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道 第33章 貴賤只在一念間

作者 ︰ 朵朵小可

越姑娘一顆心念念茲茲,都懸在劉伯身上,乍見他如此對己,酸楚難處。她絕望地看一眼伯的背影,跌跌撞撞向回走去。

亦蕊傷後多蒙越姑娘照顧,又知她對伯情誼一片,連忙拉住她,說︰「越姑娘,我與伯哥哥只是兄妹之誼,你莫要誤會。你這樣冒然回去,萬一遇上敵人如何是好?」

越姑娘盯著面前嬌媚的容顏,一抹淒涼代替了狠意的火花,她悲道︰「青梅竹馬與泛泛之交,怎能相比?他心中無我,留在此地做甚。」說罷,不再理會二人,飄然下山去了。

亦蕊心中焦急,扯著劉伯去追她,不料伯苦笑說︰「不用追了。她一個人又會些功夫,更好逃月兌,少連累一人不是很好嗎?」亦蕊無方,只得跟著伯繼續往沿路行進。

入夜,溪邊,劉伯拾柴升火,燒烤馬肉。二人之間,沉默無話。亦蕊撕扯著小塊馬肉,偷眼瞧著劉伯。一路上他不住回頭眺望,知道他也在牽掛越姑娘。她有太多問題想要問伯,終于她打破了沉默,戰戰兢兢地問︰「伯哥哥,四阿哥倒底怎麼樣了?阿濟格就是你,對吧?你怎麼認識越姑娘呢?」

劉伯冷冷說︰「你為何不問,我怎麼沒死?你為何不問,我娘怎麼死了?還有我劉氏全家,怎麼都死在烏拉那拉氏的手里?!」

亦蕊一時語塞,臉上紅白不定。不管怎麼說,她剌傷劉伯是事實,而劉家滅門連她都相信與阿瑪逃不出關系,她不知如何面對劉伯。但是,她心里最關心的胤禛生死未卜,究竟是怎麼回事。她正想問,只听劉伯一臉緊張,雙腳快速踩滅篝火,拉亦蕊躲在大石頭,拔出腰刀,低聲說︰「有人!」

只見一個黑影緩緩走來,匍匐不定,伯說︰「不太像是人,應該是只動物。」黑影越來越近,有月色的輝映下,他們發現那黑影竟是越姑娘。她行動緩慢,左手按著右肩,腳步虛浮,明顯是受了傷。伯沖了出去,扶出她,急道︰「越兒,你怎麼回來了?還受了箭傷?」

越姑娘臉上露出個安慰的微笑,道︰「我沒事,他們要搜山。不是和尚……」她被困逃月兌,肩胛受傷,就想著向伯報信,支撐至些,已屬不易,當下暈倒。

伯快速地收拾了一下食物與篝火痕跡,背上越姑娘,對亦蕊說︰「快,我們要找個隱蔽之處。」這文君山竹林矮樹最多,怪石嶙峋,可遮蔽之處甚少。只得尋到一個竹林茂密、山石外突之處,伯費勁力氣又挪來幾塊大石與樹藤,勉強遮蔽,若晚上還可不易發覺,但若到了白天,便會被一眼識破。可伯背負著受傷的越姑娘,亦蕊的腳已被山石磨得起泡發腫,無法行走。

那容身之地,甚為狹小,三人勉強可容。亦蕊抱住越姑娘,伯割開她的衣裳,箭桿之前已被她折去大半,箭頭深陷肌里,受傷之處皮膚發黑,顯是箭上帶毒。伯讓她咬住亦蕊袖管,雙手抓住剩下的箭桿,用力一撥,卻沒曾想桿短又滑,並不能全部撥出。越姑娘張口欲叫,袖管不由滑落,亦蕊毫不猶豫便將左小臂伸入越姑娘嘴里。伯再次用力方全撥出,血液噴濺。越姑娘早已痛得全身是汗,松開口,再次暈死過去。伯忙用隨身帶的金創藥為她敷藥,包扎傷口。「卑鄙!」只听劉伯罵道。原來,箭頭上帶著的是「蟲琢」之毒,傷口呈放射黑紅狀,肌理分明,且帶著甜甜的蜂蜜香味。中毒的十二個時辰毫無感覺,但之後就會全身由于萬蟲啃咬,痛癢難當,最後從皮膚到內髒一一潰爛,中毒者四肢無力,卻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發臭,死去。最可怕的是此毒無藥可解。奇怪的是此毒為大內侍衛所用,用于逼供死囚,若犯人認罪了,並不是給解藥,而是賜個痛快的死法。

劉伯心下悲痛,他按著越姑娘人中,溫柔地叫道︰「越兒,越兒,你感覺怎麼樣?」

越姑娘悠悠轉醒,見到正伏身在伯懷中,甚感欣慰,昏昏沉沉道︰「伯,你是嗎?你沒受傷吧!」

劉伯見她溫柔如斯,重傷之余還惦念自己安危,回想她對自己的一片情誼,不由虎目帶淚,說︰「我們很安全,你沒事我也沒事。」他輕執她的手,念道︰「等我們護送福晉回京後,你願意去大漠也罷,去江南也好,我一生都陪著你,好麼?」說罷,擁她入懷,在她蒼白的額頭上輕吻著。

