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道 第57章 半城柳色半聲笛

作者 ︰ 朵朵小可

斜暮余暉暈染著青石板路,路旁的柳枝隨著春日晚風,翠綠若絲絛,婀娜曳縴腰。

順著那條石板路,她能走到神武門前,或許今日就能見到他呢?李氏加快了洗碗的速度,艱難地站起身來。剛用圍裙擦了擦濕漉漉的雙手,一塊抹布塞在李氏手中。只見老板娘雙手叉手,冷冰冰地說︰「我看你孤苦可憐孕婦一人,問你丈夫婆家在哪,又說不出來,給你吃給你住,只讓你做些洗洗碗,抹抹桌的輕活。你卻常在每日茶攤最忙的晚膳時分玩失蹤,我這是小店,養不起閑人!」

李氏絞了絞抹布,回身望望,殘陽如血,鴉噪彼起。她收拾完余羹剩茶,又執起滾燙的茶壺幫著為客人添水。

這時,哄亂地擠進四個男子,為首的一個留著密匝匝的絡緦胡子,如果一叢亂糟糟的茅草,聲如洪鐘︰「給來一壇汾酒,十個饅頭,一盤蘿卜絲、一盤鹽花生。」

老板娘笑道︰「大爺,我們這是茶攤,不賣酒,其他都有。」

那絡腮男子不悅地說︰「茶有什麼好喝的,淡而無味。」話雖如此,那四個男子卻無一人起身。

老板娘是深諳人情世故,向李氏使了個眼色,李氏將饅頭、小菜端上桌來。

那四個男人,看到雪白噴香的饅頭,兩眼放光,一手一個,狼吞虎咽。

李氏嚇了一跳,退回櫃台。老板娘皺著眉,低聲說︰「這幾個人有問題,搞不好是來吃白食的。」

這時,絡緦男子含糊不清地喊道「再拿,拿十個饅頭,三斤鹵牛肉,一盆炒雞蛋!」

老板娘有肘捅了一下李氏,自個擺著腰走到桌前,說︰「幾位大爺,小店雖無酒,但能提供清茶一杯。來,給幾位大爺倒茶!」

那個絡緦男子只顧著吃,「滋」一聲喝下李氏倒的茶,連聲贊道︰「沒想到這茶喝得挺順口的,好茶好茶。」李氏趕忙又給他續上,他又一口喝了,連喝了十幾杯才算罷手。他看到別桌已上了饅頭牛肉,敲著桌子說︰「我們的菜呢?」

老板娘不情願地端上四個饅頭,一小碟炒雞蛋,說︰「大爺,茶攤小本經營,要不,您把先前的茶錢先結一結。」

絡腮胡子直眉怒目,戟指怒道︰「你怕我們吃白食啦!」

老板娘也不是個好惹的主,說︰「這話我可沒說,但小店的規矩,加菜時,要把第一輪的菜金清了。」

絡腮胡子說︰「那你之前怎麼不說?」

老板娘慢條斯理地說︰「早說晚說都一樣啊,你看,您的兄弟們都把加的菜吃光了,是不是該結賬了呢?」

絡腮胡子低頭一看,盤子空空如也,油星都被饅頭抹掉了,那三個兄弟正眼巴巴地看著他,分明是饞蟲未解。他叫胡成,十歲那年,他所成長的村落發生了嚴重的疫情,朝廷下令燒村殺人。他和弟弟****被爹藏進了地窖,逃過一劫。為了生活,兄弟倆加入了山寨賊窩,成為了綠林好漢後搖旗吶喊的跟班。隨著年歲的增長,胡成****良心難安,最後居然違背寨主意思,私自放了綁架上山的兩個年輕人,沿路護送到京城。那兩個年輕人,據說是上京趕考的試子,但投奔的文書也丟失了。四人身無分文,又饑又渴,見這酒鋪里只有兩個女人照看,胡成****畢竟干了幾年賊,邪氣上來,就大咧咧地坐了下來。

