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一夢 第20章︰煙霧垂

作者 ︰ 李式微

梁薇覺得自己向死亡的黑暗深淵跌落時,被一絲細細的線牽住,令她恢復了一點迷蒙的意識。

她跌落時一片安心,恢復一點迷蒙的意識後反而害怕、痛苦。活著,原來是那樣辛苦,只是呼吸也要付出百倍努力!

身體也不知被困頓在哪里,她拼命掙扎,忽然覺得滿身輕松,居然輕輕盈盈地掙月兌出來,隨之便如氣球一樣往上飛升。

她低頭一看,明明見自己被埋進土里,只露個頭,子靖、端綺、桑彪、童千姿還有郭湘婷圍在自己周圍哭。她來不及跟他們說一句話,就覺得自己飛升到了雲里。她心里一驚,茫然地問,我已經死了嗎?

我是怎麼死的?

她回想意識消失之前,看到的最後畫面是子靖健康的面孔,听到的最後聲音是周雪桐在罵她蠢,她自己對火百合過敏,竟不自知!

她細細一想,不禁淚流滿面,在她的記憶里,對火百合過敏的是現實中的子靖,而非小說世界中的他。

為什麼?

因為十歲那年,她目睹子靖的痛苦情狀,就在心中暗暗立誓,再不要他承受這份痛苦,寧願自己替他!現實不容改變,于是她在自己寫的小說世界里實現了……

那麼現在呢?她茫然間一轉頭,竟然就回到了現實世界中。z城,她租住的公寓里,她親眼看到二十六歲的自己還蜷縮在沙發上睡著,竹猗猗坐在一旁,望著水杯里那枝竹枝目無表情。

「我……」她心內一慌,怯怯地道,「竹猗猗,我……我這是醒了,還是死了?」

竹猗猗緩緩抬頭,眉目清冷,淡淡地道︰「既沒有醒,也沒有死。」

梁薇暫時放了心,回想一番,向沙發上躺著的自己盯了一眼。她想自己月兌離出來的是靈魂,假如附到現實中的身體上,就必然能醒來。連忙要沖過去,可是居然動也動了,又像是被什麼困住了……

「你還不能醒。」竹猗猗簡短地道。

「為什麼?!」

竹猗猗反問︰「你為什麼想要醒來呢?」

梁薇望著她,只見她有著與端綺相似的端麗容貌,可是她給人的感覺太陰森淒冷,與端綺的溫柔聖潔有天壤之別。////梁薇答不上來,便只是道︰「我想醒來了,讓我醒來吧……」

竹猗猗固執地問︰「為什麼?」

梁薇不願面對,可在她冷靜、無情、固執的逼迫下,又不由自主地回想。心里猛然一抽縮,不禁捂住胸口,滿面痛苦,可到底痛苦些什麼,一時間也難以理清,便只是道︰「讓我醒來吧……讓我醒來吧……」

「你是不是想到什麼了?」

這是一個殘酷的問題,殘暴地揪著梁薇的思緒,讓她直面她一直逃避的事!她本能地躲避,抱著頭蹲,如遇到危險的鴕鳥,自欺欺人、閉目塞听,一味用掙扎與高喊麻痹身心︰「我什麼也沒有想到,什麼也沒有,什麼也沒有……沒有……沒有……」

竹猗猗不語,等她平靜下來,才道︰「你這樣逃避有什麼用,我必然要等你恢復全部記憶,才會讓你醒來。」

梁薇立刻道︰「你這個騙子!之前你說的是只要我找到你的轉世!」

「你不也一直在欺騙自己,你也是騙子啊。」

梁薇一怔,也無言語。半晌了,覺得眼中涼涼地,才知道自己在流淚。她呆呆地道︰「你說得對……我在欺騙自己,有些記憶即便一直在我腦中,我也不願去回想,只知道逃避……我害怕……」

「你怕些什麼?」

梁薇舒了幾口氣,狠一狠心道︰「我最初寫這本小說,是因為現實中我不能和子靖在一起,就想在小說里為我們寫一段纏綿悱惻的愛情。我模模糊糊地記起,我原本的設定是子靖與我青梅竹馬,可漸漸發現對彼此的愛超越了姐弟。正在難過的時候,突然轉折,鬧一出身世之謎,成就一段姻緣……可是我方才回想一番我在小說世界里所經歷的種種,感覺我應該是寫小說時越來越痛苦,越來越覺得生活沒有希望。所以我把情節寫得越來殘酷,里面的我,也就連番遭遇不幸了……以後的情節呢?你說,後面等我的是什麼?」她不敢細想。

竹猗猗靜靜地道︰「這個要問你自己。」

梁薇不願意想,可又管不住自己的思緒,抱著頭想一陣,淚流滿面地道︰「我說過的話,曾經有過的念頭,都總會在小說里實現……比如,我一直幻想,姐姐若沒有那麼完美,也有人嫌棄她就好了……因為那樣也就能證明,到底誰對她的愛與容貌無關,是純粹的真愛……還有子靖對火百合過敏的事,我說過要替他承受……那麼後來呢?小說里的我十六歲了,快到過冬天了,快要下雪了……現實中,我在十六歲那年的冬天,跟子靖一起去看過一場雪。我在雪地里試探著問了他一個問題……我問他,如果他不是我弟弟,會不會娶我當老婆。他說我太好了,他配不上我……我當時竟不懂得,男孩子這麼說時,其實就是因為他並不愛你……我就應該知道!」一想到這些,她還在心里怨恨——怨恨自己只一味沉溺在自己的感情里;怨恨子靖對自己感情的隱忍;怨恨百轉千回、纏綿悱惻的愛情最終不屬于自己……

