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皆身背長劍,雖然都不像芙風樓那般壯碩,臉上卻有股子練武之人的戾氣。為首那人也拿著個榜文,看來也是個江湖門派,準備來貼榜懸賞的。四人正準備撥開人群,擠進前面。珞睚二人卻剛從里面擠出來,站在人群邊沿講話。六人相互打了個照面,四人在睚欣面上目光一頓,眼底多少有些驚嘆,卻是沒有其他更多的表情,顯然榜文里寫的不是關于睚欣的懸賞。
「奇怪。」就听珞殷以極小的聲音說了一句︰「所有的道家劍派不是已經歸屬道學里了麼,怎麼還會有人穿這道服滿大街亂竄,而且還帶著佩劍。」
珞殷所說的「歸屬道學」之說,乃是上代天帝,也就是六十年弘治的詔天帝入主天都府後,所下的第一道詔令。
自那初詔之後,武學被**出來,而佛、儒、道三家則被歸入七宗學里。尤其是佛、道兩家,在詔天帝稱帝之前,少林和武當雖然經常自稱佛門清靜之地、道家清修之所,不屑于參與江湖紛爭,實際上只要一出什麼亂子,都會有些無聊的小門小派把這二大武學宗家抬出來當做靠山。
詔天帝這道詔令一下,武學二宗直接被劃入了學派,是嚇傻了不少人。
詔令也並非禁止這二家傳授自家的武功,而是嚴令他們要對自己宣稱的清靜、清修之地負責,一切改為德修為主,武導為輔。詔令雖下,天帝卻擔心他們不會遵守詔令,便各派了一百萬的天帝兵,將兩個武學宗派和其余相關的門派都團團圍住,許進不許出。
整個過程長達二十年之久,期間一直派人交涉。自那以後,各宗學所教的武功,只要屬于佛道二宗,便在沒有了武功師成出山之說,必須坐與眾人佛法論道,與派內得道高僧談佛論道,得高僧肯定,才出師下山。再沒有什麼俗家弟子破個劍陣、打陣法便以下山的說法。成了真正的︰出家人四大皆空,為道者四神皆定。
一晃六十載,江湖早已新舊交替,這二個宗派也算安定了下來,教授武藝雖然照常傳授,重心卻已經全然是佛道辯論,修心為上。偶爾入個江湖,也都是些得道高人,鮮少參與爭端,算是真正的佛門清淨、道家清修。入今僅剩下一個,未沾染任何道學之說卻著道服的江湖門派。
「他們是江雪門的人。」睚欣小聲的向珞殷解釋。
正說著,那四人卻已經轉身撥開人群,擠到前面去了。
四人背過身時,珞殷看見他們脖頸衣領與後腰帶中央,都繡著一個拇指大小的雪花紋飾,正是那江雪門的標記。
「浮世風花,盛世雪月……這下算是真的是齊了。」睚欣似笑非笑。
珞殷卻是擔憂︰「你現在這麼值錢,打算怎麼辦?」
「去見一個人。」
「誰?」
「這龍泉城中現在只剩一個能把三個懸賞看在眼里,卻又只作壁上觀的人。」
珞殷想了想,畢竟江湖人不會不在意江湖門派,那就只能是——
「南城總兵?」
「沒錯,正是張杞辰。」
頓了頓,睚欣豎起三根手指,道︰「不過,我要先查三件事。」
「哪三件?」
「待我查好再說。」
珞殷頷首,也不多問,就道︰「我先回客棧了。」
睚欣一點頭︰「嗯,客棧見。」
二人對視一眼,各自點頭轉身。
一個抄著小巷飛檐走壁,避人耳目。
另一個坦坦蕩蕩,先回城北客棧……繼續掃地。
秋季艷陽,高懸于空。
見二人分頭離開走遠,一位瘦弱的書生才從不起眼的角落搖著紙扇走了出來。他故作不經意的路過那貼著懸賞的牆前,腳步微頓,手腕一轉,不動聲色的從牆上撕下那張印有江雪門標記的懸賞,暗藏在袖中,繼續搖著扇子揚長而去。
到了無人的暗處,他才展開袖中紙張。
書生愣住,畫上那人墨筆所勾,他認得。
手中扇子再次搖動,已過半晌。
珞殷回了客棧,先向掌櫃解釋那些榜文不過是江湖人的紛爭,不足為懼。待他安心後,又用睚欣寄放在他手里的錢袋,加些銀子付給掌櫃,說是作為吃食和多住幾日的房費。
掌櫃听說是江湖之爭,到也安心不少。畢竟是接客待物見了不少世面的人,江湖人的恩怨情仇,就一個字︰亂。要說真能算數的,恐怕還是錢。看到珞殷遞過來的錢,掌櫃也就自然同意,假裝沒有住這麼一號人。
睚欣晚上才返回客棧,時至子夜,月白身影浮空一閃,如同鬼魅。
踩著客棧後牆,直接從窗口爬了進去。
珞殷做完掌櫃吩咐的事,剛進房中等睚欣沒一會兒,就見他從窗戶躍進來,那動作嫻熟流暢得怕是一般飛賊都自嘆不如,難怪說他不是賊都沒人信。
「掌櫃竟然沒去通報找芙風樓領賞?那是一千兩黃金啊。」回來看房間還在,珞殷也在等他,也是驚訝。