胡成梗著脖子吼︰「誰說沒錢,我……」

老板眼見四周人群圍起,冷冷地說︰「有錢付錢,這是京城,天子腳下,你可別以為能欺凌女流!要不要到順天府衙門去談談。」

胡成見人越圍越多,指指戳戳,心中惱怒,想當年攔路設障,米糧、珠寶搶劫一空,搶得越多,喝彩聲越響。今日,因做了善事,流落至此,吃了幾個饅頭便遭此奚落。入耳之言越來越不堪,胡成雙拳緊握,青筋逆出。眼見一場紛爭要起,坐在他身邊的年輕人站了起來,按住了胡成顫抖的肩膀,說︰「胡大哥,莫怒。你好不容易洗心革面,步入善道,莫因一時念而陷無邊地獄。」說罷,那年輕人向老板娘深深一躬,道︰「學生年羹堯,家父是湖北巡撫年遐齡。上京途中,遇到惡人,幸得兩位大哥相救。對了,這位是我幼弟年立言。」

被喚為年立言的年輕人,不慌不忙站了起來,舉手一揖,面對如此紛亂的局面,他仍平靜若水,面帶微笑。四人都是髒亂不堪,蓬頭垢面,但細看之下,胡成****舉止粗魯,透著蠻橫之氣。年羹堯身材魁梧,寬額星目,中氣十足,在人群中一站隱隱透著股鶴立雞群的意味。而年立言身材縴瘦,眉目清秀,笑中自帶一股俊逸爾雅。

年羹堯朗聲道︰「學生不幸丟失了名帖,投奔無門。若老板娘信我,一飯之恩,來日定會相報。若不信,我們可以做苦工,運貨劈柴洗碗拖地,直至還清您這頓飯錢。」

胡成****忙說︰「是啊是啊,我們兩兄弟什麼都肯做的。」

老板娘還未開口,只听人群中走出一個人來,拍著掌說︰「好好好!人窮嘴不窮,肯承擔,好漢子!」

李氏眼眶一熱,就欲撲上前去,來人正是她日夜思念的劉伯。

劉伯從懷里掏出一錠銀子,說︰「老板娘,我替他們結賬,行麼?」

老板滿臉疊笑,連聲說︰「當然,當然,祥益豐的公子爺作保,大爺們怎麼吃都行?」

誰想年羹堯卻說︰「謝公子好意,俗語有雲,無功不受祿。你我素不相識,不敢相授。」

劉伯笑道︰「就憑年兄這份傲骨,就值得在下視為摯友。幾位大哥,可否賞臉太白樓小酌一聚?」

年羹堯冰冷地說︰「祥益豐的掌櫃是當今榮妃表親,我們區區漢旗子弟怎敢高攀?」

劉伯一揖到底,誠懇地說︰「滿漢一家,年兄若自存菲薄之心,視兄弟為尊大之輩,豈不失了胸襟?」

年羹堯與劉伯對視,忽生英雄惜英雄之情。

此時,李氏已淚流滿面,但眾人目光都鎖定在劉伯等人身上,未曾注意她。她哆嗦地問︰「老板娘,他是祥益豐的公子?榮妃的表親?」

老板娘看她激動如斯,奇道︰「你不認識他?他是祥益豐的掌櫃兒子馬佳。阿濟格大人,據說是御前行走的侍衛,皇上身邊的紅人呢!你可不要告訴我,你肚子里的孩子是阿濟格大人的。」

老板娘話音剛落,就見李氏旋風般地沖出去,拉住了劉伯的後衣,泣道︰「阿濟格,是我,怡琳,李怡琳!」

劉伯正欲與四人前往太白樓痛飲,忽見李氏出現,驚道︰「怎麼是你?你不是應該在……你怎麼跑出來的?」

李氏淚水橫流,說︰「我呆不下去了,反正要死,我要找到你再死。」

劉伯的眉頭擰成了疙瘩。

年羹堯見狀,以為是二人男女私情,自是不便插手干預,拱手道︰「若馬佳兄今日有事,我們改日再敘。」

劉伯微沉眉頭,掏出二十兩銀,遞給年羹堯,說︰「今日兄弟有俗務纏身,請四人先到太白樓勉強過一晚,明日一早我便前去拜會。」

年羹堯點點頭,胡成接過銀子,四人前去太白樓不提。

那老板娘諂媚地迎上前,說︰「夫人,您真是阿濟格大人妻妾啊!您早說啊!」

李氏羞紅著臉,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忸怩地扯著劉伯的袖子不放。

劉伯嚴肅地說︰「別胡說,她是我遠房的表妹,來投奔我家的。明日你到怡紅院,領五十兩銀,以報你這段時間對她的照顧。同時……」

「放心,放心,我嘴巴很嚴實的。」老板娘忙不迭地說。

怡紅院

李氏怎麼也沒有想到伯會將她帶到這花街柳巷之地,從正門跨進院落,處處眼見之景,均讓她面紅耳赤。

奇怪的是,沒有任何一個姑娘走上來招呼劉伯,任由他穿過院落,來到正堂。李氏偶爾抬眼小窺,驚訝地發現每個姑娘看到劉伯時,表情都起了變化。準確地說,前一刻中還是風情百態的艷女,下一刻卻成為恭順溫文的淑婦,而那身輕紗羅衣裳,那副俗脂紅粉,與那表情有多麼的不配。

