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機詞 玉機詞(三四)

作者 ︰ 白玉有紋1

清晨送高曜上學,從大書房回來,只覺困倦不已,用過早膳,便回寢殿補眠。忽見東窗下的紫荊花紋胡床換做了紅木嵌漢白玉拉海棠花貴妃榻,鋪了華麗的湘色流霞雲錦坐墊,立著玉色的雲錦靠枕,不禁愕然道︰「這是怎麼回事?」

綠萼上來回道︰「姑娘,這是皇後娘娘賞的。趁著早晨天氣還涼爽,就趕緊從內阜院搬過來了。來人還說,天氣暑熱,姑娘就不必去守坤宮謝恩了。」說著扶我坐在榻上,又道︰「姑娘昨夜看戲看得太晚,這會兒就在這榻上眠一眠,奴婢去沏茶來。」

我微笑道︰「也好,省得換衣裳梳頭發。」

紅芯服侍我月兌了外衣,我只穿一套雪白的水紅絲線回紋滾邊的襯衣襯裙,閑閑歪在榻上。紅芯放下東窗上的淡青色竹簾,陽光被阻隔在外,一室蔭涼。只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微微睜眼,卻見芳馨合著眼楮輕輕打扇,頭一點,頓時醒了過來,笑道︰「姑娘醒了。何不多睡一會兒,離午初還早呢。」

我坐了起來,芳馨連忙拿過小幾上一碗放涼的綠豆湯,我接過來喝了一口,皺眉道︰「太甜。」

芳馨道︰「外面還有沒放糖的,奴婢再去重新盛一碗來。」

我忙道︰「不必了。慢慢喝著也好,重新拿一碗來,這碗必定也是倒了,何必浪費。」說著拿銀匙輕輕攪動了兩下,慢慢喝了一口,忽然想起一事,說道︰「那出《贖孽》的典故,姑姑還沒有告訴我呢。趁這會兒得閑,也說與我听听。」

芳馨卻答非所問︰「內阜院趁著送新榻來的功夫,將這個月靈修殿的月銀用度一並送來了,奴婢才剛在外面清點。听內阜院一個相熟的小內監說,他們剛才去皇**里送銀子,皇後為昨夜皇上與周貴妃在清涼殿坐了一宿的事情正生氣。」

我大吃一驚︰「昨夜皇上和周貴妃沒回宮?」

芳馨點頭道︰「听說是在清涼殿坐了一宿,皇上今晨還去上朝了呢。」

我頓時想起皇帝倚靠在周貴妃身上的背影,嘆道︰「到底是打出生時就在一起的情分……」

芳馨望著竹簾上透過來的點點陽光,說道︰「說起這出《贖孽》,老一輩的人誰不記得呢?這件往事在宮中也流傳日久了。姑娘可知道我朝立國的根本麼?」

我微笑道︰「這個我怎不知?當年先帝與肅親王莫敖、定親王周明禮、榮親王陳四賁是結義兄弟,一起打下的江山。先帝未稱帝之前,他們都自稱元帥,不分彼此。因此我朝最看重兄弟之情、朋友之義。據說陳四賁趁周明禮帶著妻女回北燕探親的時候,在路上截殺了他。雖然陳四賁是先帝陳貴妃的親哥哥,但先帝依舊廢了他的爵位,免了他的官位,將他軟禁在家十年。陳四賁因而自盡。」

芳馨娓娓道︰「姑娘說得很是。宮中人都傳說,榮親王陳四賁暗殺了定親王周明禮的事情,原本朝中都不知道。是定親王的二女兒小周郡主,也就是如今的周貴妃無意中得知的。那一年的元宵,宮中大宴群臣。周貴妃那年雖然只得九歲,卻代定親王前去敬酒,在席上點了這出《贖孽》,借此觀眾人之情。隨後又借著這出戲,質問先帝與定親王的兄弟之情,更將陳四賁暗害定親王的事情和盤托出。在場的朝臣一一與聞這樁秘事,十人之中倒有九人信了。先帝這才下令徹查此事,囚禁了榮親王。那會兒皇上還在太後的肚子里呢,信親王只有十歲,熙平長公主只有三歲。陳四賁的榮親王和周明禮的定親王都是死後追封的,唯有肅親王莫敖壽終正寢,得享尊榮。他的獨子便是輔國公莫璐。」

