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一夢 第19章︰恨依依

作者 ︰ 李式微

她是梁苰的妹妹!

周雪桐身形一晃,一股涼意從腳底沖上心頭,滿腦子都在想︰我害死了他妹妹!

「如果他知道你害死了他妹妹,會如何看待你?」郭川澤又殘忍地提醒她!

周雪桐轉頭向他一望,透過他冷俊、無表情的面孔看到了梁苰……

假如他與這個妹妹從未蒙面,並沒有什麼感情,那還好些。可是他偏偏見過竹英姿,以竹英姿的可愛人品,他必然心中愛憐。如果他得知這個可愛的女子是自己妹妹,會是怎樣的欣喜!

那麼,得知自己妹妹又早早離世,他又會是怎樣地痛心、惋惜?

想像里出現的梁苰痛惜的樣子,周雪桐都覺得無法面對,將頭猛然一轉,想躲了過去。可是耳中又听到郭川澤發出一聲淡淡的冷笑……

這聲冷笑如利劍,斬斷她混亂的思緒,令她突然間明白了一些事,卻又不敢相信。她將頭艱難地轉向郭川澤,與他對面而立,不禁後退幾步。「是你……你明知竹英姿的身世,引我害死她……然後……然後再讓梁苰恨我……是不是?你怎麼可以這樣!」周雪桐無法相信郭川澤會是一個心懷妒忌,手段歹毒的小人!

郭川澤听她如此說,心頭怒起,逼近一步,冷笑道︰「在你心目中,我是這種為了得到一個女人的喜歡,不惜用盡手段、挑撥離間的人嗎?!」

周雪桐臉上一紅,暗問自己︰我是不是太自大了?她尚且年輕,一生氣難過,不免怨天尤人,亦少不了一些推卸責任的心理。太過焦躁,其中的頭緒也理不清了……

郭川澤失望到絕望,長嘆道︰「雪桐……你對我,竟沒有半分喜歡嗎?」

「事已至此,你還問這個干什麼?!」

郭川澤嘆一口氣,緩緩地道︰「我對竹英姿表示好感,心中卻盼著你什麼也不要做。可我也知道你自先月客館大獲全勝後,就越發地目中無人,以為別人都是你可操縱的木偶!然而你用什麼手段,我並不知道。直到你引著我,見到了被青蛇嚇壞了的竹英姿,我才知道是這樣的……竹英姿對火百合過敏的事,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我又如何清楚。我當時也想救她,可是你為什麼一絲悔意都沒有!你可以不愛我、不喜歡我,可是起碼你應該記住我是怎樣一個人!我的感情不是你能控制、安排的,你出發點就是錯的,卻只承認中間的差錯!你若是能明白這一點,我一定會救她的……」

周雪桐心內愧疚,而她對他愧疚太多了,令她深感無力償還,惱羞成怒地道︰「你終究不還是怨我不夠關心你嗎?听听你這語氣,真好似怨婦一樣!」

郭川澤氣紅了眼,將手一揚往她臉上打去。////周雪桐倒盼著這一掌重重地打下來,打掉從前所有的怨念,痛到骨子里,也好能有一番大徹大悟,讓一切清清爽爽地重新開始……

然而,郭川澤沒能成全她,手掌將要落到她臉上時一轉,捏住了她的下巴,面含悲色地望著她道︰「雪桐,你不是說將心比心,你若是陷入困境,有人救你,你也會喜歡上那個人嗎?對你來說被毒蛇、高手圍攻,都不能算是什麼困境。那麼,讓皇上、梁苰、郭岸行、郭湘婷這些人都怨你、恨你,再讓你失去唯一的朋友,算不算得上是困境呢?」

周雪桐乃是火一樣的性子,無論如何也不願屈服,伸手打掉郭川澤的手將頭一轉,冷笑道︰「有什麼了不起!與全天下為敵我也不怕!」

郭川澤苦笑道︰「竹英姿被蛇嚇昏時,迷迷糊糊地說了什麼‘姓梁’、‘姓竹’的話。我還以為,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但後來看竹子靖的態度,肯定是不知道的。竹英姿是公主的事,只有你知我知。可我若是告訴梁苰、皇上,竹英姿是公主,卻因為你,在妙齡之年離世。如此,你才會與天下為敵,而我不說,就不會有人知道……只有我能救你,你會跟我在一起嗎?」他最後的語氣出奇地平靜,其中原因,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周雪桐思來想去,覺得既可笑又心痛,實在想不到郭川澤會這般對待自己!她停頓片刻,忽然一旋身,望著郭川澤一陣笑,天真地道︰「我也不知道,不如你去試一試……你告訴他們,我害死了公主!一定得讓外公知道,因為就算皇上不治我死罪,依外公的性子,也一定會綁了我,親自帶到皇上面前殺了我,也好以我的血,證明他靖國大將軍的一片忠心!」

郭川澤見她這般樣子,斜起嘴角笑了一笑,冷聲道︰「你就是自認為算準了我,覺得我一定不忍心嗎?」

周雪桐咬著牙道︰「我若是算準了你,還會在這件事上失手嗎?我只是算準了我自己——無論如何都不會喜歡你!」她雖然嘴硬,其實心底認定郭川澤視她為至寶,絕對不會害她!

