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一事睚欣沒提到被害這詞，明顯一種試探。
一般府邸門口都是兩個守衛，此時總兵府門口卻只站著一個年輕守衛，四周的州兵都離他有一些距離，沿牆而立。唯獨這一人與其它拿矛帶刀的州兵站位不同、兵器也不同。
這獨一個的守衛叉腰分胯，單手背在後面，橫拿著跟五尺多長的木棍，仿佛有一些一夫當關的架勢。听到睚欣的提到北城二字，到是猛的一愣。
北城之事，張杞辰唯恐惹出事端，根本沒往外放消息，知道這些的除了張杞辰本人和東、西總兵，也就張杞辰的幾個親信了。而站在門口的這守衛，偏偏這麼巧就是恰巧便其中一個。
守衛愣完，直盯著眼前二位少年，警惕的琢磨著他們的身份。
睚欣一看那守衛的模樣，就知道他在琢磨，便不耐煩道︰「與其在這琢磨，不如直接開口問我們？」
他話問出口，那守衛又是一愣。
一般人與他人打交道，都是要自薦在先，哪有人找上門去還要人猜他們的身份，猜不出還反被質問「怎麼不問」。
不等守衛再開口問，睚欣的視線已經越過守衛，朝總兵府里面張望。偏門里的人正好經過門口，听到門口有在與自己的親信講話，便駐足听了一會兒。
睚欣一眼瞥見府邸的遮風壁旁有個比自己稍長幾歲的少年，穿著州兵號衣卻又在外罩了件齊膝外裳的少年。身形堅實的似個武人，卻少了幾許武人的犀利，多了些迂回，帶著一半文人的架勢。往常人以為這是儒將，其實這是功夫不弱的將帥之才共有的氣場。
「既然南城總兵大人不便接見，在下就只能去城中求見刺史令大人了。」
睚欣再度開口，聲音不大卻借著內力往里一送，不輕不重把聲音往內一送。
幾位功夫稍好的守衛，都驚得回頭看他，尤其門口那個持棍的，更是瞪大眼楮盯著他。
睚欣的聲音自然透牆而入，徑直傳到了那似文似武的少年的耳中。
少年回首，與睚欣對視一眼，彼此內力深淺，頃刻辨。
內力傳聲的過于飄渺，珞殷也跟不清楚前後，只是順著睚欣看的方向去看，眼便瞧見張精瘦挑眼的臉，不是就是那位南城總兵。
珞殷正吃驚，睚欣卻已經身形一閃，化做一道月白色的影子，直接來到張杞辰面前。
眾守衛方才已對他有些忌憚，現在立刻把他斷定為一個賊人，想要闖府行刺張杞辰。
眾人隊列一開，立即列陣整形，第一排起矛，第二排立刀，接著便要沖進去救人。
說時遲那時快，睚欣突然在張杞辰面前站定，清清冽冽地說了三個字︰「銘劍閣。」
門口那個持長棍的守衛已經抬起手來，當空一掃，轉過大半圈，同時攔住了想要進府的守衛，以及想要趁機溜進去的珞殷。
張杞辰的聲音也恰巧在持長棍的守衛之後響了起來︰「都住手，放另外那個人進來。」
他制止的手勢一出，持棍的人收了長棍，立回原位。眾守衛也肅眉整目，向著兩旁整齊一退，讓出條進府的通路。
張杞辰年紀尚輕，州兵隊中再是年輕也有不少比他年長的，但由他們听令的情況知這人這兵帶得特別出色。
珞殷抱著木盒踏進總兵府，張杞辰卻已經自顧自往前走了。珞殷萬分不解，站在原地等他一起走的睚欣，卻是嘴角一彎，似笑非笑。
三個人，依次而行。
張杞辰走在最前，睚欣和珞殷緊隨其後。
越往里走，珞殷越覺得奇怪。
這總兵府不小，畢竟是每任城中州兵統帥的府邸，就算後人不修，前人也會擴建，幾代擴建下來，自然寬闊華貴。但這府邸卻顯得有些簡單得過于索然，沒有盆栽沒有花卉，倒有幾個粗樹仿佛是多代以前留下的，樹下也不過只是有個石桌而已。
若說不同的主子會有不同風格的府邸，那張杞辰則以說是根本沒有風格。