我心中一震,指甲輕輕劃著靠枕上光潔如水的錦緞,雪白的襯裙如流水般垂在塌下。一時有了熱意,拿起繪了蘭花的小蒲扇輕輕搖著,良久方輕聲道︰「信親王和熙平長公主都是陳廢貴妃所生,他們嫡親的舅舅榮親王卻是因這出《贖孽》而被廢。皇上出征在即,昨夜點這出戲的意思難道是……這麼多年來,皇上和太後雖然著意加恩撫慰信親王和熙平長公主,仍恐他們心中不平,故此借一出《贖孽》示警……」

芳馨默然不語,我喟然嘆道︰「看似個家宴,卻處處機鋒。」

芳馨微笑道︰「若說昨夜宮宴的奇怪之處,倒還有呢。」

我忙問道︰「還有什麼?」

芳馨雙手奉上綠豆湯,又接過我手中的蒲扇,一邊搖一邊說道︰「奴婢記得幾年前睿平郡王是定了朝中一位齊大人的女兒為正妃的,後來遇到一個平民女子,便求皇上取消前頭的這門婚事,求了多次不果。奴婢記得那一年大雪,王爺在雪中足足跪了一夜,皇上也沒有應允。最後還是那位齊大人听聞此事,自行退婚才罷。睿平郡王那時候已是親王,為了這件事情,才被皇上降為郡王。最後還是太後勸和,皇上才勉強讓王爺娶了那女子為正妃,便是如今的董妃。昨夜奴婢听皇上對信親王世子說,娶妻只要志趣相投,脾性相合,那當年又如何這樣為難睿平郡王呢?」

我喝了一口湯,閉目道︰「睿平郡王是皇上嫡親的弟弟,皇上自然盼望他能娶個名門望族的女兒。信親王世子不過是庶出長兄的兒子罷了……」

芳馨略略思想,恍然大悟道︰「姑娘,您是說……」

我嘆道︰「只看將來升平長公主的婚事如何,便知道了。」又看著這碗濃稠的綠豆湯,笑道︰「才剛覺得它太甜,這會兒倒好多了。」說罷一飲而盡。

芳馨連忙叫外面的小丫頭進來服侍漱口,我翻了個身,合目嘆道︰「周貴妃自幼便如此不凡,難怪她這樣聖寵不衰。」

芳馨一邊打扇一邊道︰「听說皇上自小便跟隨周貴妃念書練劍。周貴妃還有一位孿生姐姐精研火器,皇上如今在火器整造上的造詣,卻是隨這位大周郡主學的呢。」

我霍的睜開眼楮,好奇道︰「那周貴妃的這位姐姐呢?」

芳馨道︰「當年嫁于廢驍親王,才兩年,便難產薨了。當時周貴妃可傷心得了不得。那時候皇上也只有十一二歲而已。」

我想了想道︰「當初啟春姐姐說,周貴妃入宮七年,生了二子二女,如今宮中怎麼只有一位皇子和兩位公主?還有一位皇子呢?」

芳馨道︰「皇上當年大婚時昭告天下,若與周貴妃有子,那第二個皇子便要過繼給絕嗣的輔國公家,繼承輔國公的爵位。」

我大驚道︰「周貴妃竟舍得皇子出嗣別家?皇上竟也同意?」

芳馨道︰「據說這是兩人大婚前的約定,皇上若不應允,周貴妃是不肯入宮的。」

我心中充滿慨嘆,此時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忽听綠萼輕輕掀開竹簾,探頭進來查看。芳馨笑斥︰「又沒規矩了,探頭探腦的做什麼,還不進來回話,姑娘早醒了。」

綠萼忙進來,行禮笑道︰「奴婢剛剛外面回來,不知道姑娘醒了。只說悄悄看一眼,誰知便讓姑姑瞧見了。」

芳馨笑道︰「這會兒天正熱,你上哪閑逛了?趁姑娘睡著,你們一個一個都偷懶。」

綠萼道︰「奴婢並沒有偷懶,只想著天氣越來越熱,姑娘若一時沒有胃口,讓小廚房熬些荷葉粥喝倒好,因此去益園的池子里,掐了好些荷葉回來。還摘了兩朵荷花,都供在大缸子里了。」

