論如何都不會放棄自己的骨肉。只是,她命不好,沒遇到而已。

……

經上一系列原因,故此,三姑娘對江管事充滿好感。

這也是何子衿听到的唯一關于江管事的正面評價了。

譬如,三姑娘的同門師姐李桂圓就是這樣說的,「我們師三個,都不比三運道好。我跟阿琪就是一輩子做活的命,不似三學過字會算術,這一有機會,再有師傅的面子,可不就把三提上去了。」

這位大師姐以往被陳姑丈收買做過陳姑丈的說客,好在臉皮夠厚,哪怕被三姑娘當面拆穿,經過一段時間的臉皮修復,依舊再來何家來往。唯一不同的是,這次就不給何老娘帶禮物了。李桂圓一面繡花兒,一面道,「也是三你運道好,遇著姓江的那娼婦。」

「再沒見過那等娼婦。」李桂圓很顯然比三姑娘消息靈通,道,「子衿知道不,那娼婦一嫁嫁的還是你馮家姑丈的族親呢,也是姓馮的,還是一戶秀才。她家里窮的都快要飯了,不知怎麼勾引了這馮秀才,唉喲,想方設法的進了人馮家大門兒,結果,兒子也沒生一個,就生一丫頭片子,命硬的了不得,三年就把這馮秀才給克死了。命這麼硬,還不好生守寡,那馮秀才墳頭上的土都沒干呢,眼不瞧的就勾搭上了州府的有錢人家。再有錢如何,听說是給人做填房,人家原配的兒女都好幾個了?說不得就是個黃土埋到嗓子眼兒的半大老頭子。你說,這再嫁能圖啥,還不是圖人家有錢!」

三姑娘對江管事是很有好感的,不過,听李桂圓這麼說,她也沒直接反駁,只是道,「師姐消息可真靈通。」

李桂圓一挑眉毛,道,「姓江的這點子事兒,咱們繡坊誰不知道呢。話說這回大娘真是看走了眼,怎麼就提攜了個娼婦。」那義憤填膺的樣子,一千個替李大娘不值哪!

三姑娘實在听不下去了,道,「師姐別這樣說,江管事定有江管事的好兒,不管人家大戶難不成是眼瞎的,專撿著不好的來娶。」

「你年紀小,可知道什麼,男人哪,還不就看一張臉。那姓江的,你沒見過,我可是見過的,有一回來給大娘送東西,那眉眼那身條兒,渾身上下只寫了一個騷字,我一瞧就知不似良家婦人。」李桂圓說的有鼻子有眼,她又道,「不過,那騷狐狸走了也好,她不走,也不能去學管賬。眼瞅要發達了,以後可別忘了提攜提攜你師姐喲。」

三姑娘謙道,「師姐這是哪里話,我還不是一直仰承師姐照顧麼。」

李桂圓眉眼一笑,拍拍三姑娘的手,「咱們同門師,不比別個,正當守望相助,互相扶持,是不是?」

「師姐說的是。」三姑娘問,「听說師姐大喜的日子就快了,定在哪天?」

李桂圓面兒上一紅,「臘月初七,到時帶著子衿一道熱鬧熱鬧,你們去了,也給我長長臉。」

三姑娘笑,「成,一定去的。」

李桂圓親事將近,平日里忙的很,這與三姑娘聯系感情的空兒也是擠出來了,說了會兒話,她便起身告辭了。

送走李桂圓,何子衿感嘆,「桂圓姐這虧得還沒嫁人就這滿嘴葷話,這要成了親,可怎麼得了。」

三姑娘似笑非笑,「她呀,就是這幅性情,別看在咱們跟前說咱們天好地好,擱別人跟前,不見得怎麼說咱們呢。」

何子衿︰李桂圓就是傳說中的N面派哪。

其實,李桂圓在另一師妹何琪跟前兒是這樣說的,「咱們兩個說是做師姐的,論誰都沒三得師傅喜歡。她也會做人,去一趟州府還給師傅給大娘帶禮呢。光憑這一條兒,咱們兩個這窮家破戶的也比不得她,她雖說命硬無父無母,何家對她當真好,還教她認字算術,不然,繡坊這缺,哪里輪得上她。」

甭看何老娘何子衿祖孫兩個收拾過三太太五嬸娘婆媳兩個,何琪卻很公道,何琪低頭繡花道,「咱們師三個,唯師妹能寫會算,但有這記賬的事,自然是師妹來做的,這也正常。就是五叔婆教她讀書認字,這是五叔婆有仁心,師妹運道好。」五叔婆是指何老娘。

李桂圓酸了一通,得何琪這一句,倒顯著她心小似的,也便不好再跟何琪說啥了。而且,李桂圓深覺著,師三個,除了她這一條腸子通到底的實心人,兩個師妹實在是各有各的思︰何琪一門心思的從師傅那里偷絕學,師三個,在繡活上,何琪是進益最大的。三姑娘更鬼頭兒,以往看她最老實,誰知這讀書的人就是鬼心眼兒多,神不知鬼不覺的,竟然去繡坊管賬了,一個月啥都不用干就有二兩銀子拿!真是找誰說理去呢。

