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自在彼岸花開 第5章 夕陽醉了ゝ

作者 ︰ 轉圈子

白色奧迪由遠及近呼嘯馳來,沖至老黑狗身後不到兩米,一個側轉急停,宛如一匹受驚的奔馬突然被馭手死死地勒緊了韁繩,憤而扭頭,踏地長嘶。引擎熄了,車大燈卻依然亮著,像兩條又白又長的胳膊,穿過毫無遮攔的薄暮,極力地伸向海天一線處。想挽留醉去的夕陽嗎?哈哈,可惜晚了一點點,四周的海浪正傳遞著夕陽沉睡海底的鼾聲。

來了就好,稍懸的心頓時放下。哪里是她說得二十分鐘,多出一倍都不止。天已黑,只海盡頭泛著些許微光。

心下感概,唉,你說咱中國人干嘛都喜歡往大城市擠呢?就算大城市信息快機會多物質豐富文化繁榮,但是否就一定是與你兩相適宜的梁園?

當你裹挾在浩蕩人群里蜂擁而入時,是否已然精確計量了自己的機會成本,抑或根本就是如昆蟲般不知所措的趨光盲從?當大而無序的規模追求成了標榜成就的唯一出口,不得不在各種地標建築陰影里左沖右突的**絲們,你們是否真能順暢地找到自己的人生出路?早出晚歸行色匆匆的男女們,昨夜,你們是否能傾情體會生活本應有的質感;今晨,你們是否又能深情回眸一下彼此正被侵蝕的容顏?

我兀自胡思亂想,沒注意她已到了身前。「還沒喝就暈了?不會是等急眼了吧?」她伸手在我眼前晃動著。

「嗯——」我回過神了,索性哆嗦起上下牙關,裝出可憐兮兮的聲調︰「餓,餓啊,冷啊,行,行行好吧——給點溫暖吧。」邊說,邊壞笑著作勢要往她懷里靠。

她趕緊側身,笑著伸手往我肩上一推,嗔道︰「滾——」

我立好身形,跟著她哈哈笑起來。

「這兒就剩西北風了,要不,咱還是換個地兒吧?」

「那你說個地兒吧。」

我略四顧了一下,玩笑道︰「這不遠處有一個度假村,海鮮不錯。關鍵旁邊還有海景房,哈哈,一條龍啊。」

想是已習慣了我的油腔滑調,她不予理會,徑直開車去了。

那家海鮮樓並不是特熟,但也去過不少回了,路上用手機定好了包間。進去後,我對服務員說我們不下去點菜了,就對著餐單點,點好後,把活物拿上來瞅瞅就行。

「澳洲龍蝦吃麼?天九翅呢?」

見她都搖頭,我笑著把餐單推給了她,「這兒最貴的有三樣,澳洲龍、天九翅,還有就是長江刀。兩樣你不吃,刀魚這季節又沒有,哈哈,這我就踏實了,交給你了,你就可勁兒點吧。」

話音剛落,她和邊上的服務員都忍俊不止。

她沖我一聳鼻尖,笑著接過了餐單,「沒見過你這麼摳門的男人。」說罷,認真地看著餐單,點起菜來。

我點起了一根煙,眼角余光透過煙霧靜靜地落在她和服務員的對答上。這妞兒真不錯,大氣、自然、不造作,這會兒她就是把那三樣全包圓了,我眉頭都不帶皺的。

男人、女人和錢,三者其實既復雜又簡單。如果一個女人,男人花錢就能搞定,那他絕對樂得不用再花心思了;而如果一個男人,心里裝滿了錢,那女人定然拂袖而去,因為她已尋不見自己想要的位置。

猛地想起了後備箱還躺著那特制的二鍋頭呢,趕忙起身說拿酒去,你的伏特加呢?

她拉住我,說︰「逗你玩兒呢,哪能老是那麼摻著喝,不怕喝殘了?今兒就喝點這兒的黑標吧。」

可惜了我一上午的大好時光和一番手腳,唉,更可惜了我那兩瓶柔情似水的二鍋頭。

一直認為,酒是迄今為止最值得人類沾沾就自喜和既可歌又可泣的發明創造,它不僅最具靈性,也最通人性。比如伏特加兌二鍋頭,一入喉就覺得是刀槍齊舉,喝得是風塵征戰的意思,可濃烈,亦可慘烈,乃至壯烈;而黑標,入口醇厚綿長,喝得是悠悠歲月的意思,可從今夜的春暖花開喝成明朝的翻江倒海,後勁十足。

而這次,我們喝得正是後勁十足的黑標。

酒菜上齊了,她卻無須我費盡心機地去套她話兒,大大方方開門見山地道出原委。

原來,她竟然是我們鎮上老唐書記的三丫頭,叫唐雙兒。她大哥,也就是那個比我早了十幾年邁進b大的,叫唐水根;二哥叫唐火根,還有一個小弟,叫唐寶根。

「其實你第一次來酒吧我就認出了你,那些年我爹老是拿我大哥和你,沖我和我小弟說事,耳朵都磨出繭子了。」

明白個中原委後,頓時感覺心里拔涼拔涼的。

第一反應當然是暗自慶幸,幸虧自己行事謹慎,那夜能及時勒馬沒越雷池,否則這小三十年在家鄉人民心目中積攢出的那點兒名聲可算是全毀了。道聲好險後,第二個反應便忽忽悠悠無法按捺地襲上了心頭,就是那種下不了手急得直搓手,搓手也不能讓人發現,還得籠在袖子里干搓的惆悵。