我慢慢坐起來,整整衣裙,笑道︰「熱壞了吧?去喝杯涼茶再進來伺候吧。」

綠萼笑道︰「如今還沒用冰呢,哪里就這樣熱了。才剛奴婢回長寧宮的時候,看見皇**里的惠仙姑姑來找姑娘,現在外面候著呢。」

我忙道︰「怎不早說?快更衣。」

我換了衣裳徑直走到南廂,只見惠仙早已等在那里。桌上放著滿滿一杯涼茶,天氣雖熱,她卻無心去飲。惠仙在宮中多年,早已喜怒不形于色,但此刻眉間略蹙,難掩一絲愁色。

我忙轉了一副疑惑而關切的神情道︰「姑姑怎地親自來了長寧宮?」

惠仙忙上來端端正正的行了禮,說道︰「奴婢這會兒無法可想,只能來請大人去守坤宮勸勸娘娘。」

我請她坐下,方問道︰「到底是何事?」

惠仙嘆道︰「這也是娘娘一向的心病了。昨夜皇上在清涼殿守著周貴妃,直說了一夜的話。娘娘心里本就不自在,方才皇上在定乾宮書房批折子,精神不濟,竟跌了一跤,半天爬不起來。恰逢車女巡來請安,都听了去,三言兩語一激,皇後便大怒,這會兒正下旨要嚴懲周貴妃。」

我垂目飲茶,清香的茉莉花茶中有絲絲甜蜜,涼涼的喝下去,沁人心脾。我淡淡道︰「這也確是貴妃行事不當的緣故,難怪娘娘生氣。又何必勸?」

惠仙道︰「奴婢打听過了,貴妃昨夜多次勸皇上回宮歇息,皇上只是不肯。何況,陸貴妃的事情還未了,娘娘這會兒實在不宜在宮中樹敵。還請大人看在熙平長公主的份上,去勸勸娘娘吧。」

她竟如此理智,我不覺深深看了她一眼,嘆道︰「娘娘向來最信任姑姑。姑姑若勸不住,我又有什麼法子。況且前些日子皇後娘娘還對我有疑心,此事又牽涉周貴妃,我就更難以啟齒了。」

惠仙道︰「小事上娘娘有時還肯听奴婢一語。這樣的大事,又有車女巡在一旁助著皇後,奴婢實在是無從說起。」說罷竟然直挺挺的跪下道︰「自從陸貴妃的事情後,皇後早已無人可信,唯有大人了。大人若不顧念娘娘和二殿下,奴婢還能去指望誰呢?」說著眼圈一紅,流下淚來。

我忙扶她起來,誠懇的說道︰「姑姑對皇後娘娘的一片忠誠,玉機明白。」

惠仙擦了眼淚,說道︰「奴婢知道大人的顧慮。大人盡管去勸,奴婢也在一旁說和,可好?」

我無奈,只得點頭應允。只見芳馨進來道︰「奴婢已經備了步輦,姑娘這就去守坤宮麼?」

我笑道︰「你倒快。去把皇後賞的紅寶石蝴蝶簪拿來。」

我轉眼一看,芳馨早已雙手奉上金簪。紅芯忙為我戴好簪子,我伸手正了正,方走出靈修殿。

守坤宮庭院中的幾缸石榴樹早換成凌霄花架子,碧翠繁密的葉間,點綴簇簇橘色的花朵,頓生陰涼之意。兩邊的水池中,紅蓮盛開,魚兒在荷葉下悠游。我沿著抄手游廊緩緩而行,一路賞著荷花,走入椒房殿中。迎面踫上了正要去遇喬宮宣旨的商公公,惠仙忙拉住他悄悄道︰「公公且等等。」商公公看了我一眼,便候在宮門外。惠仙跟著我一道進了椒房殿。

只見皇後穿著家常的象牙白纏枝牡丹紋單衫坐在上首,下首一個身著華麗瑞字紋蜀錦的姑娘小心道︰「娘娘既然已經下旨周貴妃六個月不得侍寢,又罰了月例銀子,便不要再生氣了。氣壞了鳳體可不好。」