竹猗猗靜默不語,伸出手指輕輕在水杯上敲打,指甲與玻璃杯踫撞出「玲玲」輕響。杯中的水震顫出輕微的漣漪,水中的那枝竹枝的葉片也在輕輕顫抖……

梁薇在這種靜謐之下,亦慢慢平靜下來,長嘆一聲道︰「我若回去,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是不是再也沒有快樂的事發生了?」

竹猗猗垂首望著那枝竹枝,若有所思地道︰「有的……有很多!」

梁薇懷疑地道︰「你又在騙我吧!你這麼說就是為了讓我回去,乖乖地回到小說里,替你改寫命運。只有這樣,這才肯讓我醒來,是不是?!」

竹猗猗緩緩抬頭,臉上似笑非笑,柔聲道︰「相信我,夢境里還有許多美好的事情等著你,美好得令你都不願意醒來呢!」

「真的嗎?」

竹猗猗笑而不答。梁薇還想再問她幾句,可是她的面容越來越淺淡,伸手向前一抓,卻只抓到一團霧氣,轉身四顧,自己竟然又在雲層之上了!她本是蹲在那里,試圖要站起來,可是腳下一空,一顆心直躥到嗓子眼兒,整個人開始墜落!

直到摔下去,梁薇才將躥到嗓子眼兒里的心強咽了下去,自胸腔到嗓子一陣難受,令她不由得一陣咳嗽。方才輕飄飄的身體又恢復了沉重,她知道這肯定是魂魄又附體了,意識與感觀回過神兒來,隱隱听到一個年輕的女聲道︰「主人,她咳嗽了幾聲。」

然後,一個蒼老的男聲遠遠地道︰「那就好,藥已起效了……」

梁薇還要再听,卻感覺到一陣暖意將她包裹,往她的身體里浸透,令她的身體放松,人也舒適得不由自主地沉睡過去。

待她睡醒了一睜眼,還以為自己得了白內障,眼見霧茫茫的。她眨一眨眼,還是霧茫茫的……她模索著一翻身,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類似于竹床的東西上面,從下面不斷地冒著帶著濃重藥味的熱氣!她頓時一驚︰我是不是穿越錯小說,被妖怪當唐僧抓了,正放蒸籠上蒸呢!連忙伸腿往空中一踹,指望著一腳把蒸籠蓋給踹了,結果踹了空。

仔細一看,自己只是在一個雲霧繚繞、藥味濃重的房間里罷了,她躺著的地方就是一張床。她于是翻身下床,身體還很疲乏,又白霧茫茫地看不分明,只能模索著亂走。走過幾重紗帳,只覺得周圍越來越明晰,空氣也越來越清冷,這才發現自己luo著雙足,身上只穿著一件薄薄的白色細棉布長衫,散著一頭長發。那白色長衫被蒸汽浸濕了,緊裹在身上,身形畢形。她一陣害羞,連忙抱起雙臂向四周打量。

正在無措間,背上搭了一只手,她嚇了一跳,轉頭便遇見一個女子。這女子她也沒有見過,生著一張稱不上美,也並不難看的臉,神情既說不上冷漠,也完全沒有熱情。「你醒了?」她的聲音也是既平又穩,淡然平靜,既無客套,也並不倨傲。

還好是個女人!梁薇二話不說,便道︰「有衣服嗎?來兩件……」

女子一回身,梁薇也沒有看清,就有一件斗篷披在了自己身上。女子又問︰「餓了嗎?」

梁薇連忙扯一扯衣服,將身體完全罩住,有了安全感,才道︰「挺餓的……」

「跟我來……」女子說著拉了梁薇的一只手,又揭開一面帳子,來到一個廳內。穿越那個廳,入了另一個門,便到了一間臥室里。女子讓梁薇坐著略等一等,自己出去了。

梁薇坐了下來,向四周一打量。雖然還不知道這里是什麼地方,那個女子又是何人,但見這個房間是正常的閨房模樣,身心也就漸漸平穩下來。

過了一會兒,女子用托盤端了一大碗粥、兩盤小菜進來讓梁薇吃。梁薇肚中饑餓,一口氣吃了大半才算緩過勁兒來,笑問那女子道︰「這位姐姐,你叫什麼名字?這里什麼地方啊?」

女子道︰「我叫白絮兒,這里是我家主人的居所,我是這里的侍女。」

「你家主人是誰?」

「我家主人就是我家主人。」白絮兒道。

梁薇望她臉上一看,心想這姑娘怎麼這麼愣,便問︰「你家主人姓什麼?」

「姓‘周’。」

梁薇心里一緊,連忙追問︰「那名字是什麼?」

白絮兒搖一搖頭道︰「不知道。」

梁薇無奈,只得問︰「那我怎麼來了?」

「別人送你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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