女乃女乃的,這一轉眼,紅塵陌路中好端端的一旬水蓮花,怎麼就能變成兔子窩邊的四季常青藤呢。

「你大哥才是真本事,呵呵,我那叫狗屎運。」我有意識地開始一點一點地剔除言談舉止中的江湖痞氣,就像一條原本在水中游弋的魚兒被拎了上岸,還得自個兒動手揭自個的鱗片,渾身都不自在,揭得蛋都生疼。

「你不是在咱鎮上讀的書吧?我怎麼那會兒好像沒怎麼見過你。」

「切,你那時一對大眼珠子就跟大蛤蟆似的只會望天,眼里還瞧得見誰呀。我就在你隔壁呢,文科班的。」她含嗔帶笑地挖苦道。

確實,那時不光學習拔尖,還跟著我父親練過幾天拳腳,自詡文武雙全,少年輕狂,狂得就跟眼吧前的那些土豪一般,沒譜沒邊的。她這一提,自己想想,臉上也覺得有點兒火燒火燎的,我只好陪著笑臉,囧冏地模模鼻子。

「哎,我說,你在b大學得什麼專業?怎麼現在跟街邊小流氓似的?」她快人快語,我又不能用調笑來化解,更加無言以對。隔半晌才吶吶地說道︰「呵呵,沒轍啊,混社會混久了,慢慢也就學得賴了吧唧的了。」

也許實在是看我窘得厲害,她轉了話鋒︰「不是听說你畢業後留在了北京的一個什麼研究所嗎?怎麼會在這兒?」

看來她挺留意我的!我心頭微動。換做平時,我定然連葷帶素的玩笑話接了過去,可這會兒我不敢了。

于是,我正正經經地把畢業後這些年的概況介紹了一遍,如何分到了一家機電研究所,如何看不慣那兒拿著國家經費混吃等死騙上欺下的風氣,如何與頂頭上司鬧翻憤而辭職,又如何打工跳槽,最後應朋友之邀,來到了這個城市。

她一直沒插話,只是靜靜地听著,最後輕聲道︰「搞裝潢,那你學的專業不是荒廢了嗎?b大的呀,多可惜。」

「專業!呵呵,古今中外,人類只有倆專業,官啊本位和錢啊當道,哪里還需要別的專業。如果真的像當年那些搞兩彈一星的前輩們一樣嚴謹無私,我就是再去拋骨荒漠也在所不惜。」談話觸及了我的積郁,說著說著有些激動了。

「唉,不說我了,這些年真的很沒意思。說說你吧,你怎麼來這兒的呢?」我們踫了一杯,一飲而盡。

于是,接下來我就成了一個傾听者。那一年,她考上了一所藝術院校。畢業後,也是懷揣著理想和追求,北漂過南下過,最後傷痕累累地在這個城市淹留了下來,成了一個小酒吧的老板。她述說時,語氣听來比我平靜多了,只是一杯一杯不停地喝酒。

我感覺得出來,她傷得比我深。

呵呵,當技術受制于官啊本位,當藝術遭遇了潛啊規則,人格就成了炎炎夏季的裹身皮襖,理想更是經年服食的慢性毒藥。

菜幾乎沒動,黑標開了一瓶又一瓶,我們已不在意是第幾瓶了。直到服務員很禮貌很技巧地催促,我們才略帶搖晃地走出酒樓。不知道幾點了,沒別的客人了,他們是真的要打烊收工了。

彷佛約好了似的,有關情感方面的過往,我們倆都只字未提。

「開車還行麼?」

「放心,這酒就是要吐,也得等到明兒早上。」

「到家了,給我一個信兒。」

「嗯——」

也彷佛約好了似的,有關下次何時再見,我倆也都只字未提。

我的老黑狗在後面,緊緊地跟著她的奧迪,上了外環,她開得比上次穩多了,我略略放心了。

一個出口,我該下了,我放慢了車速,猶豫片刻,最後還是亮了幾下雙閃,摁了摁喇叭,轉頭下去了。

到了公司,我沒有馬上下車,呆在車里抽了好幾根煙。黑標好像全被喝進了腦子里,粘粘糊糊地成了一團兒。我覺得自己這會兒應該想點什麼,可我又想不起來我應該想些什麼。

唉,渴得厲害,我掐滅了半截煙,鎖好車,向樓上的宿舍走去。想想,又拐了回來,打開了後備箱,拎上了那箱二鍋頭。

泡了杯釅茶,打開了電腦,點開了魔獸。

這時她來了一條短信息,「到了,放心。」

拿著手機,我猶豫了好久,最後還是只回了四個字,「早點休息。」

我開始一邊喝茶,一邊打魔獸。魔獸是我平時最喜歡玩的一款游戲,可這時卻一點勁兒都提不起來。我拎出了瓶二鍋頭,開了蓋,對著嘴直接灌了進去。

「呸——」,女乃女乃的,是水,真他媽的是自作孽啊,當即氣得就往牆角摔去。「 當」一聲,碎瓶聲在冷寂的夜里听來格外刺耳,真他媽的煩。

我又開了一瓶,這瓶對了。

我喝著它,打了一夜的魔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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