睚珞二人跟張杞辰一起往里走了好一陣，途中只遇到一個欠身行禮的丫鬟和兩個忙碌的侍從，再無其他家眷和僕佣。待前方磚路打了個彎路，已是真正到了府內，卻連個來待客的管事都沒有。
到了前廳，張杞辰卻突然停住，回過身來打量一下睚珞二人。
珞殷與張杞辰是第二次見，不過因為他模樣普通，張杞辰並未記住太多。睚欣雖然長得顯眼，跟張杞辰卻是第一次見。三人細算起來自然都不認識，卻都覺得對方有幾分特別。
十天前張杞辰到客棧，不像是為了帶著官差來搜人，反而像是為了來說話。等他說完了話，就理所當然的獨個人走了。眼前這番舉動，大約也是想與二人談談，所以才放他們進來，估計談完又要送客。
珞睚二人對視一眼，交換了個意思。都覺得張杞辰與一般的將領官員不同，身邊既不帶個副將，也不帶個部屬，甚至連侍從和丫鬟都不要，渾身上下透著股獨來獨往的味道。這種味道不像是為官之人身上有的，而更像是個江湖人。
三人相互比了請，讓進前廳。
張杞辰走進前廳，徑自到正座，也沒有搞什麼官府酸臭的讓座之行，獨自個兒習以為常地坐下來，伸手抓了案上的壺給自己倒茶潤喉，問︰「二位方才在門前，有提到了北城、刺史與銘劍閣？」
他倒是坐著了，珞睚二人還站著回話。好在珞殷根本不會在意，抱著木盒，搖頭如鼓︰「我剛才沒開過口。」
睚欣卻是故弄玄虛，似笑非笑，道︰「巧合而已。」
看珞殷搖頭，張杞辰目光向下一掃，盯著他的臉打量幾個來回，之後視線往下，落在他抱著的盒子上，突然眼前一亮，對東西的興趣立刻多過了珞殷本身。當他開口時，話卻不帶任何與盒子相關的疑問。
「你有些面熟，大概是在城北見過，若是城南應該更眼熟些。」
睚欣聞聲，莫名有些警惕。珞殷卻單純慣了，听張杞辰說還以為這人記性奇好。畢竟，一般人鮮少有人能記住他的臉，更不用說分辨是城北還是城南見過——君遷子除外，畢竟識人識面是君遷子的特長。
張杞辰打量完珞殷，目光一轉，便去端詳睚欣。見睚欣舉手投足間，滿是藏不住的灑月兌隨意，雖然有世家子弟的風骨與打扮，卻沒有官宦人家的拘謹，嘴角似笑非笑，很難捉模，猜測他是個名門正派出身的江湖人。
「我听說江湖人，生不進衙門，死不入地獄，不知少俠找我這小總兵有何指教？」
張杞辰話音一落，睚欣便現自己方才為何警惕。
像君遷子這種人，是閱人無數，所以看人必然通透，評人也是通透。于是，君遷子說他們二人，一個普通，一個顯眼，但都有幾分奇怪。
張杞辰年紀輕輕已是州兵將官，自然見慣了聲色犬馬。不過他看人卻不是通透，而是細致。因為細致，所以開口也會仔細留幾分余地，只挑表面的官話來講。譬如，最後那句是在說「你是民我為官」，給人提醒「掂量清楚再開口」。
「這位小哥和這位少俠在門外講的話我都听見了，你們江湖中人知道銘劍閣不奇怪，你們又是怎麼知道北城總兵之死，與幾位文官行蹤的事？」
張杞辰再度開口，問的話卻已經與不像開始時那般隨意。
听到這話，珞殷突然就覺得，張杞辰雖然聰明，卻不是個好人。
畢竟，誰一看都知道珞睚二人比他要小幾歲，他故意叫這聲小哥，其實是給人難堪。而故意叫睚欣那聲少俠，則是嘲諷。
珞殷雖然呆，但他已經知曉對方心中意中善惡各有幾分，自然會掂量。
睚欣卻不同，一旦有人充他惡言惡語，他必然不會以禮相待，否則名字里也不會有個「睚」字。
「北城總兵被害次日，張總兵大清早就帶著官差去城北搜人，不是巧合吧？」睚欣開口。
「少俠什麼意思？」張杞辰睇著睚欣，「莫非是想暗示我與北城總兵被害一事有關？」
