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風樓一行就近在城南找了家客棧,暫且入住,另派出一部分人手,根據君遷子提供的消息,去城西逐一排查那兩個拿走盒子的惡小賊。
睚欣和珞殷在城西嗎?
顯然不在。
他君遷子識人辨人很有一套,記個地理位置就更易如反掌了。別說珞睚二人在城中個區域,甚至連哪家客棧他都知道——更何況他昨夜還住過那家客棧。惜,芙風鏢局這些鏢師,各個都是動手不動口的沒腦子,哪會注意到一個普普通通的掃地小二偏偏就在昨夜投宿的客棧里。
說巧不巧,這龍泉城中本來就客棧繁多。要搜個城西,說快也快,至少要個三天。加上逐一詢問打點要花費的銀兩,芙風樓肯定少不得一番破費。
芙風樓破了財,君遷子卻得很,誰讓風陌一來就沖他惡聲惡氣。
「哎呀啊啊啊——!」
白日青天,秋陽正好。城南客棧二樓最好的上房里,傳出一陣陣刺耳的吵鬧。本來不小的屋子,因為那聲哎呀呀,一下子涌進了十多個芙風鏢局的壯漢,明顯又更小了一圈。
闖進去的十多個人,進了門之後卻都是一僵,各自都規矩的緊貼在屋內那幾面牆壁上,空出房間中央一圈地方。
眼前情況由不得他們不自危,卻又不能奪門而逃。只得小心的貼著牆壁,緊張的戒備,同時小心的不讓自己靠近屋子中央。
屋子中央有兩個人,一個在追,一個在逃。
追人的那個是身著橙底黑繡衫的青年,雖然生得慈眉善目,卻是面無表情。
逃的那個背闊粗臂,滿臉刀疤,是個壯碩的武人。
這個刀疤武人的臉芙風樓眾人都認識,是掌管他們芙風鏢局的總鏢頭,不過也只是臉……因為,除開這張臉,眾人已是覺不出半分熟悉。
「別過來!」
壯漢凜然一喝,手執折扇,護住面帶怖刀疤的臉退開半步。無論是他此時的樣子,還是那一紙不合常理的折扇,以及他臉上驚慌失措,都顯得極其怪異。他退開的那半步不知有意還是巧合,居然巧妙的躲開了青年伸向自己的手。
壯漢甩腕,手中的折扇被展開來,不慌不亂的扇動著,而他那張粗眉方目的臉上卻依然是一付小鹿受驚似的表情。大喝數聲,想要制止對方,是他那粗狂凜然的叱喝顯然對眼前的青年不成威脅。
青年繼續步步緊逼而來,轉眼間他再次捉住了他。
「啊啊啊——」一串驚聲尖叫傳出。
青年沒有停下手里的動作,表情森冷至極,把旁邊擠在牆上的十幾個人嚇得整齊瑟縮。
「啊啊啊啊啊啊啊————」再一連串慘絕人寰的叫聲傳出。
青年終于是捉緊了掙扎著反復竄逃閃躲壯漢,徑直無視對方刺耳的叫聲,一只手固定住他。
「來人啊——救命啊——救——命——啊————」
四周的芙風樓的人都捂上耳朵,拼命忍住因為慘叫聲想奪門而出的想法。
「嗚嗚嗚哇……」
就在自己被捉住的那一刻,總鏢頭眼圈一紅,眼淚就奔涌而出。
若是一個如花女子,哭起來那是梨花帶雨,惹人憐愛;若是文弱書生,知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是眼下無緣無故被惡人欺壓毫無還手之力,流一兩滴眼淚出來一定沒人反對……但是,眼前是一臉剛毅帶著刀疤,加上滿臉橫肉,還這麼肆無忌憚地大哭起來,使得幾條肉蟲似的疤痕皺在一起,加上如決堤江水滾滾而來的眼淚,這實在是引不起旁人予他半分憐憫,只讓人覺得——惡心。
捉住總鏢頭的青年卻是不覺得那張臉惡心,反而帶上了一抹笑意,空出一手,撫上對面那張滿是眼淚和鼻水的臉,細心摩挲。
從臉頰一側,到鬢兩側,再到下顎。
牆邊的眾人已經再看不下去,這下不只堵住耳朵,連眼楮都閉上了。
唰——!
只听一聲錦絮撕裂的聲音後,哭鬧停止了,追逐也停止了。
接著四周忽然安靜下來,靜得有些怕。
旁邊的人不敢睜眼,貼著牆壁無聲的瑟瑟抖。
安靜了許久之後,又是一陣「唰」響之後,打破了房間里的詭異氣氛。
第二「唰」似有些耳熟,隨後傳出了折扇拂風的輕微響動,緊接著又慘叫了起來︰「啊啊啊——不能啊——不要啊——不以再撕了——這是在下最後一張皮了!」
青年听了,拳頭捏得嘎吱作響,道︰「原來還有‘最後一張’啊?」
最後一張——皮?
本來一起縮在牆角的人,听見自家樓主的聲音,終于不再抖。
什麼最後一張皮?在場的諸位都好奇心驟起。
其中膽子較大的已經放下了捂著耳朵的雙手,微顫著眼皮掙扎在看與不看之間。
「啊啊啊啊啊——不以啊——救——命——啊——」
再是一連串的慘叫聲,不絕于耳,繞梁三日。
——唰!!