珞殷搖頭︰「掌櫃雖然凶了點兒,也不會做這麼小人行徑的事。」
睚欣搖頭反問︰「你從我錢袋里拿了多少金子給他?」
「一錠。」
「真好打。」
「畢竟是跟江湖人打交道,萬一沒拿到錢還給滅了口。掌櫃考慮了一會兒,覺得還是賺眼前的金子比較實在。」
睚欣似笑非笑的搖了搖頭,似乎有些無奈︰「的確實在。」
他看桌上已經涼了的簡單酒菜,到也不在意,飛速吃了個飽,倒頭睡覺。
珞殷想他能還沒查好,就離開房間,帶上門,自己回柴房去睡覺。
第二日清早,珞殷提著掃帚去房間找人,卻現人已經走了,盒子到是裹在被褥里,便把盒子拿到自己住的柴房中藏好。
晚些時候,睚欣歸來,知他幫忙收了盒子反而一笑,吃了珞殷送來的酒菜。
飯飽酒足,倒頭就睡。
第三日清晨,珞殷想怕是如同前夜,結果房門一開便看見睚欣睡得直流口水,今日似無早起的打算。
于是無奈把門一關,掃地去了。
晚上他送酒菜進房,現睚欣正準備翻窗出門。
見菜飯都來了,便又坐回去狼吞虎咽。
「你那睡相和這吃相,真是對不起你的臉。」
「我的臉怎麼了?餓一天你試試?」
「睡了一天還差不多。」
「做大事要不拘小節!」
兩人沒好氣的相互瞪了一陣,直到睚欣吃完繼續從窗戶走人,珞殷又回柴房睡覺。
第四天,一切照舊。
第五天,又如前日。
到了這第六天,珞殷去送晚上的酒菜,就看見掌櫃杵在睚欣房間門口,猶豫著去不去敲門,二人正好撞了個當面見。
「怎麼了?」珞殷問掌櫃。
「沒事兒啊。」掌櫃搖頭,話鋒一轉︰「珞殷,你跟這客人熟?」
珞殷搖頭。也就認識幾天哪有熟不熟的說法。
「你小心點兒,剛才花虞堡的人來問過,那些江湖人真是凶,沒問出來就氣得拍爛了張桌子,走的時候還在客棧門口丟了一口袋石頭,又大又重的,我把打雜的都派去搬了兩個時辰,才清理干淨。」
珞殷偏頭,只覺得石頭這個東西有點奇怪,就算是報復也不應該選這個啊,不然自己提著也很麻煩,除非他們本來搬走是有用的,後來突然不用了……珞殷正考慮著,卻現掌櫃正踱來踱去,杵著沒走,急忙又掏了錠金子遞過去。
珞殷好不容易送走掌櫃,就听見身後有個清冽的聲音在說︰「你這花錢如流水的紈褲風骨,是從哪學來的?」
珞殷一睨他︰「近墨者黑。」
「千金散盡還復來,下次直接一整袋都給掌櫃,花錢就要花得瀟灑!」
「你自己才是紈褲子弟!」珞殷本來還說氣睚欣,結果反而給一句話氣得。
「掌櫃又抓到你偷懶?」
「胡扯什麼,掌櫃是來告訴你花虞堡的人已經查過這里了。我猜芙風樓的人沉寂這麼多天,也快找來了。你要查的事情查清楚了麼?」
睚欣點點頭︰「快了。」
看他答的干脆珞殷便放下心來,等他吃了飯,兩人又各自該爬窗的爬窗,該爬床的爬床。
翌日,照舊。
翌翌日,依舊照舊。
到了第九日晚上,珞殷終于忍不住了,拽著睚欣直搖晃。
睚欣被他晃悠得直覺得好笑,擺了擺手才道︰「查完了。」
「你究竟查的什麼?」
「自然是那總兵和刺史督辦的事了。」說完,他一笑,似是不打算細說︰「明天一早,你帶上紫衫木盒,我們一起去找張杞辰。」
龍泉城四門封閉第十天,清晨。珞殷和睚欣分頭離開客棧。
睚欣走窗戶,一路飄啊掠,就沒著過地,直接到了南城。早起的路人看到了,以為是大清早就鬧鬼。
珞殷抱著紫杉木,快步走了好久,累得肚子都餓了,才到了南城。
二人在南城總兵府門踫了頭,抬眼一看門前那陣仗,都有點傻眼。
南城總兵府前大約來了五百州兵精銳,里外三層,圍了個水泄不通。看號衣都是南城自己的兵將,沒個看上去特別顯眼的帶隊將領,應該是早就分配好的守備。
死了個北城總兵,還失蹤了七位城里官餃最大的文官,東西兩位總兵又忙著上城指揮鎮守,也難怪張杞辰府邸的守衛會如此森嚴。
珞殷睨了睚欣一眼,心說,圍的連個死角都沒有,輕功再好,翻牆也會被看到。
睚欣無甚所謂的瞥回他一眼,臉上頗有幾分凌然,似乎打算從正面進。
珞殷正琢磨睚欣要怎麼個進法,就見睚欣走上前去跟門口站得挺直的年輕守衛搭話。
「勞煩通報張總兵,關于北城一案有事想稟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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