怡紅院老鴇名喚桃姐,盈盈下拜,說︰「公子,今日怎麼走的前門。喲,這還帶了個姑娘,長得還不錯,就是老了點。這肚子……不會有了吧!」自越兒離世後,伯便買下了整個怡紅院,偶爾在歲寒別院小坐坐,睹物思人。

迎著桃姐重重疑惑的眼光,伯其實也有很多不明之處。他說︰「她是我朋友的夫人,臨時遇到些問題,暫住在這。你安排她梳洗,換身正經衣服,找個大夫給她看看。」

桃姐笑道︰「是,公子放心,我會好好安排的。小紅,你將梨花櫥的鋪褥換成全新的,讓這位夫人先住進去吧!」

小紅說︰「可是梨花櫥翊喬,不是安排給翊喬姐了嗎?」

「翊喬還是先住老地方吧!貴客要緊!」桃姐吩咐著。

伯實在不喜歡這煙花之地,安排好後,就想往歲寒別院而去。

李氏可憐地說︰「你不陪著我嗎?」

伯皺眉推開她,說︰「你先洗洗,吃點東西,我有事要做,晚上再來看你。」

當一彎細月初上柳枝時,四貝勒府,福熙樓正是熱鬧非常。

原來今日,正是亦蕊滿二十歲的生辰,胤禛本要大肆操辦,無奈亦蕊定要一切從簡。

亦蕊自手端了碗八珍肚雞湯,說︰「這是妾身親自下廚做的,夫君嘗嘗味道如何?」

「喲!你還學會做菜了?」胤禛笑著,喝了下去,「好,真是美味。」

茗曦敲著碗邊,鬧著也要喝。雲雁忙給她盛了一碗,茗曦喝了一口,便吐出來,苦著臉說︰「好咸!」

亦蕊忙嘗了一口,如花似的小臉蔫下來︰「我剛做出來時,不咸啊!」

凝秋也嘗了,恍然大悟道︰「都怪奴婢忘了提醒福晉。福晉下午早早做好這雞湯,後來又加熱了幾次,湯少自然就咸了。」

亦蕊蹩眉不快道︰「倒掉倒掉!」

這時,宋氏已盛了一碗,說︰「福晉生辰還親自下廚,能嘗到已是榮幸,怎可隨意糟蹋?這份心意,在貝勒爺嘴里,已是甜美有嘉了。」

茗曦咕嘟咕嘟喝完湯,將空碗一舉,說︰「嫡娘娘,好甜啊!」

亦蕊破涕為笑,點著她的頭,道︰「這個小人精!」

胤禛遞過一個長匣,笑道︰「你的?」

亦蕊打開一看,是一把平平無奇的竹笛。

茗曦叫道︰「阿瑪好小氣,送個破笛子。」宋氏也在心中暗暗搖頭。

亦蕊揚起頭,笑道︰「你怎知我喜歡吹笛?」

胤禛道︰「自是有人賣情報給我。」說罷,眼光瞄向彩娟。

小成子道︰「這笛子世上只有一把,是貝勒爺不知道鋸、鑽壞了多少副竹筒,好不容易得出來的一把。」

胤禛瞥眼道︰「音律也算正常,你試試……」

亦蕊心中感動,彩娟笑道︰「小姐,你和貝勒爺真是想到一塊了。你親手熬湯,貝勒爺親自做笛,真是羨煞旁人了。」

宋氏笑道︰「是啊,福晉,且吹奏一首,讓我們都沾沾福氣。」

亦蕊頜笑,附笛唇邊,清脆的笛聲悠揚而出……

李氏對窗望月,不知哪傳來一曲婉轉的笛聲。她不由吟道︰「誰家玉笛暗飛聲,散入春風滿洛城。此夜曲中聞折柳,何人不起故園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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