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殷醒過來,現天已經快亮了。
他枕了一夜木桌的臉差點變了形,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視線卻不由自主的落在自己的肩頭。
夢中海棠所落的小孩肩頭,恰巧是那被君遷子拍過一掌的地方。他活動了一下肩膀,除了隱約還有些痛卻無其它異狀,顯然已是被睚欣拍的那幾下治得很是透徹。他站起來,看著滿桌的蝦蟹殼,剛走了兩步又踢到一個酒壇子,無奈的搖頭,再抬眼去看床榻。
睚欣正橫躺在床上,還是卷著被子,根本沒好好蓋,睡姿要多差就有多差,錦衣外裳都是隨意一丟,從里衣下露出的手腳上,都有零星分布的淤痕,雖然不重,卻看著有些不忍。
珞殷嘆了口氣,收拾了一下屋內的亂七八糟的酒壇子和蝦蟹殼,把紫杉木盒擦干淨放到了睚欣的枕邊。想他即便睡成這樣到底是個江湖人,多少會有些警覺吧,何況似乎還有八個看不見的人在周圍,就安心溜達回柴房換了身衣服,抄上掃帚,快手快腳把整個客棧打掃個遍。
等掌櫃起床,打開門做生意——雖然因為封閉城門而沒有生意。
珞殷照例杵著掃帚在門口呆,就見隔壁街坊的大嬸朝他跑過來了。
「不得了啦!」那大嬸說話急,根本不等慢半拍的珞殷問,就自顧自忙著繼續說︰「珞小哥,昨天跟你在一起那個小少爺呢?就是長得挺好看的那個。」
珞殷呆愣愣地點頭,問︰「怎麼了?」
看他還這麼呆,那個大嬸卻是急得跳腳︰「他是個通緝要犯啊!」
珞殷一愣,不等他說什麼,客棧里頭的掌櫃就竄出來了︰「劉二嬸,你說什麼通緝要犯?」
「就是昨天跟珞小哥在門口的那個,長的頂好看的,我一眼就記住了。看他給乞丐那麼大方,我還以為是個有好人家的少爺,怎麼會是壞人啊……真是人不貌……」
珞殷不等那大嬸把話「相」說完,就把掃帚往旁邊一靠,慌忙上了樓,直奔房間,而那大嬸還在後面扯著嗓門叫︰「我說真的啊,你快去城中看懸賞榜文,我沒騙人吶~」
「怎麼會有這種事!?」掌櫃一听那大嬸描述了一下那人的長相,自然記得他是昨天晌午來投宿的,難免也是急了,跟著珞殷身後就往上沖,邊跑還邊嚎︰「最近這是犯了六靈神嗎,怎麼住進來的不是欽命要犯,就是通緝要犯?」
珞殷三步並做兩步,上樓推開那房門,掌櫃的也快手快腳的跟著沖了進來。
房內空空如也,哪還有睚欣的影子,更別提那只紫杉木盒了。明明早上他醒過來的時候,那人還睡得四仰八叉,不過一個時辰就走得一干二淨,到是床榻上的被褥還是卷成一團,好歹證明有人住過。
珞殷心中直皺眉,客棧掌櫃卻已經急得跳了腳。不等珞殷開口,就對他道︰「你快去城中看看榜文,趕緊快去快回,回來告訴我是怎麼回事。」
珞殷點頭,他也剛想告假去看,掌櫃一開口剛剛好,急忙飛快的跑了。
龍泉城中有面壁牆,立在集市正中,上有個小瓦檐,雨天以擋水。
往常是天都府用做天帝令布昭,帝位懸空後,不僅官府、江湖門派都會往上面貼東西,就連東家丟了孩子,西家婚喪嫁娶,都會往上面貼條子,如今其上已經是各色告示五花八門。
昨日,天都府的那張通緝芙風樓總鏢頭的告示已經給撕,留下半張以看到刀疤臉的畫像,被風吹得一飄一浮。
珞殷走上前去一目十行,順序掃過所有揭榜,不過數張,就在右側上方顯眼的位置看到了橙底黑字的榜文,上書幾個大字︰
捉拿惡賊,生死不問,賞黃金千兩。
——芙風樓。
黃金千兩?