越姑娘第一次听到他如此深情表白,大喜之余,不由面色嬌羞,忸怩道︰「我一定答應你?你也不知羞?」

亦蕊悄悄鑽出那山石間,深深呼吸了一下晚間山林中清新的空氣。自己的小臂,深深地咬痕,恐怕此生難消,沿臂流下的血珠已凝結,紅白交映愈顯詭媚。可是比起越姑娘誓死報信,又算得什麼?此事了結後,伯若能得如此賢妻,她也算安心了。大約過了一個時辰,听聞山石間已無聲無息,亦蕊又鑽了進去。越姑娘已在劉伯懷中睡著,他手上執著一個縷空白玉墜和荷包。

亦蕊輕輕問︰「越兒姐姐怎麼樣了?」

許久,劉伯搖搖頭,眼楮卻仍憐愛地看著懷中的麗人,說︰「中毒太深,救不回來了。」

亦蕊知道意思,咬些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竟也就睡著了。

天剛蒙蒙亮,伯便將她喚醒,往山林深處走去。一路上,他只顧扶著或背著越姑娘走,連看都不看一眼亦蕊。亦蕊一雙繡花鞋早已磨穿底,腳底鮮血直流,她抬了個根竹桿做著支撐,勉力跟著。

走了將近一個時辰,居然看見山林中有一處木屋,看似是獵人暫憩之所,木屋破爛失修,倒能找到幾個破鍋爛碗,甚至還有一小罐鹽。伯扶越姑娘進屋,很滿意地四周看看,略略掃掃塵土遍地的坑,說︰「你坐坐,我們收拾一下,中午讓你嘗嘗我的手藝。」

越姑娘緊張道︰「伯,我們身處陷地,還是不要休息,繼續前進吧!」

伯笑道︰「你身受重傷,不吃點好的,還想我攙你一輩子?追兵要真趕上,跑也跑不掉。」

越姑娘紅暈滿臉,卻也嫵媚一笑。

亦蕊正坐在門檻上捶腿,鞋子爛了,不能穿了,腳底的大泡一踫生疼,還有幾個被石子深硌出來的口子。伯出來,看也不看她,冷冷說︰「你去拾些干柴來,快!」這話,倒像把她當丫頭使喚一般。亦蕊從小哪有干過這等粗活,但她是個懂理知情之人,也不分說,一瘸一拐地向附近的樹林走去。

拾完干些,伯已提水回來,吩咐她打掃房間,揀來柔軟的干草鋪在炕上。中午時分,伯施出渾身解數,一桌豐盛的菜,溪里捉的魚做成湯,烤馬肉,還有生炒筍片。亦蕊聞菜香,食指大動,更感饑腸轆轆。誰知她剛挨到桌邊,伯丟給她一個冷饃,說︰「門外吃去。」亦蕊接過饃,卻再也忍不出委屈,跑出門口。

此時,越姑娘倒是不忍心了,說︰「她好幾個時辰沒吃上東西了,別這樣!

伯削好一雙竹筷,遞給越姑娘,說︰「旗人高高在上,我們是賤民就一定要看人眼色嗎?此時,我偏不信,烏拉那拉的姓氏能給她換來一口熱湯?」

越姑娘嘻笑著打著他的手背,出門撫了亦蕊胳膊進來,半諷半嘲地說︰「那我也是旗人,你也不給我湯喝?」

亦蕊顧不得拭淚,驚道︰「嫂子也是旗人?」

一句「嫂子」逗得越姑娘心花怒放,她道︰「不提也罷。伯,把我那玉佩給她看看?」

伯從胸口掏出玉佩,亦蕊接過一看,說︰「這,這似是鈕祜祿氏的族徽啊!」

越姑娘說︰「妹妹好眼力,但我不是鈕祜祿氏的人,只是他們的鬼。」見亦蕊一臉驚愕,她笑笑說︰「鈕祜祿氏將我拋棄的賤民長街時,我還是個嬰孩。他們不知道賤民對旗人的狠意,居然將我送到哪兒?幸虧天不絕我,春姑路過時,不忍見民眾杖殺一個嬰孩,便收養了我。當時春姑是怡紅院的頭牌,她在別處買了房子,請了先生教我,如自己的孩子一般。但我有才有藝又如何?要不就是找好人家嫁了,可妓女的養女是個什麼名聲?雖然春姑沒有四處宣揚,但這件奇事早已讓我艷名遠播。難道我要走春姑的路,成為人盡可夫的歌妓?春姑看出了我的心思,她瞞著我將自己賣給一個遠洋的歌舞團,又變賣了畢生積蓄,買下半間怡紅院,修了歲寒別院讓我居住。她對我說‘越兒,你天資聰穎,才華橫溢,不輸男子。這天下,最無地位是賤民,賤中之賤是女子,女子是最賤是娼妓,都讓你做了。你要怎麼辦呢?好好經營你的事業,選個一心人嫁了。’她便離去了,再也沒有回來。我是高貴的旗籍出身,可卻是娼妓將我養大,可笑可諷吧!我真的很想讓親生父母看看,你的女兒,在做什麼?你們知道嗎?」說道後面,又哭又笑,難以克制。

伯擔心她血行加速毒氣運作,狠狠地瞪了亦蕊一眼,撫慰說︰「越兒,不是有我嗎?等你好些,我們一起去遠洋,去找春姑好不好?」

亦蕊說︰「姐姐,就算你恨旗人,也不能綁架四阿哥啊!這可是大罪啊!」

「綁架?」伯自嘲道。

越姑娘說︰「伯,你交事情始末說說,有好幾處,我也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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