睚欣似笑非笑的搖了搖頭︰「我只是忍不住感嘆這龍泉城中，無處不是南城總兵布置的暗探。一有個風吹草動，不出半柱香，便會傳到總兵大人的耳中。此種手段，恐怕連刺史令都要甘拜下風……」他話到途中，張杞辰已經沉下臉色，眼神凌厲起來。睚欣卻是無甚所謂，繼續笑道︰「張總兵要怎麼治理一座城池與我無關，我唯一好奇的不過是那個已經死了的北城總兵。」
「你想知道什麼？」張杞辰沉著臉問。
睚欣指著懷中的木盒道︰「北城總兵的母族，是開劍氏族——姑氏？」
說完，就見張杞辰臉色已經更加難看的瞪著二人，質問︰「你們兩個究竟是什麼人？」
「我叫珞殷，無姓。」珞睚擺手︰「其實我听不懂你們在說什麼，也不知道什麼姑氏。」
睚欣輕輕拽了珞殷一下，示意他別呆到別人問什麼都答。
「我朋友報上自己的名諱了，張大人是不是也該回答一下我的提問？」
張杞辰的臉色更加難看，身上滲出幾許懾人的氣息︰「是不是姑氏後人，並不重要。」
「怎麼不重要？」珞殷問。
「因為，就算我回答了，你們也沒機會離開我這總兵府。」張杞辰道。
睚欣卻反問︰「莫非是嫌我們知道得太多，想要殺人滅口嗎？」
珞殷听了臉上一驚，心說這兩個人怎麼才交談幾句，就突然準備動手廝殺。
張杞辰搖頭，平靜的說了兩個字︰「不殺。」
珞殷剛松一口氣，另一道聲音卻接著開口︰「卻不代表能走。」
睚欣聞聲來到廳門前，抬頭一看，珞殷也隨他去看。
只見方才門前手持長棍的年輕守衛正立在側邊瓦檐上，對著院中喊了那句。
他的周圍、沿著院中的四方六面瓦檐上都排滿了弓兵，前後五排，埋伏多達百人。
箭已上弦，就等張杞辰一個眼色，便能把珞睚二人打成刺蝟。
睚欣不慌不忙抬手一對，拍了兩響，聲音清冽地道︰「好。」
「這還好啊？」珞殷急得臉都青了。
「粗中有細，似退實進，一念百轉，左右難測。」睚欣眉眼一彎，反手示意還坐在椅子上喝茶的南城總兵，「他放我們進來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進退兩路，多種變招。要麼，我們又傻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把他想知道的都說了。要麼，我們管不住他的嘴，被他把話全套了出來。反正他唯獨不打算把自己知道的說出來……如此精明，還不算好？」
珞殷愣住。仔細一想，這府邸的確進得太過順利。
「要不別管其它事了，我們還是走吧？」
珞殷悄聲問睚欣，那邊牆上持棍的守衛卻也听到開口。
「你們現在有兩條路以走︰是被箭射成個刺蝟，卷條竹席，抬出總兵府邸；還是想回前廳坐好，等張大人與你們談完，看他心情再決定。」
睚欣瞥了那人一眼，頗無所謂的道︰「腿長在我身上，我肯定兩條都不選，什麼時候想走，自然就會走。」
珞殷在睚欣旁邊暗拽他的胳膊問︰「你提溜著我，也能同時躲幾百只箭？」
睚欣一愣，才想起來珞殷什麼都不會。怪只怪珞殷習以為常又太過大膽，一點身處亂戰局面的恐懼也沒有，害睚欣忘了珞殷什麼都不會。
「早知道就不來這了……」睚欣對事情意外展頗為不滿。
「你那天不是說，只能來這麼？」珞殷疑惑，「我听你的口吻，還以為你認識南城總兵。」
「我哪能認識他這種詭計多端的人。」睚欣繼續不滿的搖搖頭，頓了半晌，才不情不願的道︰「他認識我到是真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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