皇後有些恨恨道︰「無視皇上龍體當降為媛才是……」忽然轉眼見我來了,便端坐受禮,指著榆木雕花椅讓我坐了。

車舜英轉身向我道︰「大日頭曬著,難為朱大人這會兒倒來給皇後請安。」

我忙欠身道︰「昨夜多看了兩場戲,回宮不免多歇了一會兒。正巧娘娘賞了臣女一副新榻,比過去的胡床要舒適許多,臣女貪睡,竟沒有向娘娘謝恩,請娘娘恕罪。」

皇後微笑道︰「那也沒什麼。看來新榻好睡。」

我恭謹道︰「臣女多謝娘娘賞賜。」

皇後看了一眼惠仙道︰「你剛才去哪里逛了?怎麼倒與朱大人一道來了?」

惠仙忙跪下道︰「奴婢去長寧宮請朱大人來的。」

皇後皺眉道︰「這是何意?」

我忙站起來,躬身道︰「臣女斗膽,已請了商公公暫且候在殿外,還請娘娘听臣女一言。」

皇後微微有些不快,說道︰「這麼說,玉機是有本而來。」

我微笑道︰「臣女听聞娘娘因為皇上昨夜沒回定乾宮歇息的事情,下旨嚴懲周貴妃。不知都罰了什麼?」

皇後道︰「本宮罰她六個月不能侍寢,還有闔宮上下一年的月銀。」

我微微冷笑︰「這樣罰倒不如不罰的好。依宮規,損傷皇上龍體當降三級,六個月不得侍寢,罰俸一年。皇後何不照宮規嚴懲,降周貴妃為媛,如此方能懲前毖後。」

皇後微微一愣道︰「妃嬪降級得請皇上聖旨,皇上如今還病著,本宮怎能這時候去?」

惠仙愕然望著我,我卻看也不看她,繼續說道︰「既然如此,何不等皇上身子好些,娘娘再親自去請聖旨?娘娘向來依照宮規打理**,周貴妃有錯,娘娘只管照章行事,皇上也無話可說的。若急于一時,罰得又不足,宮中上下只會說娘娘含妒懲罰周貴妃,卻又畏懼皇上對周貴妃的寵愛,不敢請旨降她的位分。若來日皇上一高興,仍舊讓周貴妃陪侍,娘娘那時又當如何自處,這皇後的臉面又往哪擱?」

皇後遲疑道︰「這個……」

我淡淡道︰「這條宮規里,最有分量的是降位的處分,只因降位需要皇上聖旨。聖旨一下,便坐實了周貴妃損傷龍體的罪名。就算皇上寵愛周貴妃,過後要擢升她,也得周貴妃立了大功或是再次懷孕生子。何況擢升妃嬪也是需要皇後懿旨的。還請娘娘三思。」

皇後沉吟道︰「依你看,該當如何呢?」

我恭謹道︰「娘娘此時雖然生氣,但也要隱忍不發。待皇上大愈,娘娘便去探一探皇上的意思。皇上若肯下旨,自然是好,如此合宮上下都懾服于娘娘的威嚴。若皇上不肯下旨,娘娘也不必再勸,反而要著意因周貴妃侍疾的功勞而多多賞賜,以示娘娘的雅量高致,堪為天下之母,如此眾人都銘感娘娘的恩德。」

皇後不甘心道︰「你說得有理,本宮只是氣不過她這樣輕狂不端。」

我拜下道︰「娘娘,有陸貴妃之事在前,娘娘當為二殿下忍著些。娘娘見過立起的蛇麼,若不能一擊即中,它絕不探頭出去……」

皇後微微一驚,沉思片刻,嘆道︰「讓小商回來吧。」

注︰

1,前塵往事請參見拙作《澶淵》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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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向觀眾唱道︰

她不愛我牽手的時候太冷清

擁抱的時候不夠靠近

她不愛我說話的時候不認真

沉默的時候又太用心

我知道她不愛我

她的眼神說出她的心

我看透了她的心

還有別人逗留的背影

她的回憶清除得不夠乾淨

我看到了她的心

演的全是她和他的電影

她不愛我盡管如此

她還是贏走了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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