想了一通這不省心的兩個師妹,李桂圓簡直午飯都吃不香了。

何子衿正跟三姑娘打听,「李桂圓說了個什麼人家兒哪?」

三姑娘道,「我也不大清楚,她也沒說清楚過,听她說是家境挺好的,婆家也有百十畝田地,三進宅子,外頭還有鋪子。」

家里有田地有鋪面兒,這真是相當不錯的人家兒了,當然,這是相對于李桂圓的個人條件而言。倒不是說李桂圓個人條件不好,可勉強說就是一般,能嫁到有田有房有鋪子的人家兒,的確是不錯了。何子衿亦道,「她這婆家還不賴。」

正巧周婆子在院里鴨籠喂鴨子,這會兒听著了,道,「不就是菜場羊肉鋪子那家兒的兒那麼。我早听她婆婆比劃過了,她家兒與咱家三姑娘是師,一並跟著薛師傅學針線的,就是剛剛那位李姑娘。我每次買羊肉都是到她婆家的肉鋪子買。」

周婆子亦覺著李桂圓這親事很有油水,道,「別個不說,李姑娘嫁,不愁沒羊肉吃了。」

何子衿立刻想起來了,道,「啊,她婆婆就是嬤嬤你說的那個特會傳小道消息的那個不會的老板娘,是吧?」

喂完鴨子,周婆子手往圍裙上一擦,道,「就是那啞巴婆娘,天天無事生非,特會挑撥個事兒,常把她男人氣個半死揍她一頓。不過別看話不會說,心里可有數,人也會算計,她家的羊肉生意挺不賴的。」

說了一回李桂圓,何老娘想買地的事兒也有了準信兒,何老娘當天就叫何恭帶著小福子去瞧了回地,一百五十畝妥妥的肥田就到了何子衿的名下。

何老娘倒沒想著直接就將地記在何子衿名下,還是沈氏提的,沈氏道,「直接記好,省得以後再改名字,也省了一樁麻煩。」

這原就是何子衿掙來的銀子,家里早合計好給她買嫁妝田的,何老娘也沒意見,不過地契還是由何老娘收著的。但,何子衿在法律上已經是一名妥妥的小地主啦。

什麼買田或地契過戶的事兒,都要去衙門司戶大人那里辦手續的,沈氏在與史太太時,史太太便道,「你家是真正疼閨女的人家兒。」見過多少人家,大都是拿閨女補貼兒子的。何家這麼一大筆銀子,說是何子衿掙來的,可都給何子衿買了田,這也相當難得了。

沈氏笑,「本就是子衿掙來的一筆浮財,我就這一個閨女,家里又不是吃不上飯了,再不能要閨女這個錢的。」

史太太道,「也就你家這樣想,咱們縣里,多少人家收多少聘禮,便將聘禮原樣當嫁妝陪嫁,自己家再不出一分嫁妝的。」何家閨女有這一百五十畝肥田陪嫁,當真能說一戶不錯人家兒了。

「何必跟那樣的人家比。」沈氏道,「那樣的人家,或者真是日子艱難,這倒有情可原。或者真是自己刻薄的,那也沒法子。要我說,閨女跟兒子一樣,哪個不是咱們十月懷胎來的?」

「是啊。」史太太說著就說到了縣里籌辦書院的事兒,「你家兩個小子,都要考書院的吧?」

沈氏笑,「是。他們兩個也念了兩三年的書了,既是書院招生,咱們又離得近,就叫他們試一試唄。考得上就去上,考不上反正也年歲不大,在家念兩年書再考也無妨。」

史太太笑,「我家峰哥兒也準備在考書院的,你有沒有听說,許舉人要辦個班,就是為考書院準備的課程,時間不長,大概半年。我听說許舉人也要去書院任先生的,上一上他這學堂,興許考書院能容易些呢。」

「這我倒不知。」沈氏一听就興致極濃,與史太太打听,「上這半年學堂要多少銀子呢?」

「銀子就是貴了些,每人要二十兩。我家與許家有親,許家雖說不收峰哥兒的錢,可我怎好不給。」說到許家,史太太就想嘆氣,她也就嘆了一口氣道,「一碼歸一碼,親戚是親戚,說來以往許親家辦的私塾也不便宜,一月也得二兩銀子呢。我們峰哥兒這些年念書,我也沒少過許親家的。」她家倒不缺兒子念書的銀錢,只是有許家這門親家當真憋心。

沈氏過日子節儉,在兒子念書上是極舍得的,道,「我回去與商量一二,倘也同意,咬咬牙也得叫孩子們去。」

史太太笑,心說,輕輕松松剛買了百五十畝肥田的人家,就是出這四十兩銀子,也不至于到咬牙的份兒上。史太太依舊笑眯眯地,「是啊,孩子一輩子的大事兒呢,這要早考上書院一年,就比別的孩子早一年听那些有學問的先生們講課,以後興許就能早一年考秀才。」簡而言之,不能叫孩子輸在起跑線上啊!可見這種思想,古來有之啊!