珞殷瞠目結舌。
「誰人如此膽大竟與芙風樓結仇?」
珞殷還沒回神,就听身旁圍觀的其他人開口問。
其他幾個圍觀的人紛紛抬起手來指橙底榜文旁邊的一張少年畫像。
從眉至眼,從眼至鼻,從鼻至唇,無一不是極盡精致雕琢,輪廓完美,眉目如畫,嘴角帶笑,卻笑不達眼底,三分月兌俗與七分飄逸,一付絕世無雙的好相貌,光看畫像便讓人不自覺想嘆上幾聲——不正是睚欣麼。
「如果抓到這個人,送到洛水總樓,無論死活都能拿到這一萬兩,夠享用大半輩子。」
就听周圍不少人咽下唾沫,有些蠢蠢欲動。
「這是一千兩黃金啊……」
眾人正說著,就見人群後出些騷動。
一對江湖打扮的男女,從後排擠了進來,兩人抬手,一起露出手腕內側紋著的一朵朱砂色梅花,動作利落的把新榜單往那上面一貼,眾人一起簇擁上前,湊頭去看那懸賞榜文,一時間堵得水泄不通。
那兩人奮力的撥開人群,袖子卻被卡住了,廢了好大力氣,才拽了出來。
這一拽力氣不大,卻還是讓放在袖子里的東西掉了出來,滾了進去。
珞殷腳下一硬,感覺擠的過程踩到了什麼東西,低頭看見是兩塊石頭,便繼續擠到那面牆下,勉強抬頭去看那張新帖的榜單。
粉色薄紙上一張丹青象,那麼巧又是睚欣那張好看的臉,旁邊一列豎字。
不等他看清,就听見有人驚叫︰「萬兩黃金?!」
珞殷震驚不已,忙去看字,只見字跡娟秀,言辭洗練︰
尋人,黃金萬兩,只要活的。
落款只有一個「花」字。
珞殷不解,隨手抓個旁人便問︰「這花是什麼意思?」
「這你都不知道?」被他拽住的旁人聲音清冽,滿是戲謔︰「當然是四大門派之一的花虞堡。」
珞殷只覺得這答話的聲音甚是熟稔,嘆氣偏頭,果然就看見身旁站著跟他一樣被擠到牆前的睚欣。
瞧他一付灑月兌悠然的模樣,手里還拿著紫杉木盒到處亂晃,頓時來氣,卻又不敢大聲,只能咕噥道︰「你都被懸賞了,怎麼還招搖過市?」
睚欣無甚所謂的沖珞殷使個眼色,悄悄指著那兩個貼完榜文就走的男女。
「看見他們手腕上的梅花沒?」見珞殷點頭,他便繼續道︰「是花虞堡的印記。」
「四門不是都封了麼,他們怎麼進城的?」
「能封門之前就已經到了,比我還早數日。」
「花虞堡為什麼要找你?」珞殷壓低聲音問。「為了凌雲無雙?」
睚欣伸手一捂他的嘴,搖頭︰「花虞堡主,才不稀罕那把破劍。」
珞殷被捂得直翻白眼,好半天才掙月兌出來,問︰「你昨天還說那是神物,今天怎麼就成了破劍?」
「千年前又不止鑄了這一把兵器,物以稀為貴,花虞堡唯獨不稀罕這些。」
「江湖門派不是都很想要個天下第一麼?」
「得了凌雲無雙,又未必能成天下第一。」
「芙風樓主不就想要這劍麼?」
懸賞牆前面亂糟糟一片,趁著眾人都湊在前面拼命往前擠,去看那高額的賞金,珞睚二人邊說邊擠了出來。
睚欣整了整衣服,現珞殷正疑惑的等著解答,就攤手道︰「你還是真是什麼事都不知道啊……」
「我又不是江湖人。」珞殷無奈。
那邊的睚欣難得不捉弄他,低聲對他道︰「銘劍閣都是那花虞堡的東西,堡主又怎麼會稀罕這一柄?」
「銘劍閣?」珞殷偏了偏頭,想起某次在茶樓說書的講過這個詞︰「是不是傳聞中記錄著世間所有奇劍和寶劍是什麼模樣、被誰所持有過的地方?」看睚欣頷首,珞殷更加不解︰「不是說銘劍閣具體在什麼地方,天下間根本無人知曉麼?」
「的確知道的人很少,不過那也是表面上的事,四大門派相互間肯定是知道的,不然哪來這麼多名刀寶劍給他們用?你以為花虞堡不像芙風樓那樣到處走動,也不像江雪門門主有個天下第一的名頭,更不像月羲苑什麼消息都有,為什麼能成為江湖四大門派之一?」
「等等……」他話一出口,珞殷覺得便現不對︰「你是說江雪門主是天下第一?花虞堡能成為四大門派之一是因為銘劍閣?莫非那個銘劍閣不光有記錄,還有記錄中所有的名刀寶劍,就連武神所用的凌雲無雙原本也是存放在花虞堡里?那為什麼會從天都府傳出被盜的消息,而不是從花虞堡……?」
「嘖嘖,你的腦袋越來越會舉一反三了,不過……」睚欣一笑︰「這里面的問題都太過簡單,我懶得解釋,你自己去想。」
珞殷原本期待著他能給自己解答,然後現又被對方耍弄了,一口氣跟一股子等待解答的期盼勁兒糾結在一起,噎得他特別難受。
睚欣好笑地看著珞殷變來變去的臉色,卻突然見珞睚愣住了。急忙一轉身,便看見四個穿著月白色的道服的人,氣勢洶洶的朝著貼榜的地方走了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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