又是錦絮撕裂的聲音,現在再是給周圍的芙風樓的手下們十個膽子,也沒人敢看這熱鬧,大家都想著該怎麼溜出去才是上策。
「小陌,沒想到你那麼狠心!」
這一聲響之後,先前總鏢頭的聲音突然消失了,轉而親昵的喚著芙風樓主名諱的成了一個極其干淨的聲音。
正當貼在牆上的手下們還一個勁抖的時候,芙風樓主——風陌,已經沉穩的坐落在軟椅上,隨其而去的是一個極輕的腳步。
片刻後,這另一個腳步聲也停了。
四周再次陷入一片靜默。
風陌掃視貼在牆邊的數人,心知肚明他們在怕些什麼,有些無奈地在心底翻個白眼。
「你們都出去吧。」
樓主話,大家連忙起來鞠身告退。不過閉著眼楮去跟樓主行禮,怎麼也不妥。萬不得以,懷著一腔忐忑心情睜開眼楮。
風陌正坐在東側的軟椅上,而「總鏢頭」卻站在西側的床柱邊……不!站在西側的人身形已經又縮了一圈,甚至比風陌還矮上幾分,除了還穿著總鏢頭的衣服外,沒一個地方跟他們印象中的鏢頭一樣。
普通的臉,普通的眼,普通的鼻梁,普通的嘴,普通的斜依在床柱邊……這麼多普通加在一起,卻是不思議的和諧,透著一份靈秀。
那邊座上的風陌手里正把玩著兩張人皮面具,同時斜睨著那邊一臉平靜的搖著扇子的人,揮手示意。
「還站著干什麼?」
芙風樓眾人看了半天,依西歸兮的魂才被樓主給拉了回來,急忙向樓主行禮後,一干人等告退而去。
房門再度被關上,陷入一片寂靜。
風陌玩夠了那兩張人皮面具,便隨手一拋丟在自己腳邊,順便抬腳踏了上去。似乎嫌踏不夠,還用力碾了幾下。
這一丟一踩,那邊看似雷打不動的靈秀人兒忽然撞鬼似的慘叫了起來。
「哇啊啊啊——那是在下最好的兩張皮了。」他雖然叫得很慘,卻沒有撲過去把兩張人皮面具救回來的意思。
「月羲苑里似乎不缺這兩張皮。」
「缺是不缺,但在下難得親自動手制了兩張,居然就這麼……嗚嗚……」說到此,靈秀人兒掩面而泣。
「君座。」
「嗚嗚,在下好不容易做了兩張皮啊……」哭的人無視風陌,繼續泫然。
「別嚎了……」
「哇嗚嗚嗚嗚哇嗚嗚——」哭的人無視對面的人,放聲大哭。
「君遷子。」
「嗚哇啊啊啊嗚嗚嗚哇啊嗚嗚——」
「談璐。」
「嗷嗚哇啊啊啊嗷嗚嗚嗚哇啊嗚嗚嗚嗚嗚哇——」
「談子遷,你再給我裝哭,信不信我折了你那破扇子?」
「在在,芙風樓主有何吩咐?在下一定努力辦好。」
君遷子此人,本姓談,名璐,字子遷。方才被芙風樓主把名字一起點了個遍,才終于生出那麼一丁點的悔過之心,假作抹淚。惜,那張靈秀的面孔不止無淚,臉眼圈都未紅過,根本沒有任何哭過的痕跡。
「請問,號稱齊集天下間所有情報消息的月羲苑的現任君座,江湖人稱君遷子的閣下,為何會屈就在我這小小的芙風樓做一個小小的總鏢頭?」
「啊?什麼什麼樓?什麼什麼總鏢頭?」君遷子臉上寫著大大的「驚訝」兩個字,讓人一點都看不出來那是裝的。
「裝糊涂是吧?你以繼續裝下去,不過先把芙風樓的總鏢頭交還回來。」
「這個嘛……」君遷子搖搖手中的紙扇,一臉為難的樣子︰「你知道在下記心不太好,只記得把鏢頭往路邊一拋,至于究竟丟在哪,就完全想不起來了。不過,他身上的穴道會在五日之內自動解開,之後他再運息調整五日,應該會自己到風樓主面前請罪。」
風陌神色詭異的睨著對面搖著折扇的人,顯然對這個答案很不滿意。
「那個那個……其實……在下有盡職盡責做總鏢頭的分內之事啊,剛剛不就保了一趟鏢……」
「好。」風陌打斷君遷子的話,繼續盯著他︰「那你告訴我,這趟鏢保的東西哪去了?」
「說起這趟鏢啊,真是途經千山萬水,歷盡艱難險阻……」
「嗯,繼續。我慢慢听你說。」
「哈哈。」君遷子干笑兩聲︰「芙風樓主實乃貴人事忙,就不必勉強听在下……」
「不礙事不礙事,請慢慢道來。」
「俗話說,國不一日無君,芙風樓又怎麼以少了樓主坐陣總樓?」
「無妨無妨。陌某每年至少有三百天都留在總樓里。何況,芙風樓不過一個微不足道的江湖小派別,怎麼能跟君遷子手下月羲苑相比?」
「芙風樓主真是抬舉在下了,月羲苑不過是打探些家長里短的小道消息,怎麼能跟高手如雲、富敵國的芙風樓相比?這聲君遷子,實在讓在下愧不敢當。」
兩人唇槍舌劍,來回數個回合。
一個執扇假笑,一個面無表情。
芙風樓主哪會容得君遷子就這麼把話題轉開?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