沈氏頗是認同史太太的說法兒,自史家告辭後,沈氏便十萬火急的回家同丈夫商量要不要叫孩子們去參加許舉人補習班的事情了。

老鬼的反應是這樣滴︰一個舉人,哼!

在阿念的心里,老鬼也比許舉人有學問的,于是,阿念道,「我們跟姑丈學的挺好的,再說,基礎一點一點兒的打,也不是拔苗助長就能行的,我倒覺著不用去。」

何冽道,「這也忒貴了,半年就要二十兩銀子!」由于從小接受他姐的心算訓練,何冽小對數字相當敏感滴。而且,何冽知道家里不是富戶,也是很會過日子滴∼

沈氏卻不這樣看,沈氏道,「要是花二十兩能保證你們進書院,我也舍得。」

何老娘這鐵公雞亦打算拔毛了,道,「你娘說的對,就是這個話!二十兩算啥!我可是听說了,書院里都是有學問的先生,個個兒比許舉人還有學問!」不過,何老娘問沈氏,「花二十兩在許舉人那兒念半年書真能考上書院?」她兒子在許舉人這兒念書走禮的花銷,十幾年二百兩不止,也沒考個舉人出來。

三姑娘話雖少,卻是一語中的,「這得看出題考試的是不是許舉人吧?」

何子衿不想家里花這冤枉錢,道,「許舉人在咱們縣算是有學問的,可倘五六個縣一起算,怕也數不著他。就是這辦書院,頭一遭考試招生,怎麼也輪不到他一個小舉人出題目吧?再者說,人家許舉人辦這課程,可沒保證一定能考上書院,無非就是他有舉人功名,又做了多年的先生,在教書上有經驗是真的,方辦這個課程,在書院招生前再撈一筆銀子罷了。」

何恭還是很尊敬老師的,咳一聲,輕斥,「不準說這種話,許先生是傳道授業之人,收些束脩是應當的。」

何子衿笑,「我就是覺著,爹你自小是跟著許先生念書的,許先生的學問,你也學了大半。爹你講課講得就不賴,咱家與許家素有交情,要是覺著不放心,不如去許先生那里旁听一節課,是好是賴也就能分別了。覺著好,去念半年,家里也有這個錢。覺著一般,那就不用去,也沒啥。」真想不到許舉人還有開速成班的腦子,只是,有這個腦子,這些年許舉人家過的可是尋常了些。

何子衿的提議倒是得到家里一致通過︰先試听,上不上速成班再說!

開速成班其實不是許舉人的專利,自從縣里要辦書院,周婆子第二日又帶來新鮮消息,「芙蓉縣也有舉人老爺開學堂,說是給考書院的孩子們講課,比咱們縣便宜,人家上半年課只收十八兩!」周婆子除了采買外還帶回了芙蓉縣書院速成班的招生簡章。

何子衿感嘆︰實在不能小看古人的智慧啊!

其實許舉人這速成班,雖不是許舉人的專利,許舉人也是下了一番決心才開的,其間沒少幼女的勸說。對,就是許冷梅,那個曾經嘲笑史家福姐兒沒文化的菇涼,也是即將與陳志定親的菇涼。

許冷梅是這樣勸說其父的,「父親並不是看中束脩的人,可這舉凡做學問,總要有個門檻兒的。孔聖人如何,不也要收幾條臘肉麼?如今縣里要辦書院,父親也要去書院任教,咱家這私塾是不會再辦的。就是為咱們縣的小學子著想,父親也該再開幾堂課,給他們鞏固下基礎也好,哪里不足,再給他們講習一下也罷,總歸是父親做先生的心意不是?」

不能提錢字兒,還得把父親說到心動意動,總是來說,許冷梅還是相當了解父親的。

許家的速成班開起來了,家里這一筆進賬不小,許太太與閨女道,「再給你置一二金首飾,總不能嫁叫人小瞧。」

許冷梅淡淡道,「陳家又不是看中咱家有錢,母親放心吧,陳家給的聘禮不會少,到時自有打金首飾的銀子。這錢母親收起來留待家用也好。」

許太太掩淚,「總是爹娘沒本事,委屈了你。」

「這有什麼委屈的。」許冷梅給母親拭淚,「我嫁就是做少女乃女乃,金奴銀婢的使著,再富貴不過的日子再者,陳家大爺也是有秀才功名的,委屈不到我。」

許冷梅是真心不覺著委屈,世上的人其實都是兩張皮,便如父親,孤傲清高重名聲,其實心下未嘗不知黃白之物的好處,不然也不會給大哥二哥娶得殷實人家的,不然也不會給她定下這門富貴親事了。陳志即使有些糊涂名聲又如何,陳家大富之家,許家舉人之家,一則有錢,一則有名,端得天作之合。

許冷梅想,她這父親,自己一輩子于功名于人事于前程皆無大出息,倒是給子女結的親事樁樁殷實,件件實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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