郭川澤卻將頭一點,冷笑著道︰「好!那就試一試,我告訴梁苰你害死了他妹妹,讓他恨你……你無所依靠,我倒要看一看,你會不會來找我……」

周雪桐賭氣道︰「他若恨我,我倒開心!我與他既然不能愛,那便恨,總比心酸來得痛快!可即便如此,我也不會愛你……我的愛,我高興給誰就給誰,而不是在走投無路之時,當作鋪路的石頭!」

郭川澤眸中一冷,決絕地道︰「既然如此,我得不到你的,就一定不會讓別人得到!」說著將袖子一甩,轉身而去。

周雪桐一驚,嘴角顫抖著輕輕喚了聲「表哥」,可是郭川澤頭也不回!

她拒絕他求婚時說得話,比現在的還要狠一些。當時是想用言語的劍,斬斷他的情絲,也就一了百了!他當時一語不發,只是躲了起來,在她需要幫助時又毫不猶豫地出現了。此時此刻,她這些絕情的言語,實在是因為平素倔強慣了,又本是一片好心卻連遭人指責。本就惱羞成怒,還要遭他逼迫!她實在咽不下這回氣!

現在可好,郭川澤早已變了心性,不會再一味遷就她了……

她慌了神,望著他的背影,指望著他能回頭……可是他沒有!

她賭氣轉過身去,心里害怕起來,只見茫茫碧空之上白雲翻涌,周潛光與陳廣生的面容在其中浮現出來。她心里狠狠地顫抖,悲傷與愧疚堵在心口,令她說不出話來……她想到若是皇上要治自己的罪,她死便死了,爺爺又會是如何的傷心!外公一片赤膽忠心,若知自己外孫女殺害皇上之女,又會如何?!

想到這些,她實實在在地被嚇著了,腦中一片空白,轉身去找郭川澤,想舍下尊嚴也要勸住他!可是一轉頭,已不見了他的身影……

她頓時心灰一片,從海面上來的風吹拂著她,只覺得身子輕得像一片雲,該去哪里全無方向……

她一向管不住自己那顆生滿了尖刺的心,常常氣得陳廣生與周潛光無話可說,她以為人生漫長,她還有許多機會用別的方法孝敬他們……可是,竟沒有機會了嗎?還要用這件事,毀掉他們自己對最後一點寵愛嗎?

她怔怔地又轉過頭去,傷心、無助、難過、害怕、恐懼……淚水一滴滴,不由自主地落了下來……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全世界都在重復、單調地問著這個問題。

忽然覺得身上一暖,海風被阻擋在外,她垂首發現有一個人比背後輕輕抱住了自己……

郭川澤!除了他再無旁人……

她本已是六神無主,這會兒又想到,我的爺爺與外公也是他的外公與姑公啊!我不忍心,他又怎麼敢!她還想嘲諷他幾句,可是那一剎那的溫暖、踏實又令她心安,也無心生氣了。

她暗暗在心中笑,要轉過頭去,可是郭川澤伸出一只手擋住她臉,令她不能回頭。只听他低聲道︰「在這島上,你若喜歡玫瑰,就一定不能朝有玫瑰的地方走;你若厭惡百合,也一定不能繞著它走;你若怕高,見到一處深崖,煙霧繚繞、深不見底,也一定不要怕,正確的路偏偏在那里。若是無惡無喜、無怖無懼,這島上的布置也就是個伏羲八卦陣……看這島上情形,這位仙翁之能在外公之上,帶竹英姿去找他。救活她,救活你心愛之人的妹妹,你唯一的朋友……」他像抱一個孩子似地,從背後將手伸過去,展開她的手,在她手心放了一張疊得小小的紙團,「這是藥方,以防意外……竹英姿是吃不進去藥的,可以找一處溫泉將草藥放進去,讓藥氣從肌膚浸入她體內……」

周雪桐只覺這一張疊得小小的紙有千金重,托著它的手直發顫。終究,他還是肯幫她的……

眼淚在周雪桐眼里打著轉,她緩緩轉過身去,剛揚起頭,還未看到郭川澤的面容,他的手又覆到她的眼前。她眼楮眨動,眼睫毛如小蟲一般在他手心輕輕蠕動……

「表哥……謝謝你……」她動情地道,想要拿開他的手注視著他。

可是當她抓著他的手,從眼前放下去時,他又已背轉過身去,用低沉的聲音道︰「不要忘了這個教訓——別人的感情你左右不了!比如外公他老人家……你想把秋以桐從他心里抹掉,可四、五十年前,還沒有你父親時,她就在外公心里了。這麼多年,她的名字早已溶進他的血液里,你若堅持認為你可以,就只能是自討苦吃。對于我,你就是那個溶進血液里的名字,我喜歡你,不求回報,你也不必負疚。也請你千萬不要再自作聰明,安排我喜歡誰、不喜歡誰。即便你不愛我,也請你記住我是怎樣一個人,好不好?」

「表哥,我……」周雪桐抓住他的手,想繞到他面前去。

可是郭川澤將自己的手抽一了出來,一步步向遠處走了……

周雪桐望著他的背影,心想,他自始至終都沒讓我看到的,會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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